乌孙公主   作者:续鹜短鹤 “去休息吧”,行凌放下她巴在他手臂上的手,帮玉儿扶起她。 “不!我今天要喝的尽兴,以后就再也不能和我的亲人喝酒了”。 “公主,陪您去乌孙的和亲队伍以后就是您的亲人呐”,其中一个副将趁着醉意说道。 “嗯嗯,那不一样,我......”。 “带她上去,任着她的话,今晚她就别睡了”,军须几步走到细君面前,牵起她将她带出位子送到玉儿怀里。 “你别嚣张,等我到了乌孙,成了你奶奶就削你!”,细君用手指着眼前的军须。 军须:........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刘细君,军须,刘行凌 ┃ 配角:李玉,刘据,公孙敖 ┃ 其它:细君公主   江都旧事(一)   武帝在元朔六年十月狩猎时发现了一只独角兽白麟,改年号为元狩,就在第二年的十月,我的父亲,因“骡子”声明远扬的江都王刘建因巫蛊之乱东窗事发,自缢而亡,从此盛极一时的江都,我而后短暂如烟火的岁月,无限怀恋的故土就在汉室的天空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又凄然逝去,广陵郡取而代之。 —— 记   江都府后门,子时。一位大约三十来岁微胖的妇人,身着素衣,周身只余那发髻间的一只玉钗有些许亮色,她怀抱着还在梦中喑呤的孩子正要离去。   “秀娘止步”,吴秀听着身后细碎的脚步声,吴秀回头望去,只见是成光王妃的贴身侍女。   “是翁主出了什么事吗?”吴秀看着侍女微微着急的脸色问道。今日细君哭闹了很久都不肯入睡,直到前不久她才安睡,以至吴秀现在才准备离府。   “不是,不是,是王妃见秀娘今夜着实辛苦,想要请你过去,当面谢你”。   夜晚,侍女的声音显得格外清亮,可是,显得又有些不真实。   吴秀看了一眼门口正在换岗的侍卫,抱紧了怀里自己的女儿,还是跟着侍女走向了成光王妃的寝殿。   吴秀听罢略微皱起眉,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看着侍女将她引入的不是王妃平日的宫殿,而是一个偏殿,吴秀站在屋子门口,迈出去的脚步更加迟疑。   侍女见吴秀等在门口并不动作,便将门微微推开,转身离去。   看着殿内微弱的灯火,吴秀的心跟着微颤,仿佛觉得会出什么大事。   她在原地屏了一口气,抱着孩子进了殿。   吴秀抬头一看,殿内没有一个侍女,刚刚殿外也没有一个侍卫,她将自己冒汗的手掌心在怀里孩子的衣服上擦了一擦。   再向左微微抬头,一扇梳妆镜前坐着一个人,镜中倒影出一张熟悉的面庞。   丹唇粉面,一弯细长的柳叶眉下那双圆润的眼眸欲说还休,脸颊白皙,是一种带着卸下妆容后的清透,眼角处那细微的皱纹也不曾破坏面容一分,反而像是上苍在作画。   “吴秀拜见王妃”,吴秀朝着铜镜方向跪下,声音中含有一丝颤抖。   镜中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眼眸微颤,缓缓转过身,及膝的长发并未梳起,随意的散落在后背上。   “秀娘,你来了”   听着有些起伏婉转的声线,吴秀将怀中孩子轻轻放在一旁地上,匍匐在地,“是的王妃,小人来了”。   成光看着吴秀微微一笑,顺手将镜子台上的盒子打开。   吴秀看了一眼盒子,低下头,“请王妃明示,小人不懂”。   成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吴秀,自打她一年前进府哺育细君,她就一直待她不错,准许她将自己一般大小的女儿带在身边。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孩子的嘤咛声,吴秀顺着声音寻去,看见暗处放了一个小床,是细君。   吴秀与细君向来亲厚,有时待她的真心比得过对自己的女儿,所以成光放心她,处处给她以及她的家人好处,强本抑末和平准的压制之下,各地物价均匀,出现“富商大贾无所牟大利,则反本”,而吴秀的丈夫李鼠在生意上依旧能如鱼得水。   听到细君的声音,成光拿起一盏烛火走向小床,在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吴秀的目光随着成光而移动,成光清润而小巧的下巴在烛火的映衬下,格外秀丽。   能让万花丛中过,权势滔天的刘建甘心娶为正妃,成光除了家世以外,相貌也是担得起刘建那双眼睛的考量的。   成光俯身摸了摸床中孩子的小脸,“希望她将来的模样和日子都能平凡些”。   地上的吴秀还未反应过这话的意思来,低着头。   床边的成光放在孩子脸颊上的手指蜷缩起来,转身走到铜镜前,拿起盒子放到吴秀面前。   盒子里的金银首饰在成光手中烛火的映衬下有些耀眼吴秀微微闭了闭眼,只听声音传来,   “秀娘,这是我这几年嫁入王府后所能拿出来的东西,这些也未曾过王府的账目”。   吴秀一听,心里更是直打鼓,惶恐的抬头看了一眼王妃,却不能从她的眼中看出任何端倪,她连忙叩首道,“王妃有事请吩咐,奴婢自当尽心尽力,不敢讨赏”。   成光扶起地上的吴秀,望着她的眼睛,脸上的笑意未曾淡去一分。   “刘建不成了,他——谋逆!”   吴秀吃惊的抬头看向拿着烛火的女人,成光突然痴痴的笑了几声,烛台就在她手中随着她的笑声晃动。   笑的渐渐脱力了,成光盯着手中的烛火眼神恍惚道,“我本来就是许了别人的,是他抢来的,我不怕死,秀娘,这是他刘建的报应”。   吴秀身子有些发软,这样一个王府就要落败了,在接近年关的时候。   吴秀是一小家小户的女儿,样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好在读了些书。在这个生男勿喜生女勿悲的年头,家里指望着虽不能像卫夫人那样霸天下,也能攀门光耀门楣的亲事,一挑再挑,便耽误了年岁,以至于花信之年还待字闺中。后来还是嫁给了经营小本生意的李鼠,生了个女儿,经人介绍到江都王府做奶娘服侍刚出生的翁主刘细君。   吴秀将飘远的思绪收回,明白过来王妃是有事情相求,便道, “小人可以为王妃做些什么?”   “我不求别的,秀娘能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成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远,吴秀觉着有些不真实,平日在吴秀眼里成光和细君并不是那么亲近,这一刻,她才发现成光作为母亲的柔软的内心。   一时间很多想法充斥着吴秀的脑海,她的心情也有些杂乱。   看着成光抱起细君走向她,吴秀的身体有些发抖,隐约能猜到成光将要说出口的话。   “今晚,你抱出王府的只能是细君”。   偌大的殿内,吴秀只觉得空荡的令人心寒。   江都府后门,初冬的夜晚冷的让人忍不住打颤,吴秀于夜色中抱着孩子急匆匆离去,她永远也没有机会知道自己带走的却是一段传奇。   吴秀抱着孩子一路疾走,紧了紧包着孩子的衣裹,走进一户人家,她进屋一会儿,屋子里便多添上了几盏油灯,明亮许多。   窗户在略微明亮的灯火下投影出这户人家看似美满的剪影。   男主人接过妇人怀里的孩子轻轻摇了起来,孩子在妇人怀里本就睡的香甜,对于男主人的摇晃,孩子只是略微嘤了一声,继续睡着。   许是抱的有些累了,男人轻手轻脚的将孩子放在床上,拔开包着孩子的衣服想让她舒服一点。   男主人打开衣裹的手一抖,望着里面的孩子,他又又揉了揉眼睛,取了一盏柴灯靠近孩子,仔细一看,一脸惊愕的望着刚刚收拾好回屋的吴秀,正欲开口询问。   “玉儿我明日抱回来”,吴秀打断男人的话抱起床上的孩子,往内屋走去。   男子望着夫人的背影欲言又止,长叹一声。   两日后,江都西郊,一驾马车匆匆从江都城门而过,一行四人。   这年,细君一岁二月有余。   在这辆赶往李家村的马车上,吴秀抱着细君正在睡觉,另一旁的李鼠轻轻把怀里的女儿放到一旁,看了眼吴秀道,“把孩子放下睡吧,抱着怪累的”。   吴秀看了眼怀里的细君,摇了摇头,在江都府时她常常是抱着细君睡午觉的。有时放下她一会儿去看李玉,细君像是知道一样就会哭,这么小就会争宠,吴秀想着笑了笑。   成光物质上从不亏欠细君,可是很少抱她,有时候细君更加依赖吴秀,吃的奶水更多。   李鼠看着吴秀对细君如此上心,不是滋味儿,双手从吴秀怀里抱过细君想要放在马车上,哪只刚一换手,细君小眉毛便皱了起来,在她发声以前,李鼠连忙还给了吴秀,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李鼠想着摆摆头作罢。   马车停在了李家村村尾一处山脚下,吴秀来之前,已经托人使了银子打扫过,直接住进去便可。   李家村集市上。   “李婶,鸡蛋给来两斤”   “好的”,被叫做李婶儿的妇人麻利的从鸡蛋篓子下面抽出一个麻袋装了起来。   “今天好热闹,是谁家接亲啊?”,买鸡蛋的男子看了眼身后吹吹打打的声音问道。   “都尉府的嫁闺女,能不热闹吗?”   男子笑了笑,“听说都尉的女儿腿有些问题啊”   “那是大女儿,这回嫁的是小女儿!”,李婶把装好的鸡蛋递给他笑着说。   篓子里的鸡蛋没剩多少,李婶刚想提起来回家,却看见篓子里掉了一块银子。   深吸一口气,她抬头看见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面前,完全挡住了光。   “李婶儿,看你知道这么多,就想和你打听个事儿”   李婶看了看篓子里的银子,点点头,“您尽管问”。   灰衣男子摸了摸下颌,“最近是不是有刚进村儿的,还是从江都来的,以前给富人家当过奶娘?”   李婶皱眉略微思索了一下,眼睛一亮道,“是的,是的,就住在村尾山脚下,那家人很少与村里人来往,看起来挺本分的”。   灰衣男子唔了一声,继续问道,“那家人家里有孩子吗?”   “有,有的,好像是两个,他们很少抱出来,我打那儿过了这么多回,都只见过一两次”   灰衣男子又丢下一锭银子,转身离去。   跟在身后的黑衣男子追上去急忙道,“还没问清楚,大人怎么就回了”   “她刚刚说了,孩子很少抱出来,一般人分不清的”。   江都旧事(二)   刚刚搬家不久,家里吃食并不多,眼看要到吃午饭的时候,吴秀在厨房看了一圈,一无所获,想起昨日提回来的小半块肉,还吊在外面,去取下肉肥瘦一分,每种割了一点下来。   炒好后将肉匀了一些出来放在旁边,中午给李鼠送去,剩下的剁成碎将肥肉放在一边瘦肉放在一边,添了些米饭端出去放在李玉和细君的面前,将她们的小手塞入汤匙,便转身提着饭出了门,将门轻轻掩住。   李鼠在离家不远的田里下秧,走在路上,两匹马飞快的疾驰过吴秀身边,扬起灰尘。   吴秀回头望了一眼远去的马匹,加快脚中步伐,她家住在村尾,平常路过的人不多。   吴秀虚掩着的家门被人推开,咯吱咯吱响了几声。   院子里正在搅动饭碗的两个孩子玩的不亦乐乎,头都没抬。   破门而入的两人相互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身穿黑衣素服,一身精壮,另一人身着灰衣,稍显文弱,大都二十来岁。   灰衣男子走近,在两个孩子之间打量许久,后面的黑衣男子看了房子一圈。   几步走到灰衣男子面前,“大人等什么呢,家里现在没人,咱们抱走吧”。   灰衣男子一把拍掉黑衣男子伸出来的手,“刘蒙,你这么抱,你还没出这个门,大人指定就听到孩子的哭声了,再说,没瞧见人家就一个姑娘么,你两个都抱走,让人家怎么活?”   刘蒙长叹一口气,看着灰衣男子道,“段大人,咱们是在做坏事!”   灰衣男子仿若未闻,蹲下身看着对面的孩子道,“好吃吗?”   孩子: ……   “谁是细君?”,声音不甘心的再问。   孩子: ……   刘蒙: ……   “大人,他们还不能理解你说的!”刘蒙的声音有些无奈。   灰衣男子站了起来,看着她们的碗若有所思。   一碗里面肥肉偏多,一碗瘦肉偏多,肥肉自然比瘦肉贵,这也显示着大人的偏爱。   身后出现声音,二人转身,只见吴秀一脸惊讶的望着他们。   刘蒙望着灰衣男子深叹一口气,这下好了。   细君看向吴秀,手里的汤匙敲打起碗来,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李玉则比较乖的吃着饭。   吴秀几步走到细君面前,用手擦了擦她的嘴,看着细君伸出的手,这是要她抱。   她抱起细君哄了哄,只听见后面的声音道,“这两个都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吴秀的手一顿,现在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至两个孩子于危险之中。   见吴秀微微的摇头,灰衣男子眉毛一挑,这不是意料中的答案。   “一个娘家的侄女接过来与我同住,她父母早亡,我便接了来。”   “哪个?”   “大人要干什么?”吴秀的声音有些发紧。   “当今圣上,悬赏天下,要找寻一位皇室血脉”,灰衣男子有些开玩笑道。   吴秀不在接话,知道他们是调查清楚了才来的。   看着吴秀沉默了下来,灰衣男子又问,“你就一个女儿?”   吴秀点点头。   “哪一个是?”说着他看向两个孩子。   吴秀也不回答,直接跪下道,“几年前,王妃给了我一笔钱,将翁主交付给我。民妇年余三十才得一独女,求求大人开恩,放过我们吧”。   灰衣男子作势点了点头,“你今天遇到的是我,所以我再问一遍哪个是你女儿?”   刘蒙看着这情况挠了挠头对灰衣男子道:“大人,干脆两个都抓走!省的麻烦” 。   吴秀一听有些着急,抱起李玉放到灰衣男子面前,跪下道,“大人,大人,求求你了,民妇也只是受人所托,我们玉儿是无辜的”。   段宏看了眼面前的李玉,抱起来道,“段宏前来寻找细君翁主,想来,你一个妇人家也舍不得自己的骨肉,我不为难你,倘若你骗了我,大家都不会好过” 。   说罢,段宏放下一些银两,将李玉递给刘蒙转身出门欲上马。   “你们要带我女儿去哪儿!”   段宏一抬头,看见李鼠扛着农具瞪大眼睛看着刘蒙手中的孩子。然后他疾步转身回到院子,看见吴秀抱着另一个孩子隐忍的啜泣着。   段宏笑了出声,语气有些兴奋,“宏佩服!想不到这市井之中还有夫人这般的女程婴!只可惜,江都王也没有公孙杵臼那般的忠义,夫人又是何苦呢?孩子又有什么错?”   吴秀看着他们抱着孩子去而复返,又看了看身后的李鼠,便知道露了馅,所幸大声哭起来。   一旁的刘蒙哼了一声,“肯定是想要自己的女儿托身富贵人家!”   段宏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欣赏的望着吴秀,能让别人孩子吃的比自己孩子好的人,不多。   他走了几步,望着吴秀怀里的细君,传闻成光王妃艳冠江都,女儿自然面相不俗。   段宏向细君点了点手,那双手骨节分明,苍劲有力,他朝着身后的刘蒙道,“把她抱走”,他说着接过刘蒙怀里的李玉,放到吴秀面前。   他叹了声气,“念在你们养翁主的这几年情分上,原本是不想为难你们的,现在我改变注意了,你们带着你们的女儿在这山脚下安居吧”。   段宏看了眼地上的母女,困住他们,以后还有些用处。   “等等”吴秀开口留住转身离开的段宏刘蒙他们。   段宏抱着细君停住脚,看着吴秀飞快的进了屋子。   看着怀里哭着的细君,段宏生疏的摇了摇,细君反而哭的更凶。   吴秀疾步走来,用手拍了拍细君的后背,细君慢慢止住哭声。吴秀将一个碧绿的桌子放到细君怀里,“这是当年王妃大婚,圣上赐的”。   段宏看了一眼镯子,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有了镯子,才不会有人质疑细君的身份,她也会少受很多委屈。   “我还有机会见到她么?”。   “只要你不搬家,我就会带她回来”。   “我答应过成光王妃,会让翁主过平凡的日子,大人……”   “现在这就不是你能关心的事了”。   段宏头也没回。   刘蒙他们驾着车离去时,已是夜色如墨,月光的清辉洒在树尖,一片寒意。   行驶在走山路上,段宏递给细君一些吃的,细君不停的哭也不说话,段宏一脸无奈:“别哭别哭!” 说着便在怀里左摸右摸,奈何什么哄小孩的东西也没有。   马车渐行渐远,就在这个即将奔向长安的马车上,不止的啼哭终于使马车停了下来。   “停!——刘蒙!再不想办法我耳朵就聋了,这一路别人还以为我们在拐卖孩子” 。   马车停在一旁,刘蒙摸头:“大人这不就是拐吗?除了没卖。”   段宏掀开车帘踢了一脚刘蒙:“那我们换,你进来让她不哭?”   刘蒙直摇头,“我可不会奶孩子”   “谁要你奶孩子了,难道我这一路是在奶孩子?”,段宏暴怒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格外显耳。   许是段宏的声音吓到了细君,她渐渐的不哭了,刘蒙见状又驾起马,夜色中,他好似自问自答。   “只要有这个镯子,哪个孩子都一样”。   帝丘有女(一)   这年,名震西域的霍去病大将军去世,天下百姓无不哀痛其英年早逝,第二年,武帝又再山西汾阳获得一只三个脚的宝鼎,群臣认为这也是吉祥的神物,于是改年号为“元鼎”,而我,段大人将我领回他的老家帝丘,在濮水边看水长水落,弱冠之年的段大人尽心尽力养育我,从垂髫到金钗之年,那是我最单纯快乐的几年——我的前半生而。我的记忆也是始八岁开始鲜活。   ——记   元鼎三年,段宏在帝丘众多的小河流中的一条,押上大半积蓄,立水建居。   刘蒙在修补前几日被大水冲坏了的围栏,加固栏杆。   细君坐在一旁一边看刘蒙捶捶打打,嘴里一边吃着东西。   空隙间,刘蒙看着细君的嘴,摇了摇头,在看了一眼细君身后,他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   本来是吃的很开心的细君,看了眼刘蒙的神情,警惕的抬起头往自己的身后望去,看见远处走来的人,赶紧使劲嚼碎嘴里的糖丸,噱了几口,她看着越走越近的段宏,才百般不舍的撇头将碎糖吐进土里,用脚踩了几下。   段宏手里拿着农具,一身粗衣麻布,但好在他身材颀长,平常的衣服也能穿出几分气质来,他走进盯着阿细的湿润润的嘴唇,将手里的农具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也不做声。   段宏越是不讲话细君越是心虚,害怕他看出什么端倪,指着一旁的木头道:“段叔!刘蒙他说这些木头长短不一,材质不同,您在集市上买的这些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只有您还喜滋滋的花钱买回来”。   刘蒙一听,哼笑一声有些不高兴道:“姑娘家,光眉目周正没用,心地善良才要紧!不然就是再过十年,我们这门槛也不会有媒婆要来!”   站在一旁的段宏叹了口气,走到细君面前摸摸她的头:“阿细啊!这糖丸有这么好吃吗?你还想掉几颗牙齿?,谁家儿郎喜欢没牙齿的姑娘” 。   细君被看穿,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我就赖着段叔一辈子!不行么!”   刘蒙大笑:“再养,也不能养成老姑娘啊!”   细君看了眼刘蒙,迈着步子走上前朝刘蒙好不容易补起来的栏杆一脚踹上去:“我帮段叔看看你这栏杆修结实没?以后段叔的娃娃才不好摔下来!”   “好泼辣的丫头!”刘蒙朝着跑向远处的细君啧了一句,望了被踢的木头一眼,有些愤恨的瞅着自家大人,自家大人却是一副“你自己惯的怪谁”的表情,噎住了刘蒙。   刘蒙吃了嘴亏,反笑着又道:“这么伶俐的丫头,有她这么厉害的拖油瓶,谁敢嫁给大人?”   段宏听着好笑的摇摇头拿起一旁的农具进了屋。   细君来到小溪旁,太阳虽然落了山,依旧热的挠心,她双脚脱掉鞋袜放在溪水里贪图凉爽,一边深深的吐了一口气,还好今天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以前段宏抱着她去找郎中,郎中只说换了新牙再吃糖掉了就长不会来了,段宏她打了她一次,让她长记性。   夕阳下,不止天边的火烧的彩霞十分艳丽,彼时,孩子姣好的脸庞在天真烂漫的笑容下更耀眼。那时候,时间慢慢晃,风景慢慢荡,几番光景变迁后,她就想,要是后来她没有去那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没有遇见那个开启她悲欢离合的人该多么幸运!就在这遍处是河的帝丘守着她小小的幸福,可是——谁又能回得去?   时间就这样平平淡淡,粗茶淡饭的过着,却也是逍遥自在的。   话说回来,段宏原本想让细君为自己将功赎罪,可渐渐的,再养育细君的过程中,段宏已然忘记了初衷。   于是,一推再推,想着晚两年在送进宫,宫中人情复杂,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晃眼间,以至元鼎五年。   天气不错,刘蒙烧了壶茶,送到书房里。   平日里,段宏喜欢跟细君讲霍将军的事迹,后来发现细该收收性子,女儿家该读些升华内在的书,便教了细君《论语》、《尚书》、《易》和《左氏春秋传》,纵然有时在段宏的纵容下她偷懒耍滑,一边散养一边收紧的方法渐渐地让细君把这些书都以看完,重要的还会诵读,最近开始学《周礼》和《礼记》。   “阿细今天要和我辩什么?这是变相在考察她近日看了些什么书,有哪些心得体会,细君眯眼笑笑笑,给自己倒了杯茶,” 昨晚,我在一本杂书里读了两首诗,一首《羽林郎》和《战城南》”。   段宏嗯了一声,点点头,“不错,只可惜《战城南》的作者已不可考究,当今圣上的天禄阁与石渠阁或许尚有记载”说完段宏也不讲别的,只是侧耳听着细君等待她的下文。   “我从前读的书,时有描写战争和百姓疾苦,这作者嘱咐乌鸦食尸前要为牺牲的战士哀鸣几声还是我头一回看到”。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段叔,你打过仗吗?”细君若有所思的念了几句,又问道。   段宏也给自己斟看杯茶,没想到细君会这么问他,随即岔开道,“那《羽林郎》呢?”   “大致讲的是权贵欺男霸女,段叔你打过仗吗?”   段宏一脸无奈,含糊的嗯了一声,怕她再问即发问,“那你欣赏胡姬的做法吗?”   细君摆摆头。   段宏好笑道,“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你一小丫头片子哪里能比得过人家?”   “段叔怎么舍得让我去卖酒呢”细君说着歪着头看了一眼段宏,她可不怕他,而起脸皮薄的从来是怕脸皮厚的。   段宏哼笑了一声,有些受用,扬了扬眉毛,“那我这么问吧,倘若有天能以细君的小幸福换取所有人的大幸福,这样,细君愿意吗?”   “段叔希望呢?”细君又将皮球踢回去了。   “ 如果有天我们阿细真的有机会这样做,段叔……会很欣慰”段宏静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   “那要是我自私一回,段叔会怪我吗”   段宏摇摇头,“当然不会,在段叔心里,阿细开心也很重要”   细君笑了一下,“段叔,既然在你心里我开心也很重要,这《周礼》就明儿再学吧,这样我才开心。”   段宏叹了口气,不等他开口拒绝,细君抢着开口,“我还要去山腰上给我的花浇水,回头我给段叔泡花茶。”   段宏正摆手想开口说她两句,抬头只见门口已经没有了细君的身影。   段宏皱的眉头疼,家国的概念他从小便教给细君,而要她多读书是因为她终将入宫,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眼光,才能让她获得些许青睐。而有些沉重的观念却不是小小年纪该承受的,该是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女儿,段宏却是个洒脱人,这些年退官后尽看了些杂书闲书,对这女子与传统观念也有了许多改变。   平日里除了给细君讲讲不大实用爱国忠君的大道理和看些书外,段宏并不曾束缚过细君其它什么,可细君的耍滑却像是无师自通,用起来极为顺手。   他摇了摇头,她这花茶有些遥远。   刘蒙正从门口进来,换了一壶茶水,望着段宏道:“大人,我看您还是喝我这茶吧!”   热茶下杯,清香四溢,刘蒙瞧着段宏不停叹气,跟着也叹了一声,转身离门,书房内半晌无声响。   段宏喝了半盅茶,放下茶杯一拍前额,急忙起身,向外走去。   细君往林中深去,阳光越过树叶撒在地上,婆娑开来。眼前,一弯溪流趟过,清澈见底,只见溪水旁一根鱼竿还垂在水里,旁边放着一个木桶,细君走近一看,几条草鱼围着一条红鱼欢快的游动,红鱼时而浮起来吐起泡。   红鱼少见,她左右看看无人,便淡定的提着木桶走向水边,“扑通”一桶都冲进溪里。   放下鱼桶,细君拍拍手掌,看着鱼在水中挣了几挣便游远了。   溪流声叮咚作响,接近晌午,天气炎热,细君往小溪上游走了不远,脱了鞋袜放在水里贪图凉爽。阳光散在细君洁白如玉的脸颊上,溪里的水光反射着阳光折回到细君的小腿上,一时间,不知是阳光反衬着她,还是她使阳光更加耀眼。   将至金钗年华,少女风华初显,已是别样风采,但这世间龙凤之姿从来都是福祸相交 。   段宏由远及近,往溪边走去,这番风景早已落在段宏眼里,他正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年纪,男人好美是天性,况且他正当好时光,又有谁人能猜想他心底的秘密。   再过几年,细君便至及笄,他终究是养育这位已肖似当年艳绝江都的成光王妃几分的女子长大的监管者,可他也有所有男人的本能,天生偏向美欣赏美的天性,看着细君渐渐张开的面庞,他也会时而忧愁时而骄傲。   水边,细君看着水底时而穿过她脚底心的鱼,“今日我放了你们,你们也不见得能游回瓠子河。”   身后不远处的段宏无奈的摇摇头,见细君脱了鞋袜随意在溪水里贪凉,段宏走近,看着细君的腿抚额,这就是散养的副作用。   段宏深吸一口气,走到细君身后,“你知道这瓠子河里投了多少痴情女子的性命吗,还在河边逗留贪凉,不怕她们拖你下水去陪她们?”   “她们白白为人家丢了性命,真傻!”细君听到声音侧过身子,看见来人是段宏,一边站了起来,一边说道。   段宏原本指望吓唬吓唬她,没想到她却感慨起来,顺口说道,“阿细以后可不要这么傻”   细君笑了一声,赤脚在裙子下扭捏着踩着泥土,脸有些发红的问,“那要是我将来被弃之如履,该何如?”   “自然是从今以往,勿复相思。”   段宏的教导,细君很听,因为他不紧紧只是说教,有些事情,他能做到言传身教,比如每逢河患盛行,他就将家里的食物和钱财散出去,抓住机会便教导细君要在危难之时对旁人广施援手,顾全大局。   “把鞋穿上,明早《礼记》前四章不看完和理解透了,不准睡觉”段宏边说着边走向不远处倒在地上的鱼桶,转身问细君, “我桶里的鱼?”   细君将鞋袜穿好,听见前半句,她眉头都没皱一下,这要求,她能大打折扣的给段宏完成,并且嘴放甜点还能不讨骂。   听完后半句,细君心中一个咯噔,转身假装在四周找了找,末了还接过段宏手里的鱼桶翻来覆去的看,“真奇怪,鱼呢,”说罢还看看四周,好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双手一交往旁边一站,段宏也不拆穿,站在一旁不做声的盯着细君。   许是段宏静默了太久,细君有些绷不住,放下手里的木桶,“段叔,我一来,这桶就是空的,本来还想偷偷提回去吃条鱼,没想让人抢了先。”   段宏憋不住了,拍了一下细君的肩膀,不重不轻,“不打自招,说吧,想怎么抵?”   细君见状,不再胡诌,到底是心机浅,便向段宏讨饶,主动提起鱼桶,一笑:“段叔钓鱼累了,我不去看花了,马上回去给您泡上一壶好茶!”   将之前的《周礼》算上,她是要一杯茶讨两个乖,只是哼了一声,既不看细君,也不讲话。   段宏这种不说话加上几声哼笑,简直是绝杀,细君每次听到,都觉着瘆人。   “段叔,我先走,您后面来”说着,细君绕着小道,一路疾步离去。   帝丘有女(二)   林间,这个时辰鲜有人迹,大都在家躲着毒日头,周围蝉鸣鸟叫,反而显得格外安静,细君也觉得自在。   没走多久,细君在一棵树下看见了一男一女,那树,枝繁叶茂,在地上形成了一片很大的阴凉。   两人看神情,应该是在争论着什么,还有些激烈。   看那男子像狗皮膏药般净往白衣女子身上凑,女子反而有些厌烦和冷漠。   觉得有趣,一时间细君也驻足看起了热闹。隔的有些远,两人也故意压低了声音,细君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什么,看了半晌,见白衣女子往细君的方向看了几次,自觉无趣,便往家的方向离开。   春去秋来,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转眼就快入冬了。   上午刘蒙段宏吃过早饭便各自出了门,临走前段宏留下银子,让细君去集市买些猪肉。   细君正准备走近常去的一家卖肉的铺子,只闻见鼻尖传来一阵清香,细君扭头一看,只见一商人面前有一些开放的白花,周围围了好些姑娘。   细君走近一看,地上的白花极其素静淡雅,也不招眼,那股香味很特别。商家旁边还房里一些打苞的花苗。   细君心里一动,“诶,大叔,这是什么花?”   商人听到清脆的声音传来,堆起笑容望着细君道,“姑娘,这可是从荆州运过来的鲜支,好养活,平日里不用管浇浇水就成,又香,荆州那里姑娘们兴把它戴在头上。”   细君掂量掂量钱,问了价,买了三支还未开花的树苗,转身提着花苗心满意足的进了肉铺。   回到家细君将肉放在厨房案板上后,就思量着把鲜支种在哪里,这鲜支,细君瞧着新鲜,原本是打算种在院子里的人,环顾院子一圈,细君觉得土壤不太肥沃,周围邻里的小孩也多,要是开了花,让小孩子捣乱摘了可划不来。   仔细想了一下,细君决定种在半山腰的自家田里。   忙活了大半上午,段宏从山腰给他中的芸豆浇完水,一路往家走,一路轻快的哼着调子。   这方圆百里还没有人种过芸豆,他也是想种种稀奇的,所以比平常田里的菜要浇水浇的勤快。   走到水边,段宏在河边洗了洗手和鞋子的泥,便和细君错过了。   进了厨房想烧点水泡茶喝,段宏看见了案板上的肉,直摇头,给的一斤半的肉钱,留了半斤的钱怕她嘴馋要买东西吃,细君却买回来半斤。   等水烧热了,段宏泡了茶正喝着,只见细君拿着农具回来了。   细君平日极少下田,段宏看了有些稀奇,但又看看桌上的肉道,“阿细啊,你以后还是要经常下田,才懂当家的艰难,这是给你的买一斤半肉的钱,要你买一斤肉回来,你自己看你买了多少” 说完段宏盯着桌上的那一小块肉。   细君瞧了眼肉抿嘴道,“ 我在集市上看见了一种很稀奇的花,卖的人说种了花苗,开的花还能卖钱,我就买了几株种在山腰上了。   说完看着段宏刚要皱起的眉毛,又小声道,“以后要是换了钱我再给你把这半斤肉补上!”。   段宏哼了一声,细君办事常常不在点子上,让他是哭笑不得。   段宏一听山腰,回过味儿来,急忙开口问道,“你说种在哪儿?山腰上?”。   段宏瞧见细君点点头,他又惊又怒,指着细君“你”了几声,长叹一声,直奔山腰。   段宏气喘吁吁的跑到山腰上,只见三棵长的稀稀落落的花苗均匀的从田的这头分布到田的那头,并且每棵花苗周围一圈的芸豆苗都被踢开了。   好不容易发了芽的芸豆,就怏怏的躺在地上。   他看着从后面赶上来的细君,“你就不能把这些宝贝花儿种在旁边?”   听到段宏的语气不善,细君看了看被她踢开的芸豆苗,便说道,“种在旁边不起眼的地方不足以显示主人家对它的重视,别人就敢明目张胆的偷了。” ,声音不高不低,细君明白这个时候她要是声音小了,便让段宏抢了上风,抵着教训她。   “那你为何把花苗苗旁边一大圈的芸豆苗都拔了?”段宏不甘心的再问。   “那是因为我的花苗本来就怏兮兮的,怎么能在让周围的苗子抢养分呢?我的鲜支得快点长。”   段宏无奈细君太过霸道,再望望被她翻起的还带着脚印的的芸豆苗,恨铁不成钢的指着细君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后只能下山,直奔他的卧室而去。   段宏午饭没吃,到了晚上,细君做好饭,看见段宏还没出房门,终于一丝愧疚始终缠绕着她,便在刘蒙的虎口下匀了一大部分肉放在一旁,准备端给房间里的段宏。   她站在门外敲门:“段叔,段叔,你开开门”。   段宏不惹,刚刚入冬饭菜本就凉的快,细君用手摸了摸碗,温度有些下降。   坐在门口,虽然刚入冬,晚上还是很冷的,细君连续打了几个喷嚏,揉揉发痒的鼻子。   不一会儿,房门就有了轻轻的踱步声,细君知道段宏在门缝里看她,她也不动,一会儿,又是一个喷嚏,她还故意用手搓搓肩膀,颤抖起来。   听到后面的开门声,细君立马转过身,一脸笑容的递出饭碗望着段宏,“段叔,给,我特地给你留了还多肉” 。   段宏轻咳一声,端着脸刚准备接过碗,只听细君又说,“等到我那鲜支开了,摘几朵给段叔赔罪好不好?”   最能噎死人的话,便是火上浇油。   段宏脸色有些发青,收回手,砰的一声,关上门,直奔床上,盖上被子,挺尸。   细君看着手上碗里的肉觉得莫名,夜里院子里确实很冷,她抓抓头便转身去了厨房,反正段宏生她的气从来不会太久。   过了几日,家里来了一个说意外但也不意外的人——邻村张媒婆。   她不是第一个踏进段家的媒婆,之前有很多有名气的媒婆来过。   一个接一个的说媒不成之后,段宏的名声就传开了,段家小妹太来事儿,处处刁难人家姑娘,从中作梗。细君不太听人姑娘的话,这以后肯定也是不服人姑娘的管教的,这到也还好,反正她是要出门的。可偏偏段宏纵妄她,她从中挑事,他也只当没看见,和人姑娘急红了脸,他也只是嘴上说两句,这过门儿了,有的气受。   本来段宏俊秀,又只有一个妹妹,上无待服侍的恶婆婆,家里条件也不错,这可是媒婆的香饽饽。   想着现在细君长大了,该好些了,于是媒婆又来了。   在段宏和刘蒙进门以前,赵媒婆给了细君一大把糖和吃的,各式各样的,还有细君没见过的,细君捧着一大推东西若有所思,媒婆改变战术了,要收买人心。   “段公子啊,这旁边霍家村的霍玉父亲可是有官在身,母亲是大商贾的女儿,相貌,文采都是配得起你的。” 赵媒婆苦口婆心的说着。   细君在后屋一边吃糖,一边听的一清二楚。   “赵婶,这几年都没人上门说这事儿了,真是难为你还想着我们家公子”刘蒙笑呵呵的说道。   段宏凝眉想了一会儿,“你也知道,我家小妹……”。   “不不,段公子,这次不一样,霍家小姐真的是不错呀,你就见一面,成吗?”赵媒婆连忙挽留。   “人家姑娘这么好,细君顽劣,我怕耽误人家”   “既然段公子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可就直说了,霍家小姐,见过你,她一眼就中意你,人家可是钦佩着你,向她求亲的人可没少过”。   媒婆的舌向来灿若莲花,一旁的刘蒙有些心动,拱了拱旁边的段宏,看他有些犹豫,便道,“那小祖宗我去说”   恰时,细君嘴里的糖吃完了,从后面出来,不做声的看了眼媒婆,“段叔去瞧瞧吧”   媒婆一听,心里有些激动,东西没白给。   “不然耽误人家姑娘不是”,细君又补了一句。   屋里四人,当场凉了两个人的心,感情是叫段宏去看看好快点拒绝人家。   说来刘蒙也常常跟段宏聊阿细这事儿,按理说她也过了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年纪,段宏更是从未亏过阿细一分,怎么还怕未来嫂子与她争宠?俩大老爷们心宽,也想不懂细君的心思。   过了几日择了个吉时,段宏和刘蒙当然还有小拖油瓶备了礼物上门拜访。   不得不说这霍玉确实如同媒婆所说,样貌气质很配段宏,小瓜子脸,十分白净,虽不是国色天香,但也温婉可人,重要的是谈吐之间看得出她是知书达理的女子。   细君瞧着这姑娘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她也看了细君几次。   段宏和霍玉在后院喝茶谈话,两人共同语言颇多,段宏也有些惊讶这个女子的才学。当然霍玉对段宏也有好感,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回到家里,段宏坐在桌边又开始敲起手指来,这是他有些纠结的举动。   可在细君连媒婆给的东西也不想吃了,她充满了不同于往日的危机感。   女子天生对环境的变化很敏感,本来家里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要来个嫂子就算了,未来还会生小的,这地位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无论细君如何着急,日子过着,段宏霍玉确实越走越近。霍玉各个方面都做的很得体,凡事也很贴心,段宏把一切也看在眼里,并没有明确拒绝霍玉的好。   就这样,霍玉隔三差五就来段家带自己做的糕点,每次都变换花样。特别是看着刘蒙也献殷勤,细君有些不高兴了。   这天细君从山腰看鲜支回来,瞧见霍玉在房中给段宏补衣裳,一脸恬静满足,真像段宏的妻子,细君摆头想了想。   瞧见细君回来,霍玉连忙给她倒了一杯水,将布盖子揭开,端了糕点给细君吃,细君却食不知味。   一来二往,媒婆又上门了,开始讨论下聘礼的事。霍玉自然不好意思当面在场,便和细君走到院子里。   细君起了心思,问霍玉要糖,段宏叮嘱过不准给细君吃糖,霍玉不应细君。   细君头一歪张嘴就说,“我只要一颗,嫂嫂,求你了”。   这声嫂嫂很让霍玉受用,她在荷包里摸了摸拿出一颗糖,细君并不急着接,余光看见正屋的门打开了,便用手拿过糖,撕糖纸的声音很大。   门口的段宏瞧见,几步便走过来,啪的一声,将细君手中的糖打落,捡起他打掉的糖转身对霍玉讲:“她从前四颗吃饭的牙都坏了,现在一口好好的牙齿不能再坏了,这件事别惯她”   霍玉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惊讶的点点头。   身后的媒婆笑了一声,走到霍玉身边,笑道,“霍小姐是个有福的人,以后你们的孩子,段公子肯定教导的好”   听罢,霍玉满脸通红。细君舔舔嘴向外走去。   听见段宏在后面道,“回来,今日我要检查你的功课”。   计谋没成,雪上加霜,细君哀叹,转向书房走去。   帝丘有女(三)   段宏对这婚事说上心也不全上心,总觉得没底,只要没成婚,都有可能改变。   在水里贪了会儿凉,细君正准备回去,细君抬头瞧见隔着灌木丛不远处有一对男女在说话,依然是上次的那棵树下。   不同的是,上次那女子细君还不认识,这次,她却认得那个女子,是——霍玉。   看他们聊得越久越黏乎,在来个推推搡搡,细君这心里越是幸灾乐祸,霍玉终于让她抓住了小尾巴。   放轻脚步慢慢靠近,上次没走近,这次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细君尽力靠到最近,慢慢蹲了下来。   “玉儿,你我二人算是青梅竹马,他你才见了几面?咱们从小到大的情谊呢”。   霍玉撇开他的手,转身欲离去。   男子拉住她的手,又劝,“你不要脑袋一时发热,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听到这里,霍玉冷哼了一声,甩开他的手,“也就是说,我以后后悔了,你也不会管我了?”   墨蓝衣衫的男子双手握拳,正欲辩解,霍玉又打断道,“你放心,将来无论我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来烦你的,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这二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小半时辰过去了,本来打算要走的霍玉在男子的纠缠下脚步徘徊。   看的细君都替她着急,看了大半会儿,自觉无趣,细君便绕道往家里走,一路走着一路打着腹稿。   吃晚饭的时候,细君看着段宏欲言又止,夜里终是辗转难眠。打开房门,月光清辉一片,寒意袭人。   走到段宏的门前,见房里闪着微弱的灯光,她深吸一口气,叩响了门扉。   段宏打开门,看着细君,面色略带笑意,晚上瞧见她便觉得不对劲。   那晚他们讲了许久许久,细君讲了她在溪边的所见所闻。   灯火忽明忽暗就像细君诉说时候的心情,夜阑人静,细君的中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茶杯,讲到一半,段宏却突然展开桌上的纸,描起了骏马。   “我看见霍玉和一个男人在一棵树下,很亲密”,这句话一直悬在细君的心头。   两人之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但没过多久,段宏又开始描马。   当细君讲话的时候,段宏大多是在倾听,偶尔附和上两声。段宏的毛笔一顿,纸上已然多了好几笔多余,他放下毛笔,坐到桌边,似是有意,将话题引开,只是聊起了家常,时不时的还考起功课。   心事有了倾诉的对象,细君心里的大石头是落地了,可是另一种感觉又隐隐升起,等她回到房里,牛饮了一杯凉水,冷静下来,才觉察那感觉是一丝丝的后悔。   但是这种感觉却没有藏着秘密那样让人难以入睡,不多时,她便进入梦乡,只是段宏房里的灯火却亮了一整晚。   睡的晚,细君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早饭放在桌上,细君前后看一圈,未见段宏刘蒙,那种后悔又从心底升了起来,心里想着段宏他们干什么去了,不停地踱步到大门口张望着段宏刘蒙的身影。   接近晌午,段宏和刘蒙回来了,进书房前段宏转身只对细君说了句“阿细,你最近可能不会有嫂嫂进门了”   看着段宏平静的表情,细君淡淡的点了点头,只是觉得这个结果也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在她那个年龄,听了一段自己无法理解甚至还没有听完的对话,因为自己对霍玉本能的排斥,便对自己所见所听添油加醋了一番。   后来有一日,细君偶遇了给邻里儿子说亲的赵媒婆,看着打门口路过的细君,赵媒婆只是望着细君叹了口气,“可惜了,真是可惜,这般郎才女貌,霍小姐还是说给了别人”。   悔意夹杂着复杂的心情又袭上细君心头,她并不关心她到底嫁给了谁,因为她连那日灌木丛里的墨衣男子是谁都不清楚,就给人判了死刑。   没有女主人当家,两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娃,日子过的简略,阿细懂事以后,可以帮刘蒙做些简便的饭菜。   晚上,细君打了个青菜汤,刘蒙烧了个鱼,三人坐到桌边安静的吃饭。   看着细君像掉了魂一般,段宏敲了敲桌面,“怎么不吃鱼,这条红鱼可是刘蒙专门为你煎的”。   收起心思,细君长长的叹了口气,其实家里有个女主人也不错,也不用天天吃鱼,就算是吃鱼,也会换着花样。   细君随意捡了一筷子鱼肉,“我只是觉得这河里的鱼天天吃,年年吃,大家吃,怎么就是吃不完?”   段宏看着细君魂不守舍的模样,略带笑意道,“这条鱼可不一般,它为了报答某些人的救命之恩,来祭祭某人的五脏庙。”   细君一愣,随即想起她之前放掉的那条红鱼,于是她干笑了两声,“这鱼真傻,帝丘河多,常年闹洪灾,它还往这边游” 。   说完细君便有些后悔,这可能又会引来段大人的一番说教和感慨,刘蒙扶额,看了细君一眼,怪她多嘴。   只见段大人“啪”的一声将筷子扔在桌子上,其余二人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是大人要开始发牢骚了。   “不是鱼傻,哪里能怪这畜生,它只是顺着黄河的水往下游罢了,畜生哪里知道元光三年瓠子河决的堤,一决就是这么多年,无人一绝后患。”   在细君记忆里,帝丘最大的瓠子河水灾从未断过,良田被毁乃是常事,碰上水患严重的时节,田沟里到处都是鱼,天天吃鱼,没的鱼吃了,便是开始父子相食,惨绝人寰。   “这些年,因这水患民不聊生,段叔,怎么堵口就这么困难呢?”细君问道。   刘蒙在一旁解释道,“当时瓠子决口已广百步,深五丈,水流湍急,料物不济,一般的方法都奈它不何”。   “是啊,徒塞之,辄复坏” ,段宏叹了口气附道。   “这天下之大,竟没有一个能人异士能治好它?”   段宏摇了摇头,“陛下听信奸侫田蚡之言,不再堵口”。   他又喝了口水,叹息一声,近二十年间,河患横行,严重影响了帝丘乃至整个河南以及临近山东的农民。   刘蒙端起饭碗开口安慰,“咱家田少,没事儿,大人”   看着段宏连声叹气,细君放下碗筷,“段叔快别这样了,再这样,过几年我要叫你爷爷了”。   刘蒙抿了抿嘴,喝口水不再讲话。   只见段宏瞪了一眼细君,状若无意,“本来准备过几天,带你去广陵去看看,看来爷爷老了,是带不动你去了”。   “爷爷再老,在细君心里永远都是二十多岁的样子”,细君变换了口吻,一脸讨好的看着段宏道。   刘蒙与段宏私下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小雀跃的细君却没发现,毕竟她头一次出远门,满心激动。   后来,等她的兴奋劲过了,私底下,她跑去问刘蒙他们是要去哪里,刘蒙只是神秘的笑着说要把她送回爹娘身边。   一路出发,细君忐忑不安,十分听话,段宏刘蒙说什么是什么,端茶倒水一点不含糊,在细君的殷勤中,段宏终于忍不住了,“你到底怎么了,阿细?”   细君递上一块糕点,示意段宏吃,段宏接过糕点的手抖了一下,在细君的注目中咬了一口糕点。   细君看着他吃下糕点,有递上一杯茶,见他喝了便小心翼翼道,“段叔,您可别丢下我,就算是送我去见爹娘,我也是要跟着你们回来的呀”。   听到这里,段宏一口将手中的糕点吃完,扬了扬眉,“再来一块,唔,桂花味的”。   段宏心满意足的吃了块桂花糕,摇了摇头慢慢道,“谁说是带你去见你的爹娘?”   听到这儿,细君瞪了眼睛明白过来了,她望向车外赶马车的刘蒙,只听见刘蒙豪爽的笑声,她是被刘蒙骗了。   细君随即又转过头,脸憋的有些红,她看着段宏,“那段叔你们怎么能这样心安理得的使唤我?”   段宏有些无辜道, “第一,我可不敢使唤你,是你自愿的,第二,也不是我骗你的,别冤枉我”。   听罢,细君喝了杯水,自己一路担心受怕,得压压惊,然后她掀起车帘子,语气不太友善的朝着外面道,“那你们带我去哪儿?”   “你的奶娘家”,刘蒙声音里掩藏不住笑意。   这天,天很晴,风和日丽,从帝丘到长安快马一日就可以到,换成马车最快也得两日,在一个清早,他们三人乘着马车,驶向长安。细君从来没有想到她踏上了一条她希望永远也不开始的路,去时三人,归途三人,只是,人不同罢了。   帝丘有女(四)   大石头落了地,细君在马车里百无聊奈,马车颠簸的向前,在马车的粼粼声中,细君开始犯困,对待段宏的使唤,她一概不理。   段宏见使唤不动她,便道,“阿细,路途遥远,看你如此辛苦,段叔心有不忍,我们还是回去吧” ,段宏边说,边作势掀开帘子。   细君一听说要掉头,她的瞌睡虫一下便去了大半,“诶”,细君一边开口阻止,一边阻止段宏开帘子,“段叔真会说笑,我不累,段叔喝水”。   细君从水壶倒了杯水,顺手打开身侧的盒子,往盘子里新布了几道点心,端到段宏面前,不就是要她端茶送水,听他使唤么。   窗外成片的枣树,形成一片阴影,树上果实累累。   细君看了半晌,叫刘蒙停下车,“等会儿,我要解手” ,细君声音有些生硬。   见刘蒙停下马车,细君直径跳下马车,未曾看刘蒙一样,这是还在跟他生气。   细君走向枣树深处,段宏从车内走了出来,和刘蒙坐在一处,段宏瞅着细君的方向轻笑,“这丫头片子,脾气这么大,以后怎么的了?”   刘蒙笑着摇了摇头,“大人,这还用问吗?是您惯的,以后婆家退货,大人自然得补锅”   “嗯,不错,合该当初带回家的时候当个丫头奴才使唤。”   刘蒙正想赞同,却又听见段宏道,“说到底还是该怪你,刘蒙,大人我每次叫你给阿细松松皮,你一次都没成功过,让她现在天不怕地不怕”。   刘蒙气结,“我本就是个奴才,没大人撑腰,她敢在家里作威作福?再说了,大人下不去手,我就下的去手?”   段宏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听刘蒙抱怨,“可要是大人娶个夫人来管管阿细就不一样了!长嫂如母,多得是整治她的办法,还下得去手,她就能小家碧玉些了”。   段宏摇头低声笑道,“当初想着养几年送走就好了,没成想,一养便是……”,起初段宏试着找过女眷来照顾阿细,可是当时阿细太敏感,便没了下文。   二人看见阿细从远处走近,便不在继续谈话,刘蒙笑了一声,作势捂住鼻子,“丫头,你昨晚消化不太好” 。   细君不理刘蒙,直径走到段宏跟前,献宝似的道,“段叔,看,我刚摘的枣儿! 尝过了,好甜。”   段宏接过细君搂在衣裙中的枣子,笑着看了眼刘蒙,和细君转身进到车里。   马车又开始行驶起来,段宏漫不经心的啃着细君水洗擦过的枣子,吃了几个后,望着细君欲言又止的表情。   盯得细君有些不自在,“段叔,有话说吗?”   “阿细,现在,我带你去见奶娘,他们会跟你讲你父母的事。无论他们说什么,你就只当自己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养不活扔了你。”   细君有些不懂段宏的意思,便说,“无论我的亲爹亲娘是谁,我也不和他们走,我要和段叔再一起”。   段宏很受用的一笑,又问:“可是阿细有没有想过,当今世道能顾的起奶娘的,必定是非富即贵?”   “段叔不会是要回去那我换一笔钱就拍屁股走人吧”细君咬了一口枣子,看着段宏问道。   段宏没想细君的思维跳跃的有些大,便手指敲了敲茶杯,有些无奈又好笑,他又当了一回恶人。   “我从前总和你讲,世上有很多人和事都不能强求,也不要执着,大部分的人生活都是不尽如人意的,因为他们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   “奶娘是要告诉我的身世?”细君安静了片刻,从段宏的眼神中得到了默认。   “难道我是某个有钱人家的私生女,还是皇帝遗落民间的女儿?”细君想要缓和气氛,开玩笑道。   却见段宏也没个笑脸,细君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怀疑自己讲错话了。   看着段宏一语不发,细君舔舔嘴唇,继续轻声道,“我一直把你当我亲哥哥的!无论发生什么,我是谁,我都是相信你的。”   细君明白,段宏为她牺牲了很多,没有娶妻大都也是因为她的缘故,其实她现在都不会太在意别人说她无父无母,在不在整日问自己父母为何不要她,这些年与段宏刘蒙相处的感情早已弥补了没有爹娘的遗憾。   “这次我回去了,再也不闹段叔娶媳妇儿了”,细君低头突然说道。   段宏自动忽略了细君的前两问,一听她扯到别的地方,心微微松了松,接话道,“阿细,我不娶,不是因为你”。   细君侧首看着段宏正意气风发的年纪,俊俏的脸庞,知道这是在安慰她,因为她太明白段宏的条件在帝丘这个小地方是多么的出挑,找一个宜室宜家的妻子只是举手间的事情,更何况水患年年死的人不计其数,在村里安安稳稳娶妻生子是多少人的愿景。   前些年,前前后后多少说媒的踏破门槛,只是因为段宏想找的时候细君不懂事,等到她懂事了段宏的心思却淡了。   段宏看着细君低头不语的样子,内心感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道:“往后的日子还长,段叔慢慢找,找个好的,不急。”   听到这里,细君眉间松了松,半是开玩笑道,“要是我在年长个五岁,我给段叔当妻子!”   段宏听罢一愣,随即大笑,“谁说丫头养不家?”。   车外的刘蒙听到后会心一笑,由两个男人养大的女娃终究是明白这两个男人的付出与牺牲,即使再落魄,谁家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围着家里转,有人暖心窝子。   两个大老爷们儿养大一个女娃的心酸和快乐又有谁能体会。一种吾家阿细初长成的感受在刘蒙这个粗老爷们儿心里油然而生。   话说回来,谁也不知道段宏在这个自己养大的娇俏少女的岁月里是否产生过绮丽的心思,但谁都明白的是,就算有过,那也一定在一次又一次的抑制中早已转换为了对她如兄如父的厚爱,因为他明白,她的人生还很长,往后还很精彩……   他们一行人匆匆吃过干粮,却来不及在天黑之前打尖住店,只能在树林里过夜,升起火堆,三人席地而坐,火光将周围的黑安驱散,带来一片光亮。   没坐多久,刘蒙慢吞吞的站起来看着段宏:“大人,我去方便一下顺便在周围看看。”   段宏颔首,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   刘蒙走后,火堆旁的两人还是一样静默,只是默默的围着火取暖。   不知过了多久,段宏往四周瞟了一眼,“如果阿细累了,去马车里睡吧”。   细君摇了摇头,“段叔和我讲讲我的奶娘吧” 这是在问段宏她的身世,段宏握着手里的木棍在地上随意打着圈,过了一会儿,周围不见刘蒙的身影,便道,“你听说过成光王妃么?”   “听说是个大美人儿”,细君点了点头,眼神很平静。   段宏笑了一笑,看向细君,映着火光,他的眼神泛着温柔和的光芒,“她确实很美,不过我要和你讲的是另一件事,白日里你不是在猜想自己的身世么?”   细君点了点头,听他继续道,“你的身世有点传奇,本姓刘,你的阿爸是江都王刘建,母亲是成光王妃……”   围着火,细君也不知段宏讲了多久,他的声音清润有力,仿佛她自己只是在听一个书里的故事,只不过故事的主角是她自己。   从未谋面的父母,早已记忆模糊的奶娘,都显得那么遥远。   帝丘与江都毗邻,江都王“轰轰烈烈以”的故事以及江都被多年前降为县的事早已家喻户晓,当这些奇闻异事里的主角成了她的爹娘和早已回不去的故乡,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切身感受,因为她觉得陌生。   段宏官至中尉,三次奉命调查她祖父淮南王密谋造反一事,前两次,刘非想杀人灭口,刘惜君的父亲刘建向武帝告密刘非一事,正好救了段宏两次,其中巧合以无法求证。   “那段叔从小教我要忠君爱国,是怕我怨恨什么么?”,细君凝眉问道。   段宏慢慢的摇了摇头,火光下他的五官挺而深邃,“太平岁月本就不易,何苦呢?再说你一女娃娃,岁月美满识得大体不是挺好么。”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这些灌输给细君大国大家的情怀却左右了她不太快乐的一生。   “段叔随着陛下东征西战,丈量过大汉的每寸土地,自然感情深厚”。   “细君,陛下建立起的这盛世,福泽百姓,延绵万代,你见过他,便会自觉的臣服于他”。   细君点点头,也许吧,但是她也不怨不怪谁,因为所有的一切是她无法决定的。   事实上在刘非第三次造反,段宏没有来得及察清此事就已经东窗事发,他因办事不利而被罢官。更巧的是,汉武帝在王府满门处决前赦免了襁褓里的细君,并且派人寻过她。   带着遗落民间的皇室血脉回到朝廷,再表以日月之心,那么曾经失去的一切都会变得唾手可得。而这后半段故事是段宏不曾说出口的。   帝丘有女(五)   冬日,天亮的晚,因为他们在林中过夜,天还没亮他们便出发了。   一路,天气很好,在赶了几里路后,刘蒙将马车停在了一个茶肆前,在这茶肆歇口气喝壶茶下午就能到他们的目的地。   “小二!来壶好茶” 刘蒙大声朝柜上喊道。   小二应声而来,说了麻利话,收起段宏的打赏便转身端茶去了。   等茶的时候,细君转眼打量起茶肆,只看见柜上有个穿白裙的姑娘。   在一群人里她有些显眼,细君不禁多看了几眼,她细脸弯眉嘴角含笑,一双细眼炯炯有神。   自打他们进屋,柜上的白衣姑娘便打量了细君他们这桌几眼。   细君以为是自己盯着人家看才会引来白衣姑娘的注视,便扭了头看外面的风景。等到细君再回头,看见人家姑娘还在段宏身上瞟,便笑了一声,却引来段宏刘蒙一脸奇怪的表情。   不一会儿那姑娘摸了摸头,便朝着细君这桌走来,边走边喊道,“小虎子,把我阿爹柜子后头的好茶叶泡壶茶来!” ,她的声音充满笑意。   说罢,她朝着段宏笑着眯起了眼,声音清脆婉转,“哟! 爷,您这是去哪儿啊!一路风尘仆仆的。”   段宏放下茶杯,听到姑娘略微调笑的语气,嘴角微抿,想起自己放浪形骸的岁月,不禁抬起头笑的有些坏,“姑娘!我自然是打去处去。”   那姑娘挑起眉,也不在意段宏的打趣,便接过身后小虎子的茶壶先给段宏斟了一杯,再给桌上其余人斟满杯子:“爷是去长安奔亲戚吧?”   段宏挑眉,有些讶然,“姑娘,此话怎讲?”   白裙姑娘掩嘴, “走这条官道的大都是奔长安,最近又不太平,发了大水,看两位爷和这位姑娘相貌不凡,该是去长安投贵人的吧!”   “发大水?” 三人的重点在这点上段宏略微皱眉,盯着她想看出这话的真假。   “喝茶喝茶”,白裙姑娘自然看出段宏他们不信,也不继续聊不下去的话题,便又岔开道,“奴家金翠,是这茶肆店主的女儿,你们可以唤我一声翠娘,我就想各位贵人交个朋友”。   她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着段宏的,在细君眼里,她恨不得将段宏生吞活剥。   翠娘常年在茶肆中谋生路,形形□□的人都打过交道,她生性直爽坦白。   喝了口水,段宏站了起来朝着翠娘一笑,信口就来,“翠娘,我打帝丘来,等我从长安回来的时候,如果还在你这茶肆歇脚,咱们在交个朋友,如何?”   翠娘一听“呀!”的一声,“爷怕是回不来了,就在昨日,帝丘瓠子河决了堤,淹死了好些人,爷也是福大命大!”   这下细君刘蒙也站了起来,皱起眉看着段宏。   刘蒙粗犷的声音响起,“姑娘如何确信是帝丘发大水?我们才从帝丘赶过来的,路上可是一点迹象都没有!”   翠娘好笑道,“爷,发大水可是昨晚夜里的事儿!您不信?今天早上,可就河南太守派遣的人可是快马加鞭去长安报信去了,还在我这里换了匹马”。   坐下的段宏又喝了口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百转千回,上报朝廷如此着急可见这次是灾情与往日小打小闹水患不可同日而语。   刘蒙望着一眼拴在茶肆旁的众多马匹,也不知换下的是哪匹,他欲言又止的望着段宏。   安抚细君刘蒙坐下,段宏沉静了片刻,见回到柜台上的翠娘还在打量他们,他略微扬高声音道,“这些年也没见朝廷要真正的管这档子事,投奔亲戚要紧! 咱家现在就只剩我们三口人,也没什么家当,就别惦记家了!”   三人心不在焉的喝完茶,扭不过段宏,大家上了车准备继续赶路,半晌不见刘蒙驱马,细君正欲掀开帘子看看,只见一只滢润净白的手提着一包干粮伸了进来,车里两人一看,是翠娘。   翠娘掩面笑道:“爷,我就在这儿当垆卖茶,哪儿也不去,爷回来的时候,经过这茶肆可要来喝杯茶!”   说完她深深的看了一眼段宏,细君看段宏没准备接过干粮的样子,便接过干粮道了声谢。   翠娘一笑,回转身子离开。   车帘刚放下,便听见马车里段宏的声音,“你这孩子,爹平日怎么教你的,不能随便收人东西,等到了长安看你娘怎么收拾你!”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翠娘低头,掩去失望之色,疾步走进茶肆。   马车里,细君与段宏大眼望着小眼,一时无语。   经过霍玉一事,细君对与段宏身边的女子格外小心,不在随心所欲任意妄为,过去媒婆说了那么多姑娘,只有霍玉让细君想明白以后觉得惋惜。   刘蒙赶着马,官道上汲汲的马蹄声听得归家的人有些心急,赶路出远门的人有些心烦。   那个阳光温暖的上午,就如往日一样很平淡的流逝了,后来,细君原道返回的时候,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不断在心里叩问自己,要是在茶肆那个小小的分水岭,他们赶回帝丘了该多好,帝丘哀嚎遍野,也不及后来发生的剜心。   至于那场河患,只在《汉书·食货志》中记述下寥寥数语,“是时,山东被河灾,乃岁不登数年,人或相食,方二三千里,尤其是濮阳一带,尽成泽国,饥民蜂起,民怨沸腾”。   紧赶慢赶,申时,刘蒙将马车停下,他们抵达李家村。   段宏他们赶着马车停在了一家农户前,三人下了马车步行了几步。   刘蒙跟在细君段宏的身后,段宏带着细君正准备敲门,感受到自己衣袖上的手,段宏不解的望着细君,“怎么了?现在打退堂鼓?”。   细君只是摇了摇头,不放心道,“你们不会把我扔这儿吧”。   段宏扯下衣袖上的手握在手心,用另一只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她,笑道,“自然,除非你出嫁,不然就得跟着我们”。   既然进门与否,现在的一切都不会改变 ,她还激动或者是担心什么呢,细君深吸了口气,主动扣响了门扉。   见还没人开门,细君微微扬起嘴唇,看了看刘蒙,刘蒙摸头一笑:“你永远是我们的小阿细!”   细君看了段宏刘蒙两人一眼,心满意足的又敲了敲门,心想刘蒙也没这么讨人厌,回去了叫他一声刘叔,也不难吧,她一直以来都是对他直呼其名,今日如此顺她心意,一声刘叔既能吓他一下,又能让他开心开心。   门被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只见一个比细君些微大些的女娃站在他们面前,一脸茫然。   “你们找谁?”小姑娘纤细的声音问道。   看了看小姑娘身后地上铺满的苞谷,段宏注意到她放在门上的手上还站着苞谷屑,想起当初他们抱错在在马车中啼哭不止的李玉,不知是不是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儿。   他微抿嘴,望着她笑了笑道,“我找你家阿母,我是她的一个朋友”。   听罢,小姑娘略微皱了皱眉,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挡在门上的手,出于礼貌让开了门,请段宏他们进去。   “我把地上的活儿干完了便去叫娘和阿爸,很快的”,说着小姑娘蹲在屋前空地上收起苞谷,手脚十分利索。   刘蒙啧了两声,望着段宏摇了摇头,“吾家阿细与她一般年岁,看看人家小姑娘做事儿……”   段宏朝着刘蒙假装摇了摇头道,“阿细不给咱们添麻烦就该心满意足,刘蒙,你不该心存这个奢望。”   细君不惹他们的对话,盯着地上的姑娘问,“你的爹娘呢?”   “我娘和阿爸下田去了……好了,收完了,我去找他们回来” ,说完姑娘头也不抬的飞快跑向门口。   细君迈开脚,想去追她,回头向段宏道:“我跟她去玩会儿!”   还未得到段宏的回答便也追着收苞谷的姑娘飞快的跑了出去。   段宏望着细君的背影长叹,她做了决定的事,他们只能接受通知。   李家村,一片好景,路上阳光滟滟风景怡人,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的在小径上跑着。   前面的听到身后的呼唤,回头望见追来的细君,她停下来等她,两人走到一处。   “你叫什么名字?”   “阿细,你呢?”   “李玉,玉儿”   细君将名字念了几遍,觉得熟悉,想要套近乎,又听见李玉欢快的声音道, “那就是我娘和阿爸!”   细君顺着玉儿的手指看去,只见俩人弯着腰在田里忙和着,玉儿跃过一条小沟,直径奔向田里的两人,细君略微迟疑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三人,玉儿凑到妇人耳边说着些什么,不一会儿,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沟对面的细君。   等到李玉讲完,吴秀急忙跃过沟,几步走到细君面前,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一会儿,又松开,瞅着细君的脸,不停地说着,“像,真像王妃”,一边将细君散落的头发拢到耳后。   感受着妇人的举动,细君一抖,有些陌生又有些开心,因为从来没有吴秀这般年纪的妇人对细君做出这样自然而然的举动,就像母亲一般。   等到情绪略微平静,吴秀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将细君往李鼠面前一牵,“你先带孩子们回去,我去收点猪草就来”。   帝丘有女(六)   李鼠将细君引在前面走,一路问东问西,细君听的心不在焉。不时回头看李玉。   李玉乖巧的在帮吴秀收猪草,一边和吴秀有说有笑。细君略微失望的回过头。   走了没多久,李鼠转身看见原本离他们还不远的吴秀母女已离了他们老远,大声抱怨道,“你这婆娘,家里有有客还走的慢吞吞的!”   吴秀一边回道,“你走你的,好像离不得我一样!”,她一边擒着路边的猪草。   “娘,这个猪不能吃”,李玉一边看着吴秀在草丛里拾掇。   吴秀手都没停,只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娘晓得了,你快赶上你爹先跑回家去,烧些水,好给屋里的客人泡茶” 说着将草随意往篮子里一埋。   见李玉渐渐跑远,吴秀便疾步上前赶上李鼠。   她把手往怀里擦了一擦,牵住细君,“你叫什么名字?”   “阿细”,细君望着吴秀的手,有些凉老茧磨得她有些不适,但是她的心却微微一颤。   吴秀望着细君的眼睛一笑,“他们对你好吗?”   望着细君有些疑惑的眼神,吴秀又道,“和你来的人”。   细君点点头,“当然好”。   细君感觉牵着自己的手紧住了,她略微挣开道,“段叔说你是我的奶娘,你知道很多关于我娘的事情。”   吴秀放下牵着她的手,摸了摸细君白皙红润的脸,心下宽慰了许多,但望着细君与成光王妃肖似的脸,眼神却凝重起来,她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回到家里,见段宏刘蒙还是站在院子里,没有进屋,李鼠便推开房门,请他们进去。   “夫人,叨扰了”,刘蒙拱手道。   吴秀头也没抬,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低头继续收拾着自己的篮子。   段宏一笑,眉却凝起,声音略微威慑道,“夫人,我说过,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自然会再见面”。   这时,吴秀抬起了头,轻轻的朝段宏点了点头,“进屋吧,我去泡茶”   “没想到短短数年她竟苍老了这么多”,看着吴秀抬起的面庞,段宏站在原地有些微愣 。   刘蒙苦笑着推了一把魔怔在原地的段宏,“大人,我们可是都老了”。   吃过晚饭,刘蒙和李鼠坐在一旁聊起家常,什么瓦补屋顶好,什么木头砌围栏好。吴秀一直围着细君,牵着她不撒手,直至歇息。   那晚,段宏与刘蒙住在一间房,李玉和阿细一间房。   相似年龄的两个小姑娘睡在一起,平日里也没有兄弟姐妹,她们睡在一起有讲不完的话。   “我娘说我以前有个妹妹叫阳阳,被人抱走了,你是阳阳吗?”   “不是,我叫阿细,我和我的叔叔长大的”   “那你留在我家给我作妹妹吧”   细君一愣,看着李玉惊讶的摇头。   “ 我娘经常想妹妹想的哭,你在她就不会哭了”,李玉盯着细君道。   “我要回家的,不过,以后可以经常来找你”   李玉略微失望的嗯了一声,她们不在聊这个话题,聊着聊着两个小姑娘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五更鸡鸣,听到身旁的声响细君睁开眼,看着李玉正在穿衣服,“这么早?你作什么”。   李玉轻声道,“爹娘下田了,我得喂好猪,做早饭给他们送去。”   细君淡淡的哦了一声,睡意慢慢淡却。   在帝丘,段宏刘蒙也种庄稼,可是他们的一亩三分地却是望天收的,等到段宏想要陶冶情操了再去田里晃两下,刘蒙要稍微勤快些,因为段宏还是有些家底的,对吃喝要求也不高,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钓钓鱼,细君跟着他们的日子自然也过的舒心。   日上三竿,段宏他们打开房门,只见细君坐在树下的小板凳上,他打了打哈欠笑道,“呵阿细今天这么早”。   细君朝另一房间桌上点了点下巴,“玉儿做的早饭”。   看着段宏刘蒙走近桌子,细君突然来了一句,“段叔,我昨晚有所启发,回帝丘以后,我要给你和刘蒙做一次你们一起来就能吃的早饭”   刘蒙听罢随即调侃道,“小姑奶奶,您是昨晚受的启发,怎么不今早起来做?”   段宏笑着摇了摇头,叼起一个馒头吃了起来,一边拿起一个伸向细君。   细君也不接,盯着刘蒙回嘴,“刘蒙!给你吃的我一定下毒”   “只要是我们小阿细做的,是□□也罢!”刘蒙一手拿过段宏递给细君的馒头道。   李玉送完饭回来便将昨日收起来的苞谷又拖看出来,准备翻晒,细君时而搭把手,有事情做,时间过的格外快。   细君做完事有些渴,正想要进屋倒水去喝,听见身后李玉的声音。   “娘这么早就回了?”   细君转身只见李玉接过吴秀手里的农具,未到中午,段宏刘蒙出去也不见回来。   吴秀看了眼家里,朝着李玉点点头,“你去田里给你阿爸送些水去”。   李玉恩了一声,飞快的奔向厨房。细君也想跟着过去,却被吴秀拉住了手, “阿细,我想和你说说话,成吗?”。   看着吴秀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细君只得将腿收回慢步到吴秀身边,被吴秀拉扯的半靠她的怀里。   起先吴秀只是安安静静的抱着她,可是不一会儿她又开始小声的念叨起来。   “是我没用,怪我没用”   细君就听着吴秀这样说,想起昨晚李玉提起的阳阳,便任由吴秀抱着不动。   “王妃将翁主托付于我,我终究是失信于人呐”。   “奶娘不要这样说,我过的很好”。   吴秀将眼睛对上怀里的细君,像魔怔一样,开始连连摇头,“你还小不懂,你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你知不知道……”。   门口的一声轻咳将吴秀打断,她抬头瞧见段宏站在门口,剑眉皱起,有些不耐的表情。   她擦了擦眼睛,抑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知道王妃将你托付于我,我却不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叔叔才接了你去……”   一道凌厉的眼神依旧缠绕在吴秀身上,段宏开口,语气略微嘲笑,“阿细小时候见没爹娘,还总以为她是我买来的,这下你也算是给她解疑了”。   吴秀看着怀里空了的怀抱,细君走向段宏,她心下有些悲凉,顿觉愧对王妃当年的嘱托, “王妃希望翁主过上平凡的日子的,她……”   “阿细现在很平凡,江都王于我有恩,王妃对翁主的期许交给我未尝不可”,段宏认真的望着吴秀,声音诚恳。   见吴秀一副还有满腹的话要说的样子,段宏拍了拍细君的肩膀,“阿细去看看玉儿回来没有,好不好?”   看着细君迈出门,段宏转过身,打量起座位上的吴秀。   “这次我带她来看你,就是履行我当初的诺言,我守信,也希望夫人能够放下,安心的把她交给我”。   “大人,您当初抱走她是为什么我不知晓,可是大人一看就不是安于平凡的人,求……”   “将你拘在这山脚下是……几年了?”   吴秀开口求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便被打断。   有了细君之后,时间仿佛是飞走般的,他也记不清楚养了这个捧在手心的女孩儿多少年了。   “整整九年了,大人”。   见段宏不言语,吴秀又道,“大人既然对细君无所图,也该养够了,小人希望履行自己对成光王妃的承诺,将细君抚养成人”。   “她已经成人了,而且出落的大方得体”,段宏的声音有些骄傲。   “明天我们离开后,你便搬家吧”。   听到这句,吴秀冷冷的跌落在椅上,一时间目光有些痴愣。   那天下午开始,乌云蔽日,风雨大作,雨,下了一整晚直至天明才渐渐停止,不留离客。   那夜,狂风吹的窗门咯吱咯吱的响,风雨交加,雷声大作,让床上的人无法入眠。   听见并不急凑的敲门声,细君起身赤脚走到门边,微微将门开了个口,狂风迎面扑来,闪电夹杂着轰隆声将天际映的很亮,细君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拢向耳后,看向来人,舒眉道,“段叔,你怎么来了?”   门口的人目光停在地上,“回去把鞋穿上,我有要和你讲”。   细君听罢飞快的转身,穿上鞋,轻轻的将门掩上,走向屋檐下的段宏。   段宏将手上的外衫罩在细君肩上,然后望着天边。   闪雷,太过耀眼,细君几乎都能清晰的看到段宏长长的睫毛。   “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细君点点头。   “我们明天就回去了”段宏转身看着细君又重复了一遍,仿佛怕她没有听清楚一般。   细君又点点头,“我明早跟玉儿说一声”,心想这就算探了亲,以后有的是机会走动。   段宏仿佛明白细君心中所想,沉默的摇了摇头,“阿细,来龙去脉你已清楚,往事不必拘泥,帝丘泛洪多日,李家村……我们不会再来了”   天边又是一声惊雷,细君吓的一抖,“段叔说什么”   段宏双手握住细君的肩膀,“明天我们走了,他们便会搬家”   细君长长的睫毛募的垂落,仿佛刚刚才和自己的父母走近了一些,转眼便要离开和父母唯一有牵扯的人,说再也不见,还是会不舍。   “为什么?”   “因为要保护你”   泣辞帝丘(一)   细君醒的很早,和李玉说了很久的话,两人揉了揉红红的眼睛,打开房门。   吴秀正在门口和段宏他们说着话,细君仔细一听,是在挽留他们吃饭。   “陛下今日亲临帝丘阻塞河口,官道如今可不好过,排队也要等上许久,不如吃了饭再走吧。”   听到这里,段宏眼神有些飘忽,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终于看到这遍地的哀嚎。   汉武帝于前109年,亲率官吏、将士数万人到濮阳堵塞瓠子河决,这年,正是元封二年,刘细君十二岁了。   她是在金钗之年告别段宏的,谁也没想到,离别竟然是这样安静的,毫无准备的。也就是这年,她走向了大汉最辉煌的地方——长安。   昨晚那场一场瓢泼大雨,似乎要洗干净这天地中的一切,也刮坏了吴秀他们偏屋的屋顶。   放在屋后的马车也陷进了泥坑,车顶吹的乱七八糟。   看着吴秀紧抓着细君的手,一脸不舍,细君眼睛也是红的,段宏便叹了口气,“刘蒙,我们帮吴夫人把屋顶修好,马车简修一下在走吧”。   再给她们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站在一旁李鼠的听了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自己来,你们还是赶紧修一下马车上路吧”。   段宏看了眼刘蒙,刘蒙见状扛起屋旁李鼠搬出来搭在屋檐上的梯子,顺着往屋顶爬去。   盯了刘蒙半晌,看他笨手笨脚的,段宏便摇摇头扬声道,“你去后面修马车,我来”。   同样爬上屋顶站在另一头的李鼠朝着屋下的吴秀喊道,“秀儿,去烧壶茶来!”   吴秀点点头松开牵着细君的手转身进了厨房。   各自忙各自的,细君望了一眼正在扫地,昨夜的风吹掉了满院子的落叶,她也拿了一把扫帚扫到她身边,“以后我不来,你可以去找我,我带你去看瓠子河,好多鱼”。   屋顶传来一声咳嗽,细君一侧身看见段宏瞥了她一眼,她假装没看到似的回头继续和李玉讲话。   李玉望着细君有些羡慕,“嗯,我有机会一定去!”   等吴秀提着烧好的茶出来,段宏已经完工,下了屋顶在整理衣服,李鼠一边屋顶上将树叶子清理干净,一边说道,“段大人,有您帮忙就是快,谢谢您了” 。   吴秀递过一碗茶给玉儿,“快去给后面的刘叔送一碗”,接着她又给段宏递来一碗茶,段宏对吴秀道了声谢,一饮而尽。   细君扫着扫着看到地上有吹落的花瓣,她一下想到了自己种在山腰的花来,放下扫着,她望着段宏叹了口气,见他在擦汗,又递过自己的手巾道,“不知道这大水一来,我山腰的鲜支怎么样了,走的时候苞都打了好几朵,我们回去应该开了。”   段宏接过帕子道,“你放心,山腰准淹不到,回去你就能看见它开了。”   细君点了点头,继续扫地。   屋顶上的李鼠找吴秀要茶,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叫他等一会儿,又走到李玉和细君身边,“壶里没水了,要喝自己去厨房倒”。   李鼠嘴里咕哝了吴秀一句什么,自己欲爬下梯子。   段宏听到这儿,望了一眼偌大的茶壶,心里微紧,一股不安升起。他突然腹中一阵剧痛,立即皱眉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吴秀,却见细君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段叔,你怎么了,你的眼睛,鼻子,嘴巴还有……”。   听罢段宏感觉脸上有些湿,便伸手一摸,再放下手一看,满手的血,他刚刚喝的茶有毒。   段宏突然腹部,胸腔一阵剧烈的绞痛,令他难以忍受,腿一软他便瘫倒在地上。   细君脸色煞白,想要走到段宏身边去,身后的吴秀却死命的扯住她,让她寸步难行。   她实在挣扎不过吴秀,但是看着段宏脸上骇人的鲜血,她大声喊了段宏一声。   “怎么了?”后面修马车的刘蒙闻声赶来过。   刘蒙看了眼满脸鲜血的段宏,一脸灰白扶起倒地的段宏,粗声喝道,“毒妇,解药拿来!”   正爬梯子爬到一半的李鼠吃了一惊,几个大步从梯子上下来,看了眼段宏,“作孽啊,阿秀,你这是何苦呀?”   吴秀一边笑着一边紧紧的抱住细君不让她挣扎,“阿细本就该跟着我的,是你们抢走的!是你逼我的”,她的手指直逼段宏的方向。   细君不再挣扎,只是滑落在地,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就这样手被扯在吴秀手中,坐在地上,盯着段宏,望着段宏鲜血肆意的面庞,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冥冥之中感觉到了段宏生命的流逝,她蓦的转身望着吴秀,“求你了,解药给我”。   吴秀愣愣的看着地上细君的脸,痴痴的笑出声,“钩吻草,哪里来的什么解药!”   李玉一听,心里一抖,细君他们来的第一天,吴秀收猪草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娘采错了,原来,娘已经谋划好了。   细君她从未见到过钩吻草,也不知道人喝了钩吻草会怎么样,可当她听到吴秀说没有解药的时候,她双手捂住了脸身体开始轻轻的颤抖,她不敢再去看段宏,无助与害怕席卷而来,害怕那样一个让她毫无负担,宠她,纵她的段叔从这世上消失不见了。   细君浑身一阵阵的发冷,听到段宏一阵阵的抽搐声,刘蒙也轻轻的唤了她一声,她拿开双手望着地上的段宏,他也静静的望着细君,眼神有些涣散,细君想笑一个给他看,可是见刘蒙才擦干净了段宏眼角的血,血又涌了出来,细君怎么也笑不出来。   细君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近死亡,她克制住心底的颤抖与害怕,身后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松开了她,她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向段宏走去,脚步十分缓慢,放佛走到之后段宏就要离开了。   在段宏眼里细君看到了以前从未看到过的神情,也许是他一直以来所抑制的情绪,细君不懂那复杂的情绪,她只是觉得害怕。   段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握住上前而来的细君的手,微微侧身看着搂住他的刘蒙,一脸苍白,他用发抖的手扯下腰间的玉佩,眼里的光亮弱了几分,望着刘蒙道,“回帝丘,见,见陛下!”。   刘蒙的眼睛微微闭了闭,复又睁开眼睛,他单手接过玉佩,隐忍住泪水,深深的嗯了一声。   段宏嘴角露出微微笑意,他把目光慢慢转向细君,语气缓慢道,“人都要死的,阿细……你,别太伤心,权当报应,当初抱你回来却存了利用你的心思……”。   段宏声音微弱,后半句几乎是气音,轻的稍不注意就听不清楚,也轻的让细君的心尖微微一颤。他的眼神开始放空,眼底倒映着刚刚放晴的天空,眼神悠长,好像看了很远,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清。   细君感觉到自己被段宏紧紧攥着的手渐渐松开,她的心又是一颤,本能的反握住他的手掌,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他。   她将脸轻轻的擦向段宏满是血的脸旁,语气像是平日里和他讲话一般,“段叔,山腰的鲜支肯定开好了,说不定旁边的芸豆也长高了,你回去的时候,一定要看一看再走啊”。   细君当然等不到任何回答,但是她相信如果段宏能,他一定是眯着眼笑着点头的。   细君顺着段宏还未闭上的双眼的视线望过去,天,真蓝。   不知是阳光刺眼,还是什么,细君的眼泪顺着眼角像瓠子河一般,决了堤。   望着天太久,细君的眼睛一阵发暗,她低下头将段宏放在刘蒙怀里,转身回头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吴秀,细君的脸颊上蹭满段宏的血,有些狰狞,声音却轻轻地道,“你愿我快乐的长大,你却亲手夺走了我的最快乐”。   吴秀一直摇头,“他又要带你回帝丘,我……”。   “即使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还是要回帝丘的,那里才是我的家!”,细君打断吴秀。   “不,不,江都才是你的家!这一天,我已经盼了好久,我日日想着怎样杀了他们,日日想着你,翁主!”。   “江都早就没有了,现在只有广陵!” 细君逼紧的声音让吴秀的眼神有些许的清明。   “那王爷和王妃呢?翁主,那才是你的阿娘阿爸!”。   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有趣的事情,细君轻声笑了几声,跟着又哭了起来,指着吴秀道,“有一个人教我读书认字识大义,他就是我阿爸;有一个人他养我这么大,让我无病无灾,他就是我阿母;我调皮任性闯祸的时候,有人教训完我又去善后,他就是我阿兄!”。   “可是,翁主,我答应过王妃,会让你过上平凡的生活”,吴秀执迷的望着细君。   身后的刘蒙摇了摇头,他费力的将段宏从地上抱起,走进屋内,轻轻的将段宏安置在床榻上。   然后默默的用毛巾将段宏脸上的血擦干净,走出屋子。   “冬天冷,过一日我就回来安葬大人”,刘蒙声音平静的对着吴秀道。   说完,他从后面将马车牵了出来,再把马匹从车轨上卸了下来,将细君抱上马。   泣辞帝丘(二)   吴秀一头猛的拦截到刘蒙马前,“不准走!谁都不能将翁主带走,她不能去见陛下,她要过平凡人的日子!”   细君靠在刘蒙冰冷的怀里,双眼注视着屋内的床榻,闻声轻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死也不想”。   吴秀一听,这对一个小时候对她比对自己亲生女儿都还好上几分的人来说,无异于剜心,满心的好意换来细君这样的话,吴秀满眼急的通红,一时间蒙了心智。   “好,好,你不想见我”,说完吴秀猛的撞在向才卸下的车轨上,那碰撞声比昨天夜里的惊雷还让人心颤。   细君依旧是无动于衷的看着屋内,心里想着他睡在榻上会不会冷呢?   一旁的李鼠腿发软,两步跪在了吴秀的身边,哭道,“秀儿,秀儿,你怎么这么傻呀?”   吴秀额头嘴里冒着血,她看了眼细君,见她依旧盯着屋内的床上看,又微微转转头看了看她傻傻愣住的女儿,想要说什么,一张口,嘴里的血却不停的往外涌出。   最终她闭上嘴,将目光深深的锁向面前的李鼠,眼神是李鼠多年未见的情愫,仿佛回到了他们情谊正浓的时候,“我……亏欠……你……”。   李鼠盯着吴秀微微张开的嘴,竭力想听清她未说完的话,她嘴角却慢慢垂下。   看着吴秀不肯闭上的双眼,李鼠眼泪簌簌而下,嘴里呢喃着什么,突然他转身,将桌上的茶壶直接打开,灌了几大口。   “爹!”   听着李玉一声哭喊让细君眼眸眨了一下,有些许的回神,她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地上的吴秀李鼠,一言不发。   “我去底下和秀儿,一起给王妃赔罪”,李鼠说着五官也开始流血。   “我这婆娘,平日娇纵,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在地府里见了阎罗不知道会不会吃亏?”。   李玉抓着李鼠哭道,“爹,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李鼠笑着摸摸李玉的头道,“你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你会找个疼你的人,你娘……我不去陪她,她不行啊!” 。   李鼠望着李玉的目光越是慈爱,细君越觉得讽刺。   周围弥漫着李玉撕心裂肺的哭声,就像昨夜下的雨,滂沱不止。   细君木然的坐在马上,好像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李鼠挣扎着起身,朝着刘蒙,头深深的往地上一磕,“玉儿……就拜托大人,下辈子李鼠一定结草……”。   在知道他们偷天换日之后还能饶他们一命的人,李鼠相信刘蒙和段宏都是有怜悯之心的人。   刘蒙看着垂死挣扎的李鼠,不置一词,他默默的翻身上马,将细君放在前面,看了一眼李鼠,在看着马下泣不成声的李玉,他伸手将李玉拉在他后面的马背上,冷喝道,“抓不抓的住就要看你自己了,能不能活命,那就看天意!”   说完他便喝的一声狠狠的将马抽了一鞭,往帝丘赶去,突如其来的颠簸差点让没有防备的李玉跌落下马,她连脸上的眼泪都来不及擦,下意识的抓紧刘蒙的背,一骑三人就在李鼠的瞳孔中慢慢远去了,最后成了一点……   马背上,刘蒙闷头赶路。   细君有些担心的看着刘蒙,他脸色苍白,疾驰着的马匹颠簸的细君往后仰去,身后的怀抱却是一片冰凉。   后面的李玉像救命稻草一般抓着刘蒙的后背。   怀抱太过冰冷,可是细君更是紧紧的依偎在这个怀抱,这是她仅剩的温依靠。   就这样不知道在马背上过了多久,只是麻木的向前,谁也不讲话,等细君注意到天色的变化时,天已见黑。   一路疾驰的马,周围环境的变化对细君来说只是浮光掠影,可是,就在一瞬间,细君注意到了来时的那个茶肆,现在已经打烊,不见来时的热闹。   细君收回目光,听到身后的微弱喘息声,她甚至怀有恶意的在想,为什么李玉没有摔下马去。   细君已经不再流泪,冷风吹的她的脸有些发僵。   身后的怀抱像是铜墙铁壁,几次细君昏睡过去都稳稳的靠在那里。   耳边晃起三两人声,细君微微睁开眼,他们已经路过了她和段宏那个夜晚长谈的地方,要到了。   当马骑进细君熟悉的环境,踏过遍地的河流,马渐渐地慢了下来,帝丘到了。   刘蒙勒马停下,利索的下了马,他将细君抱了下来。   细君望了眼身后,只见李玉滚落下马,冻的有些发抖的盯着细君和刘蒙。   刘蒙用不太暖和的手搓搓细君的肩膀,强堆起一个笑容,“阿细很冷吧”。   此时,细君很懂事的摇了摇头。“不冷,刘蒙,你歇会儿吧”。   听到细君的话,刘蒙再次咧嘴一笑,“不了”。   细君听罢,心里一个咯噔,紧张的望着刘蒙。   刘蒙蹲下身,与细君一般高,将手中的玉佩递给她道,“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陛下,陛下认得它!”,说完又将银袋子掏出来,塞到细君怀里。   细君一把抓住刘蒙的衣袖,“那你呢?我一个人见不到陛下的”。   刘蒙摸了摸细君的头,明白她一个人拿着玉佩能见到皇帝会很困难,可是,他没有选择,只能拉开细君扯着他衣服的手反握住道,“阿细长大了,会有办法的!段大人想要你去陛下面前帮他伸冤,陛下知道你是细君翁主,便会还大人清白。”   看着细君执拗的抓着他不肯松手,刘蒙收起笑意道,“难道阿细忍心段大人在李家村等这么久?大人的愿望细君不能凭自己的力量帮他完成?”。   细君知道刘蒙是要去李家村接段宏,一时间她就是觉得她不能让刘蒙离开。   可是,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是段宏教她的道理,她明白此时她没有理由阻止刘蒙离去。   可一想到前面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她,她又踌躇了。   刘蒙握紧马匹的缰绳,看着风中倔强而让人心疼的细君,狠心翻身上马。   “阿细一直让我们很骄傲”   听完刘蒙这句话,细君追着向他扬鞭而去的马小跑起来。   “刘叔,你回来!”   这声刘叔他听到了么。   细君的声音响在空中,回答她的是刘蒙绝尘而去的背影。   她从来没有这么喊过他,一直是叫他名字的。   细君跑不动了,她蹲下身,紧紧的抱着自己,感觉自己只剩一个人了。   直到从身边过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还和细君打起了招呼,她才慢慢的起身向着空无一人的家走去。   环看熟悉的帝丘,她却觉得陌生,熟悉的景色还在,熟悉的人却离她而去了。   原来世间如此多的故地重游,只会换来旅客的叹息,因为重逢的是人不是景,景色依旧,故人不再,重游怎会有欣喜呢?   她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失落的走着,走了一小段路,她注意到后面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回头看了李玉一眼,她将身上的钱袋扔给李玉,“你别在跟着我了,我不知道带你去哪儿,我也没有家了”。   虽然段宏的死不是李玉的错,细君却需要一个寄托恨的人,这个人当下便是李玉。   李玉几步走到细君身旁,摇了摇头,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哽咽道,“我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细君说完加快步伐向前走。   身后的李玉却步步紧跟,仿佛她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走到家门口,看着被水冲的破败不堪的门,细君提起的步子一顿,她不敢迈进去,从前三个人生活的在一起的日常充满在家里的每一处,她每看到一个地方,就会难受一分。   她紧紧的拽着大门,然后又松开,转身跑向山腰。   水灾过后,满目荒凉,路上哭声载道,到底是皇帝亲临,街道多少还是被整理过的的,她现在没有心情顾忌和怜悯他人。   一鼓作气,细君爬上山腰,在风中,细君仿佛又看到了段宏对着他种的云豆苗一阵叹息,指着细君气急败坏的模样。   想着想着细君笑了一声,早知道她就不踩坏那些芸豆苗了,早知道,她平时更听话一些就好了。   “这是什么花,真香”,身后传来李玉的声音。   看着风中摇曳的白色花朵,细君没有回答李玉的问题,她走到花跟前,用鼻尖蹭了蹭那朵洁白,“鲜支都开好了,段叔,你回来看了吗,真香。”   在鲜支的清香环绕下,细君想起了过去和段宏他们生活的点点滴滴,过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转身道,“你不要跟着我了,拿着钱走吧,我要等刘蒙”。   李玉看了眼鲜支,眼眸一垂 ,“那天我端过去的茶,其实刘叔……”   “他答应过我要接段叔回来的……”   看着细君打断她的话,李玉不在做声,那日,她端去的茶,刘蒙刚送进嘴里一小口便被细君的声音引了过去。   细君瘫坐在鲜支旁,想起马背上她身后冰凉的怀抱,刘蒙弃掉马车,改骑马,她都猜得到的,只是不愿意去相信,她宁愿相信刘蒙回去安葬了段宏就会回来的。   可是,会回来的人,怎么会临走前那样嘱托呢?   泣辞帝丘(三)   直到冒起小雨,细君抬头看看天,心想这时节真爱下雨,她站了起来,擦了擦脸,手指伸向三株开的正好的鲜支,一用力将它们连根拔起,扔在一旁。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李玉看着站起来的细君,轻轻道。   细君又在小雨中静默了片刻,人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她的面庞,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向身后的李玉,拿出她怀里的钱袋,“走!我们去见陛下”。   这世上,她就只认识李玉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山,在雨中,背影更加孤单。   雨中躺在地上的三株洁白的鲜支,犹如细君最美好的时光,颓败在了这水道纵横的帝丘……若干年后,她走过很远的地方,有些人甚至一辈子都不会去的地方,她才明白她的快乐永远留在了帝丘,这个她最想回到的地方,因为这里是一切都开始的地方……   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武帝下定决心堵塞决口,命令汲仁、郭昌主持,动用数万民工。   武帝“沈白马玉璧于河,令群臣从官自将军已下皆负薪窴决河,是时东郡烧草,以故薪柴少,而下淇园之竹以为楗。   无处可去,细君带着李玉还是推开了家门,短短几日,家里仿佛经历了大变迁一般,落了灰尘,结了蛛网。   细君环绕四处,脑海皆是往日欢声笑语,让人心凉。   皇帝亲临,地方太守门面工程做的到还像样,赈灾的粮食不断供应,而且施粥的地方也不绝烟火,家里有能吃的人依旧是在施粥处吃赈灾的粮食,等皇帝走了,太守也就不会管他们了。   细君去厨房看了一下,凡事能吃的东西早已被洗劫一空,饥荒瘟疫,向来能看清人性的泯灭。   家里没什么吃的,也没有能够掌事的大人,她和李玉施走到粥处吃了些东西,便回家准备休息一晚再想办法求见陛下,皇帝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第二日,细君她们在施粥处得知皇帝正在决口处的龙渊宫,于是她们二人匆匆来往龙渊宫方向赶。   看了偌大的龙渊宫,别说是近皇帝的身了,就是原地喊一声皇帝都未必听得到。   细君踮脚瞧了一眼,隔的太远,门口都被护卫军团团围住。李玉急得团团转,细君却还淡定些,她试着往正门闯,才挪了几步,便被门口的护卫拦下,“灾情要地,小孩儿一边玩去!”。   细君一听,信口就来,“我有堵口良策要献给陛下。”   那几个护卫一听,笑了起来,看了几眼细君,漂亮的面庞是讨人喜欢的,其中一个护卫耐着性子道,“有何良计?小姑娘说给我听听,我替你禀告陛下”。   细君见这方法没用,抬头看着几个士兵簇拥着一个穿着黑衣灰甲的人朝另一个门口走出来,细君不在与面前的侍卫挣扎,先是走了几步,便连忙往那个黑衣灰甲的人跑去,李玉跟在她的身后一路小跑。   细君向前扑去,可怜还未捞着别人的衣脚,就被他周围的士兵架住了。   “怎么回事!此乃何人,灾情重地,你们是怎么当差的!”,那人看了一眼细君,怒目旁边的侍卫。   细君在近处在瞧这人,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一看有些凶神恶煞。   旁边的士兵恭敬道,“郭校尉!此女说有良策献给陛下,我们正在盘问”。   细君看了那侍卫一眼,刚刚哪里是在盘问,明明是在赶人。   “胡闹,此乃何地!莫要让歹人有可乘之机”。   细君看着那个被称作郭校尉的人朝着士兵吼道,她见机连忙挣扎开来,提高声音朝着郭校尉道,“大人我是中尉段宏的妹妹,是他叫我来求见陛下的” 。   “段宏?不是被罢免了吗?难不成是心有不甘,想要行凶?来人,把她暂时收押”,郭校尉皱眉不耐烦道。   细君一想人没见着就被抓了,再看看旁边吓的瑟瑟发抖的李玉,这被关起来,只怕是等陛下摆驾回宫了也见不到他,细君正着急,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如果她真的是段宏的妹妹,郭校尉可知,这段宏可是帝丘土生土长的人,对这帝丘颇为了解,正值陛下用人之际,郭校尉还是慎重些好啊!”。   细君循声望去只见一大约四十来岁的男子,微胖稍矮,一脸和蔼,身穿土黄褂子。   郭校尉咳了一声拱手道,“司马郎中,我郭昌粗人一个,不懂这些,还是请郎中做主!”。   他听罢顿了顿打量起细君来,朝着郭校尉拱手道,“子长也不敢擅自带她见陛下”。   说完他又朝细君问,“你说你是段宏的侄女,有何凭证?”   细君低眉递过玉佩,他看了玉佩一会儿,仿佛什么也没看出来,玉佩也没还给她,叹气道:“错了这么多回,也不差这回,最多再进去待段时间,来,小姑娘,跟着我来”,说完他朝士兵摆摆手,引着细君李玉二人朝殿中走去,郭昌尾随。   这龙渊宫为镇水患,建的十分威严,四处透露着一种天子不可逆鳞的气势。细君李玉在门外等候,看着龙渊宫这气势,有一种匍匐在地之感。   那人进去禀报,过了很一会儿,她们终于被宣进去了。   细君李玉二人一进殿,头也不敢抬的跪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迁,哪个是段宏的侄女啊?”,细君眼睛看着地板,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   原来让她们进来的郎中叫司马迁,细君心下记住了他,来日有机会,必要报答这个情。   还未等司马迁回答,细君便跪上前,往地上一扣,“陛下万岁”。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皇上发话,细君缓缓抬头,眼中之人将近五十来岁,一身便服,并不是细君想象中高高瘦瘦的样子,身材微福,眼睛确是别样的精亮,正对上汉武帝打量细君的眼光,细君立即转移开目光,低头伏在地上。   “朕瞧你不像段宏的妹妹!”,细君听了心一抖,脸上不敢显山露水,就又听见皇帝道,   “你们长得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说完皇帝还爽朗的笑了几声。   细君一愣,皇帝也会开玩笑,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什么表情,心里直打鼓,脸有些发僵。   经不起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的考量,细君深深的磕了一个头,“罪女确实不是段宏的妹妹,罪女刘细君,是……”   “唔…… 细君……是刘建的女儿,对吧?”汉武帝打断细君,一旁的司马迁听到刘细君这几个字扑的一声跪下:“臣不知她是……她只说她是段宏的妹妹 ”.   汉武帝摆了摆手,气氛微变,汉武帝眼光微距叹息道:“错不了,你父王大婚的时候朕见过你娘,成光,江都第一女啊,你长的像她!你父亲大婚时,朕还赐你你母亲一个镯子。”   细君微愣,取下手中的玉镯双手呈上,她从未见过她娘,只听别人讲她如何美丽,现下能让皇帝过目不忘的女人,那真当是绝色了。   汉武帝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未让人呈上去细看。   细君吐了一口气,转移话题到她娘身上,细君在天子面前的紧张消散了些,可是,细君即将向皇上说的事却让她轻松不起来,不用她提汉武帝就问:“你怎么跑到朕的跟前来了,是段宏叫你来的么,他人呢?”。   细君低眉平静道,“段叔去世前让罪女面见陛下,希望陛下……”   话未说完,细君向前倾着的身子微微向后一瘫,段宏只叫她来面见陛下,可是,从来他没有说过要她来为何伸冤。   汉武帝仿佛有些诧异,半晌不曾发话,后来轻轻的重复了遍,“去世了?”,语气仿佛是在问细君,又仿佛是不敢相信。   看着平静的细君,汉武帝接过司马迁递过来的玉佩说道:“嗯,不错,这玉佩确实是我赏给他的” 。   细君深吸一口气,看着汉武帝,目光如炬,“罪女不知道段叔范了什么罪,但他确实是个正直的人”。   整个大殿极其安静,就在细君在这安静中快要受不了的时候,汉武帝终于开口了:   “哦?”,只是简单的一个字,他明蛰的双眼盯的细君无所适从,   “那在你看来,淮南王造反,是朕冤枉了段宏?”   原来是指她的祖父造反,细君的身体有些颤抖,只能硬着头皮道,“罪女只希望还段叔一个清白,别无他求,也能让段叔地下能心安。”   细君跪在地上,匍匐着已准备承受雷霆之怒,却听见高坐在龙椅上的人一笑:“这段宏到底平日里教你读的什么书?怎么看也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跑到朕的面前来给他伸冤来了”。   “圣颜难面,罪女以为见不到陛下,一时间还没……”   “还没想好要怎么给他伸冤?”,汉武帝笑着看地下的细君,十二岁的孩子能做到这般临危不惧,汉武帝露出赞赏的目光。   “这是段宏临死之托?再给他加个封?”汉武帝不在意的笑着问。   细君垂眸,天下之主,自然能风轻云淡的说着一个人的生死。   “朕还是太子的时候,段宏就跟着朕了”,汉武帝声音有些飘渺,向是说给细君听,又好似在回忆往昔。   汉武帝收回目光,看着细君打量了半刻, “等这里的事处理好了,你便跟着朕回宫吧!”。   “把大司农汲仁给朕带到河口去。” 汉武帝朝着后殿走去,一边吩咐着底下的司马迁。   细君惊住了,抬起头,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来不及反应。   抬头看着汉武帝坐过的龙椅,细君脑海一片空白。   她从未想过要去长安,进皇宫。   她看向身旁的司马迁,对着他摇摇头,“我没想过要进宫”。   他向她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段宏要你找来,只是让你在这乱世中寻求一个庇护罢了!他知道陛下不会难为你的,你就顺着他给你找的后路走,不是更好?”   想要去追司马迁离去的腿迈不动了,段宏本就不是来让她伸冤的,而是给他找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   细君就坐在大殿的地上一动不动的愣着,而李玉紧紧跟在身旁。   泣辞帝丘(四)   瓠子河边,汉武帝盯着涛涛的河水,水里背着木头的几万从全国各地招来的工人,周围能用的石头和木头都用上了,可依旧无法阻挡这想要吞噬一切的洪水,可是,它挑战着天子的威严,天子那傲世九重天的内心。   于是,汉武帝越要堵住这藐视天威的水,他承的是天命,那么这河水便是违背天的旨意。   看着匆忙赶来的汲仁,汉武帝眼睛盯着翻滚着荡起水花的河口,沉着的目光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和情绪,过了小半会儿,汉武帝眉角皱起,“汲仁,当年,你哥哥汲黯和郑庄都没治好这水患,你说,朕能吗?”   站在汉武帝身后的汲仁惶恐道,“陛下乃天之子,行的是天的旨意,万物都是行天命的,陛下定能治住这河患!” 。   汉武帝目光从滚滚的水中收回,看向一旁的校尉郭昌,“把东郡凡是能堵汛的木头都给朕派人运过来!”,郭昌刚准备领命,汲仁便跪下道:“陛下,前不久,一场天火……几乎让东郡寸草不生啊!”。   天灾乃是上天给天子的旨意,汉武帝闭上眼,水声不绝于耳,这几年难道他又做错什么了吗,上天要这样愤怒。   再睁开眼,汉武帝眼里复现清明,吩咐郭昌道:“淇园,给我把淇园的竹子砍下来!万里以内,所有的沙石即刻起运往这里!”。   郭昌领命出发。   三个时辰过去了,士兵们将淇园所有的竹子都砍来了,汉武帝看着身后成堆的竹子和沙,吩咐汲仁道:“将龙鳞宫里的官员以及周边的官员士兵都给我叫来,将军已下都给朕负薪填决河!”。   河边围绕着的官员面上不露声色,心里可是直打鼓,望着滚滚河水,心尖直发抖,这水患无情,可谁都不敢承接天子之怒。   前面的招来的工人被水淹没,后面的士兵又跟着背着竹子上去,中间铺着厚厚的石料,旁边插上密密的竹子,就这样一轮又一轮,竹子,石头,柴草,木头,无所不用其极,半个时辰后,水流渐渐变缓,武帝眼里燃起了光芒,上天还是护佑他的,看着竟然快要堵住的河口,汉武帝兴奋的不自觉的准备迈下水去,旁边的汲仁立即阻止道:“陛下,这水患解决只是时间问题,陛下何不先回龙渊宫同大臣们举杯畅饮?”。   “哈哈!哈哈!”汉武帝连笑两声:“好,回龙渊宫!”,说完便摆驾回龙渊宫了。刚从水里爬出来的司马迁在后面湿嗒嗒的追着汉武帝回了宫,他可是负责笔录春秋的言官,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必定要畅言很多,这种机会司马迁可不会错过。   当晚,郭昌便回龙渊宫通报汉武帝决河口堵住了,龙颜大悦,颁布旨意,建造宣房宫在决口上面,意寓从此不再有灾难,福祉无穷。   说罢武帝命令下去宴席大臣,席间武帝举杯畅饮与群臣共乐治理水患之喜乐,尽兴处汉武帝吟道:“河汤汤兮激潺湲,北渡回兮迅流难。搴长筊兮湛美玉,河公许兮薪不属。薪不属兮卫人罪,烧萧条兮噫乎何以御水,颓林竹兮揵石菑,宣防塞兮万福来。”   一时间,群臣胸怀豪情壮志,这小小河患在天子威严面前何足一提。共忆霍去病大将军使匈奴远遁,漠北无王庭得局面。   细君住在偏房,自然无法见证这一大快人心的局面。   清早,细君用完早饭,见一旁的李玉道,“小姐,刚刚公公来说早上吃完饭就要马上赶回长安了,让我们收拾好随时准备出发”。   “你为什么叫我小姐?”,细君有些惊讶的望着李玉。   刚刚李玉听完公公的话,知道细君这宫是非去不可,李玉明白自己现下没有去处,她要跟在细君身边,只能是细君的丫鬟的身份。   李玉跪在地上,“小姐叫我玉儿吧,玉儿甘愿入宫服侍小姐,求小姐答应吧”。   细君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玉儿,拉她起身,“人人都想进宫,可是那个地方进了可就出不来,玉儿要想好,趁现在还有机会”。   见玉儿点点头,细君不在强求,想到要去长安,一时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帝丘,便问道,“河口才堵住,陛下便要回宫,所谓何事?”。   玉儿将细君扶到椅子上,想了想道,“听说是宫里快马送来信,皇后早产,生了一位公主” 。   细君恩了一声,明白过来,武帝宠爱的王夫人去世后,只留下一子齐王刘闳,刘闳却在去年意外去世,年少无子,汉武帝悲痛万分,细君和段宏远在帝丘当日也是吃了一日的冷食,家不生火,武帝子息薄弱,现下小生命的诞生也冲散了皇城的阴霾,即使出生的是位公主。   官道,御驾,自然走的十分顺畅。   那日后细君也未见到汉武帝,只是和李玉在安排的马车上坐好,李玉被细君收为丫鬟,才随细君进了宫。   一路上,细君坐在马车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短短这些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感觉前些日子还是段宏疼爱下的手心宝,今日便要独自进那深宫,看不到出头日。   短时间的天翻地覆总能让人成长起来,即使,比较痛苦。   像是想起了什么,细君微微扯开起帘子一角,望着窗外,行了一大会儿,她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茶肆,皇帝的队伍走官道,自然是清除了闲杂人等,茶肆也收了摊,闭门。   不知那柜上的白裙姑娘还会不会等段宏,一知道完全走过了茶肆,细君才放下窗帘,现在各人只能顾好各人。   连夜,马车进了皇城,皇帝轿撵直奔未央宫椒房殿,武帝走的匆忙,大臣各回各家安置后,只剩公公领着细君在椒房殿外等候听旨,公公也不知如何安排细君。   以入深冬,天气格外的寒冷,领头公公不敢擅自将带回宫的细君安置,毕竟皇帝也没说明细君的身份,就着急的去了卫皇后那里。   椒房殿外飘起了雪,细君嗅着一股花椒味,感觉身体有了些许的暖和,玉儿给细君撑了一把伞,站在殿外等候陛下出来。   椒房殿内,灯火辉煌,恍如白昼。外室,汉武帝向一众行礼的下人摆摆手后直径走入里屋,按下床上想要起身行礼的卫皇后,拍拍她的手:“皇后,这么重要的时候,朕不在,着实辛苦你了!”。   卫皇后刚刚生产不久,身体软弱无力,听了皇帝如此说更是不胜娇羞,自有一副让人怜惜的表情。   皇后朝着皇上一笑,又低下头淡淡道:“妾没用,妾是想在为陛下再添一位小皇子的”。   汉武帝刘彻大笑着阻止皇后继续说下去:“欸?皇后,你已近为朕生了一子二女,这幺女本就是锦上添花!何来遗憾啊?”,汉武帝盯着卫皇后,眼若星辰:“再说,据儿也更喜欢妹妹!”。   卫皇后一听,低头眨眼,精光尽收眼底,复抬头,眼光萤萤道:“李夫人还有数月便要分娩,那妾希望妹妹这胎能为陛下添个皇子”。   汉武帝一听,笑意盈盈道:“皇后掌管后宫之事最为妥当,等出了月子,朕都交给你,你是一国之母,朕的孩子,自然也是你的孩子!”。   卫皇后微微点了点头,再道:“陛下在帝丘一切可都还好?”,汉武帝正准备点头,想起刘细君来,便道:“我顺道带回了刘建的女儿——刘细君”。   卫皇后一愣,“刘建的女儿?皇上准备如何安置她?”。   “这是后宫之事,皇后看着办吧”,汉武帝将难题丢给皇后。   卫皇后稍做思量:“现下妾也不方便,李夫人即将临产,就让李姬来照顾她吧,刘旦和刘胥都在各自的封地,让她来照顾细君以解思子之苦。”   “嗯,两全其美”,汉武帝赞同道。   细君在外面冻的瑟瑟发抖,椒房殿里却暖意洋洋,细君跺了跺脚,李玉为她搓搓身子暖和,细君抬头瞧见汉武帝出来了,便连忙下跪。   汉武帝瞧见她便质问旁边的太监:“怎么让翁主在外受冻啊,李安全!自己去领三十个板子!”,李安全连忙下跪:“奴才不知贵人是翁主,奴才该死!”。   李安全抬头看汉武帝,“将她送到李姬那里安息,今日太晚,明天李姬去给皇后请安时,皇后再与李姬说明白”,汉武帝吩咐李安全如此转告李姬,便摆驾回了宣室殿。   一路风雪,在随李安全在走向李姬的住处猗兰殿的时候,细君心里怀着对卫皇后的无限好奇,其次是皇帝当众称她为“翁主”,这使她对自己在这宫中有了身份的定位,皇帝还是认可她的,尽管她不清楚她为什么就进了宫,这完全跟她设想的不一样,但是,段宏和刘蒙用命换来的命,她只能选择活下去,坚韧的活着,那么,既来之则安之,她只能在这偌大宫墙之中,仰人鼻息……   初入宫墙(一)   平日里,这个时候,各宫殿主人自然都睡了,可今天皇后生产,孩子终于落地了,各个宫的主人总要知道皇后是否平安,或者孩子是男是女才能安心睡下,李姬将将躺下便被贴身丫鬟兰儿叫醒,穿好衣裳,便从内屋走了出去。   那晚,雪飘的有些大,屋里伺候的丫鬟打开门,雪顺势从渐开的门缝里涌了进来.   李姬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风雪之夜油伞之下的眉目初成的女孩儿,黑乌乌的□□花辫子竖在一旁,肌肤似雪,灵气逼人,还未长开却以见日后姿色绝非等闲,素静的打扮,还未经历人事清澈干净的双眼,她就那样平静的看着自己,李姬总觉得,将来她长成后,又该是有如何的作为?可是盛世之下皇城之中的佳人是幸还是不幸?   再做思量,作为女人的天性,李姬又在想她是不是陛下看中的人?   细君静静的看着门口处立着的李姬,姿色平平,一双眼睛却透露着聪慧。   多年来,李姬虽然生了刘旦、刘胥两位皇子,但她依旧不得圣宠,除了已故的王夫人,以皇后和李夫人首当其冲,最得圣宠,其次是尹夫人和邢夫人,两人均未生育男丁都比生了俩个儿子的李姬更讨皇上喜爱。   李安全上前将皇上的话转告,李姬马上收回目光着人准备收拾房间,见一切收拾妥当,便拉起细君的手道,“今儿翁主先将就些,明日就会有专人送东西过来,其它的等明天见了皇后再说,成吗?”   细君点点头,目送李姬回了房间。   劳累了一天,细君稍微梳洗一番,便卧床休息,她盯着床边精致的帐子,有些入神。   初来陌生的地方,细君辗转难眠。   虽然不需要在这宫中混的如鱼得水,但凡要活下去,还是要下一番功夫的,细君侧过身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略微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间就长大了。   天刚刚亮,细君便起身,玉儿走了进来,一边给她梳洗一边道,“小姐,咱们没有依靠,应该摸清这里的情况才行”   细君昨晚也想到了此事,便把刘蒙给她的银袋子递给玉儿,她必须得了解宫里的人,便将身上剩下的钱递给李玉,“那就交给你了,你现在就去,见皇后之前,你一定要回来”。   玉儿点头转身离去,脚步匆忙。   玉儿走了,细君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犯难,她给自己盘的是极其简单的发式。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梳头也是有讲究的,可她们却不是在宫里长大,李玉要比细君强些,细君家里无长者教她,段宏曾请邻家阿嫂教过细君当下普片流行的堕马髻,可是细君觉得发式太过松散,不便玩耍,便自己改良了,后来,段宏也就随她了,平日里就是随意的扎着,心情好就弄个改良版的堕马髻,初入宫廷,也不知什么发式得体,总不能像宫女一样梳个髻鬟。   再说那髻鬟细君一看,头皮就觉得发麻,头顶双髻,扎的那么紧,看着都疼。   上午,汉武帝颁了旨,卫皇后的小女儿封为诸邑公主。李姬来到细君的屋子里,准备同她一起前往椒房殿,看了细君的髻鬟,李姬掩面一笑,吩咐旁边的人:“兰儿,快给翁主的头发换个样式”。   说完她又朝着细君道:“快点,莫要耽误了时辰,我在正屋等翁主”。   兰儿见李姬走了,便道:“奴婢给翁主梳个堕马髻吧,翁主脸小肤白,梳它,指定好看,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细君听罢调侃兰儿道:“我已经够可怜了,为我梳个清爽的吧”。   她刚刚看了看今日那李姬梳的堕马髻,细君心里早已白转千回,那堕马髻衬托的姿色平平的李姬都有些夺目,这堕马髻也是个夺人心魄的发式,但是她现在的五官都还未长的全开,堕马髻到显得老成了,再说今日的主角可是皇后,她虽不是皇上的女人,但耀眼的容貌和不甘寂寞的心只会招惹祸事,她需要敛芒。   “那奴婢给翁主梳个分髾髻吧,翁主年纪正合适!”   细君微微点了点头,看向门口,期盼着玉儿的身影。   兰儿刚梳完头,玉儿便跑了进来,细君遣了兰儿,看着玉儿气微喘着说着她打听到的消息。   原来宫里除了已故的陈皇后,王夫人及其子齐怀王刘闳,最得宠的是生了一子三女的卫皇后,卫长公主以出嫁,石邑公主与细君同岁,才出生还未封号,和生了皇子刘髆的李夫人圣眷正浓,彼此明里风平浪静,暗里针锋相,其次便是尹夫人和邢夫人,两人都未生育,却各自领养了某氏的两个女儿:阳石公主和夷安公主,阳石公主才两岁,夷安公主与细君同岁。心里有了底,细君全身心放松了,带着玉儿走向正屋。   细君跟随着李姬一路小走,有些紧张,玉儿不在身旁,被李姬留在了猗兰殿,怕不知礼数,在皇后面前失了规矩。   一路亭台楼阁,烟帘柳落,兜兜转转。看的细君有些迷了眼,难怪总有人想进这永巷,招眼的东西看就了便会招心。   随李姬一路走到椒房殿,细君发现,除了宫女,大多数女人都是堕马髻,还有些发髻,她也说不上名字,但看着有些年轻的或者是和她差不多大的也梳着和她一样的发式,细君松了口气,不出挑但也没出错。   一入椒房,细君微微低头,不在乱看,一股花椒的味道扑面而来,室内有四个火盆,极温暖,花椒,象征多子多福。   “皇后万福”   细君学着李姬行礼,两手合拢放胸前,微屈膝,微低头。   “免礼吧!”一个温柔和煦的声音自床上传来,直达细君的心底,细君不自觉的抬头去探寻那声音的源头,未施粉黛,双眼含笑,恬静自若,面如春风,一派温婉之气。   看了一眼,细君立即低下头,眼观脚。   卫皇后就那样在床上,看着细君的动作笑容可掬道,“本宫很遗憾,当初你大人新婚进宫拜见的时候正在病中,未曾见过你的阿母,成光该是何等佳人才能生出这般的女儿来!”。   细君心里有些舒爽,暗叹这世上会说话的人总能得到好处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好话谁不爱听。   抿嘴一笑,细君收了收心淡淡的在向皇后拂了一拂,以表谢恩,皇后对她的父亲巫蛊之事仿若不在意,见状细君 随李姬跪坐一旁。   旁边的丫鬟道:“娘娘,尹夫人和邢夫人来请安了”,卫皇后颔首,细君看李姬起身站立,她也站立起来。   进来两人朝着给卫皇后请安后,细君随着李姬朝她们拂了拂,注意到李姬旁的细君,细君也在打量她们,两位夫人姿色上乘,尹夫人看起来如同小家碧玉,邢夫人则看起来大气些。   “这是?”,邢夫人问卫皇后。   “这是刘建的女儿,陛下接进宫来教养了”皇后笑道。   她们二人各自点点头,神色未变,不显山不露水。   卫皇后又看着李姬道:“本宫原本是想亲自教导细君的,陛下信任你,怜你思子心切,交由你教导,你可要好生照顾!”   “是,妾一定不负陛下所托!”说完李姬一拂。   “那你早些回去吧,好生安置细君!” 卫皇后道。   就这样李姬细君退出椒房,细君出了椒房使劲吸了口气,冬日格外的冷,椒房里却格外的闷,还未缓过来,李姬一边喊一边就拉着细君低头一拂,“李夫人”,细君再抬头看,愣了,她从未见过一个女人能让如此媚惑的堕马髻散发出一股清冷孤傲,当然,本身堕马髻下本就是一张极为耐看的脸。   李夫人淡淡“嗯”了一声,也没正眼瞧李姬一眼,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细君便进了椒房殿。   回去的路上,李姬说什么细君也没听进去,这一上午的光景她便见到了整个永巷最举足轻重的几个女人,总觉着头重脚轻。   心不在焉的回到猗兰殿,细君缓过神来,唤李玉。   门被打开,才被走进来的兰儿告知李玉叫李姬派去教导嬷嬷那儿了,这段日子便由李姬的贴身宫女兰儿伺候。   初入宫墙(二)   元旦将至,李姬让兰儿跟着细君前去给卫皇后请安,顺便将儿子刘旦从封地带来的时令水果送去椒房。   椒房殿内,太子刘据在逗弄刚刚出生的小妹妹,刘据的手指在诸邑公主粉嫩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诸邑公主感到不适,瘪嘴哭了起来,旁边的丫鬟立即来哄。   躺在床上的卫皇后低声道:“好端端的,怎么把她弄哭了?”   听着卫皇后的语气却全无责备,刘据一笑,卖乖道:“自然是饿了想吃奶了才哭,是母后的不是,竟怪起儿子来了。”   卫皇后低头一笑:“平日里,你在太子宫作威作福,前些日子看了妹妹,没见到母后便走了,今天怎么这么乖,跑到母后跟前来” 。   “自然是想阿母了才会来”刘据靠近卫皇后的床边,语气有些撒娇。   刘据已经到了弱冠之年,私下如同平常人家一样唤卫皇后一声阿母,陛下宠爱卫皇后,而卫皇后倚重疼爱太子是有目共睹的。   刘据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笑意盈盈,一脸温柔娴静的母亲看着自己,心里一片柔软,便道:“阿母放心,我会好好对两个妹妹和姐姐的”。   卫皇后宽慰的点点头,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道:“母亲本想在生个皇子,这样一来,你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可是……”   “儿子能靠自己,再说,我更加喜爱妹妹”。   状似无意,卫后听罢,又想起皇帝之前说他更喜爱妹妹,心下微微一动,转瞬恢复笑意道,“就算是个皇子也不会改变什么,就算李夫人生了一位皇子,据儿,你永远是身强力壮,聪慧过人的嫡长子,任何人都不能改变这一点”。   刘据垂下眼眸隐去嘴边的笑意,“那如果阿母这次生的是皇子呢?”。   卫皇后慈爱的看着刘据:“据儿,你已成年,哪里还来这么多顾虑。莫说母后这个岁数以后很难再生育了,就算这胎是个皇子,母亲保证,什么也不会改变”。   听罢,刘据站起来走向窗边,窗外——天空湛蓝。   刘据松了一口气,再是一母同胞,怎及他对权力的渴望和危机感,刘据走回床边,额头躺在卫皇后的温暖的手心里,轻声道:“阿母的手好温暖,只有这个时候,儿子才觉得是安全的”。   卫皇后用另一只手摸摸刘据的头,眼神陷入往日的回忆,“第一次将你抱在怀里的时候,看你蜷缩的小拳头慢慢张开了,我就跟自己讲,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哪怕是我死后。所以,我要将你送上最高的地方,那里才最安全。”   刘据第一次听到一直在父皇面前柔顺的母亲说这些,在他的前面还有一个姐姐,他以为初为人母的喜悦她都给他姐姐卫长公主了,只有这一刻他感觉到温顺的母亲也是坚韧的,还是偏爱他的……   “娘娘,细君翁主求见”,宫女的通告打破了这少有的母子间温馨的坦诚时刻,卫皇后微微点头向宫女示意。   刘据却有些烦躁,不耐的抬头看着宫女引进来的人。   只见身穿白衣的细君走了进来,眉目如画,直沁心脾,散去了刘据的不耐,他转而笑道,“这皇城之中已有了北方而来遗世独立的李夫人,这又是哪里来的佳人?”   “据儿,胡闹!这是你父皇从帝丘带回的细君翁主”。   细君闻言,刚要弯腰拜见太子,哪知刘据上前虚扶住她,“别多礼,以后见面多了就熟了”。   细君往后一退也不言语,心道这太子在皇后面前便这般随意,怕是皇后平日娇宠有加”。   细君见刘据盯着她,她往前面走了一小步,弯下腰道,“皇后娘娘,这是李姬让细君送来的燕地的水果”。   “哦?刘旦趁着元旦回长安了?”皇后询问。   “没有,着人送来的”。   细君被刘据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好半垂目光老老实实回答卫皇后的话。   刘据见细君也不看他,自觉无趣,便在椒房里闲步转了起来,心想这诸邑才落地,父皇肯定赏了不少宝贝。   细君请过安准备告退,刘据看她要走,连忙给卫皇后睇眼色,知儿莫若母。   卫皇后即刻开口挽留道,“等等,细君,你与石邑一般年岁,元旦将至,你入宫本宫还未赏赐你什么,便赐你一套长直裾袍,那是进贡的布料工人按照石邑尺寸做的”。   皇后说着便遣宫女去取,细君有些吃惊有些惶恐,定定的望着卫皇后不知如何答话。   又见卫皇后从头上取下一件饰物,“这个翠绿嵌宝华胜与那衣服正好相配,此华胜落落别致,又不招摇,平日里你都可以佩戴”。   刘据在一旁赞赏的点点头,眼光粼粼的望着细君。   细君想着这个时候应该委婉的拒绝一下,可是转身瞧见宫女托盘中的衣服,委婉的话都不想说。   那件周身象白墨绿金边搭配一根墨绿的腰带的长直裾袍,细君一瞧便对上了眼,目光一时有些留恋,不是说有多么耀眼华丽,反倒是素静之中衬托出一股清丽出尘的气质,任周遭繁华亮眼,依旧素雅脱俗。   卫皇后看了一眼细君嘴角含着笑意道,“本宫的一番心意,翁主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细君本来收回的目光不禁又多看了几眼宫女散开的衣服,卫皇后手中的墨绿嵌宝华胜更是与它相得益彰,最后她朝着卫皇后拜了一拜,欣然接受,拜别皇后和太子便出了椒房殿。   椒房殿外,细君本来是被这兰儿引着再走,可是一边走她一边觉得白天的未央宫真是新奇,便没有直接踏入永巷,回猗兰殿,而是反道走了起来,一路走过假山,水渠,院塘,人工雕琢处方见严谨之美,地上还未积雪,水塘里阳光照射的发亮。   细君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见前面有个宫殿,便走到跟前,瞧着匾额上面写着无缘殿三个字,她探头往里瞧去,宫女太监人头攒动,可见这宫主人的地位。   兰儿一旁小声紧张道,“这是李夫人的宫殿,如今李夫人身怀妊娠,可惊动不得,翁主我们还是快回猗兰殿吧!”。   细君一听是那日见到的李夫人,马上缩回头小步向前走,李夫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听完便继续向前走,却被一个娇纵的声音叫住:“你就是母后说的刘细君?” 。   细君抬头看见一个与她一般身形的,打扮活泼的女子看着她,细君一听“母后”便知她是石邑公主,连忙拂了一拂:“石邑公主万福!”。   “我刚打母后那里出来,太子哥哥夸你是第二个李夫人,我瞧着,也不过如此!”   女孩子嫉妒起女孩子起来,真是不能小觑,细君听她讲话便知这石邑公主平日里有卫长公主,太子刘据和卫皇后宠着,一定是娇纵跋扈,心下也不敢与她计较。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是住在猗兰殿么?”。   “我随便逛逛……”细君回答道。   “正好,我也想逛逛,我们一起逛吧!”,石邑说完便吩咐旁边的宫女道:“雀儿,你领着翁主的宫女去给我们弄些吃的来,我和翁主要在前面的亭子里看看”。   兰儿望着细君,见细君点了点头,兰儿便和石邑的宫女便离开了。   水边,细君与石邑临水而立。   “是父皇将你带进宫的?”石邑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嗯”。   “听说父皇为你打了李公公三十个板子?”   石邑看向细君,盯着她的眼睛,一副探寻的目光。   见细君又点点头,石邑哼了一声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   细君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侧过身回头望着石邑,视线跟着她走,见她往离最近处的一宫殿走进去,细君抬头一看是温室殿。   温室殿,难到里面很温暖么。   不一会儿,温室殿里涌出了许多宫女太监,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椒房殿。   直到里面没在往外走人,细君才看见石邑亲自端了一盘东西走近。   水边,细君接过石邑递过来的一盘糕点。   “喏,这殿内不仅四季如夏,小厨房做的糕点也是一绝,你尝尝”石邑指着远处的温室殿道。   细君微微扶身便是谢恩,拿起最小的一块糕点正想尝就听见哐的一声!   “哎呀,父皇赐给我的手镯掉下去了”。   细君低头看见水塘的边的下坡处躺着石邑公主闪晃晃的镯子,细君眉头一皱心道果然石邑没安好心,这镯子是故意扔下去的。   面上细君还是立即放下糕点,四顾无人,她现在才意会过来刚刚为什么石邑把温室殿的太监宫女支走,温室殿离她们所处的位置最近。   “细君皮笑肉不笑道:“我去给公主捡”。   “这样不好吧,要不等雀儿回来了在捡?”。   细君心下一冷哼,石邑根本就不是商量的语气。   “不用不用,我去捡”细君明白要在这宫中混,不能得罪眼前这个人,况且卫皇后才赐给她衣服。   细君作势要往下走,一边随意安慰石邑道,“要是我等会儿掉下水,公主也不要担心,我一定把镯子给公主捡回来,因为……”。   还未说完,扑通一声细君就滑进了水里,冬天,池边的下坡都打了冰泠,十分滑,好在细君是掉在水边,不是很深。   虽然水不深,可是大冬天掉进水里却很冷,细君冷的有些发抖,一边看着岸上的石邑道,“我在帝丘长大,从小谙熟水性,我自己能爬起来”。   说着,细君尝试着走到边上,可是斜坡太滑,细君爬了几次又滑下去了。   石邑看了一会儿,见细君抖的厉害,她身上的棉衣都已经浸透水了,才道,“我看翁主自己是爬不起来了,我还是去叫人来吧”。   看着石邑漫步而去的背影,细君一掌拍在岸边石头上。   初入宫墙(三)   等了一会儿,细君在水里冷的口齿都在打架,她踮脚望了望,连个人影都没有,心里在想还等不等的来石邑。   细君用冻的发僵的手搓了搓肩膀,实在冷的受不了,便咬咬牙,发了狠抓着滑坡拼命的往上,最终她以一种“有失翁主身份的姿势”爬了起来。   刚刚站起来,风一吹,细君一个踉跄,还不如刚刚在水里暖和,她左顾无人,看了一眼最近的温室殿,刚刚石邑说起这殿四季如夏。   脑袋还没想清楚,细君的脚就开始往温室殿迈,人向来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进去借身宫女的衣服也好,细君想着吸了吸鼻子走近温室殿,这样湿漉漉的走回猗兰殿怕是要生场大病,宫里的宫殿并不是所有的都住了人的,她抬头看了一会儿,殿内并没有人。   没走几步,细君便觉察到这温室殿的妙处,真的是温暖异常。   细君没找到衣服不敢退下厚重的湿棉袄,只是打量着四周,整洁朴素,床上摆放着厚厚的棉被,细君克制住了自己想要钻进去的冲动,抬眼看向窗台,却被窗户台上的一株秋海棠吸引住了目光,如此艳丽的花卉竟会布置在十分朴素的温室殿,也难怪,冬期也只有这温室才能让秋海棠绽放的如此艳丽。   走向窗台想要仔细瞧瞧秋海棠的脚步一顿,细君听见了外面传来脚步声。   细君连忙跑到室内,只听见脚步声十分连贯,毫不停顿,很有气势,不似唯唯诺诺轻手轻脚的宫女太监。   脚步声停在外室,“陛下,元旦祭祀之事以准备妥当”。   “太常,朕相信你,这祭祀可出不得半点错!”   细君心里倒抽一口气,她这随便一闯,便落了个以下犯上的罪。   停了一会儿,只听见汉武帝又道,“石丞相还要几日才能回来?”。   “丞相说必然在祭祀前赶回,不会延误。”   汉武帝颔首,摆手太常退下,然后进入内室,抬头看了一眼,看向后面跟进来的公公,“其它伺候的人呢?”。   小公公连忙跪下,身体发抖,不知如何回答,他是跟着汉武帝回来的,自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刚要磕头请罪,便听见外面传来簌簌的脚步声。   被叫出去的宫女太监们回来了,见了门口的架势,领头的宫女太监几步弯腰进了殿里,跪在汉武帝面前。   汉武帝也不问,只是坐在龙椅上随意看着奏折。   地上的宫女跪步向前,磕头道,“刚刚石邑公主唤奴婢们去了椒房殿”。   汉武帝将手里的奏折放下,想到自己这个有些骄纵的女儿,不禁皱了皱眉,“上了茶便退下吧”。   领头宫女闻言起身,疾步走向外面,她是最了解汉武帝喝茶口味的人。   汉武帝抬头看了眼窗台,起身想要走过去,眼睛却忽然一眯,看见朝着窗台方向有一路水渍。   瞧见地上的水,汉武帝打发宫女太监出去,半晌不讲话,只是喝着茶,喝了半盅,便喊门外的李安全,摆驾无缘殿。   听见外面的脚步声隐去了,细君深深的吐了口气,猫着脚步轻轻往室外走。   “何人在这温室殿鬼鬼祟祟?”一声喝道,细君一转身看见汉武帝站在内门处盯着细君,她哐的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吓得不利索道,“细君不知这是陛下的寝宫,无心闯入,细君该死!” 。   汉武帝从头到脚打量了细君一番,看着她湿漉漉的衣服,“朕着温室殿如何?”。   细君以为自己将要迎接的是天子之怒,没想到汉武帝这么问,小声答道,“暖和……”。   汉武帝一听,笑了两声,笑声充满自豪,这天下间唯有天子将世间罕有集于一处。   “朕这未央宫,冬有温室殿,夏有清凉殿,立夏了,让李姬带你去逛逛”。   细君跪着再拜谢恩,向汉武帝解释自己在水边不小心掉下去,听说这温室殿冬暖如夏,便来此驱寒,马屁拍到了位,汉武帝也没深究。   “在宫里过的习惯么,还有什么欠缺的就说”   细君闻言抬头看着汉武帝,他笑的很和蔼,细君心里微微一暖,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父爱,想象着这便是有父亲的感受。   细君眼中星光闪烁,“陛下,细君希望得到一个恩准”。   “说,只要朕能够满足你”。   细君一笑又一拜,“陛下贵为天下之主,没有什么满足不了细君的。”   汉武帝转身坐了下来看着细君。   细君道:“细君想进天禄阁看书”。   汉武帝一听,扬起眉,“女儿家读些合适的书也好,这么多书库,为何非要进天禄阁?”。   “段叔曾说陛下的天禄阁与石渠阁卷帙浩繁,常人随便看看便能受益匪浅,细君知陛下喜爱史书典集,虽不能及上陛下万分之一,也想开开眼界”。   “那你看了那些书?”汉武帝笑着问。   “细君看的书不多,段叔总说女儿家看书能识大体就成”   “哦?那何为识大体?”汉武帝的目光露出些兴趣。   “细君还没完全明白,才想在陛下的书库里寻找答案”   汉武帝听罢颔首,也当着细君的面着李安全吩咐下去,才叫人送细君回猗兰殿。   看着细君弯腰离开的身影,汉武帝拿起的奏折又放下,这个无意闯入温室殿的细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汉武帝有很多位公主,不是娇纵便是太过老实,细君却犹如一股春风,涤荡着死气沉沉的永巷,触发了汉武帝偶尔泛滥的父爱。   回去后,细君正走进院子便看见兰儿跪在一旁,正在挨打。   原来兰儿再拿了吃食原路回去的时候,细君已经不在原处了,细君简略向李姬解释一番,李姬看着送细君回来的陛下身边的公公,也没说什么。   元封三年,元旦来临,皇城忙着新年祭祀,祭祀乃是国家大事。   往日,汉武会莅临德阳殿,接受朝贺,然后观看倡女在绳上的表演杂技,比如踩绳索,中午会在柏梁台与姬妾皇子公主吃午饭,以享天伦。   转年,细君十四岁了,这一年,细君长的非常快,出落的越来越高挑。   天还未亮,细君就被兰儿叫起来,坐在铜镜前,被两个宫女梳妆着。   细君看了眼外面,有李姬忙碌的身影,她指挥着一干人等布置猗兰殿。   细君暗自感慨,除开李姬长的没有李夫人和皇后那样姿容艳丽外,其实,她很能干。   可是,在这宫里除了皇后,皇帝是不希望其它女人能干的,她们只负责为皇家开枝散叶慰藉帝心便好。   身后响起了声音讨论着进宫的杂耍班,德阳殿里会表演全国闻名的踩绳索,用两根丝绳系在两根柱子头上,相距数丈,两位倡女在绳上对行而舞,相逢切肩而毫不倾斜,极为精彩。   铜镜里,反射出另一个宫女的影子,其余两个宫女站在两旁,细君眨了眨眼,转过身看见是多日未见的玉儿。   看着玉儿一身和其它宫女一样的打扮,细君牵住她的手,以后有人欺负自己就有了帮手,她笑着兴奋的问道,“玉儿?真的是你!这么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玉儿朝她一扶身淡淡笑道:“奴婢去学手艺了,以后翁主也不会丢脸了”。   看她娴熟的行礼子时便知道她这段时间是吃了不少苦,宫里的规矩也该是算精通了。   细君拉着她原地转了一圈,“好看,我瞧着梳你这个头饰最好,不重,来去自由”。   玉儿扶着细君坐在铜镜前,一边用栉顺着细君的头发,一边道:“尽管翁主不喜欢堕马髻,但是在这么重要的祭祀活动,翁主还是要梳的,也要上些妆,翁主就委屈些吧!”。   细君点了点头,暗自觉得祭祀太过繁琐,平常,细君本就白皙,未曾像宫里的夫人一样,上白面妆,觉得那个怪吓人的,没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得被逼迫。   玉儿瞧了眼铜镜前摆着的米粉胭脂黛砚,点点头便给细君画眉、傅粉 、涂唇、 梳头。   细君看着铜镜里的人,梳着堕马髻,面白腮红唇艳,细君心里有些惊讶,仿佛那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细君起身准备去换衣服,哪知玉儿措不及防的按着细君:“还没完,还差一个点缀”,说着便将一个通身素静的玉簪插进了细君的后脑勺。   李姬为细君准备了一件青色卷草纹金边绕襟深和镶嵌着银珠的白色丝履,这丝履细君还是挺喜欢的,衣服太繁琐,相对于平日爱穿直裾的细君来说,窄袖紧身的绕襟深衣,衣服几经转折,绕至臀部,然后用绸带系束,衣上还绘有精美华丽的纹样,漂亮是漂亮,可哪里有直裾衣行动自如,来去如风。   贺岁新历   今日,李姬也打扮颇为隆重,不仅是因为汉武帝的缘故,反正在怎么,前面有李夫人,卫皇后,汉武帝的目光不会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到时因为她的两个儿子,燕王刘胥和广陵王刘旦从封地回来了,数月未见,母亲希望给儿子留下好印象。   时常见着太子刘据在卫皇后撒娇,李姬想着远在封地,日渐生疏的儿子,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转眼便快至晌午,永巷里的夫人、公主们四面八方的赶向柏梁台,柏梁台铸铜为柱,是一座高达二十丈的高台建筑,因此台建筑以香柏木为梁架,“香闻数十里”,故名柏梁台。又因台顶之上置有铜凤凰,故亦称为凤阙。   尹夫人、邢夫人各自带着阳石公主和夷安公主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等候汉武帝,阳石才三岁,夷安公主和细君差不多大小,她一脸温和柔顺的样子,一看就是邢夫人管教出来的,丝毫没有石邑的跋扈。   细君随李姬一处站着,她四下张望,不见一顾倾城的李夫人,心里明白,到底是宠姬,如此清高,不先行来此等候,陛下照样对她青睐有加。   细君刚想着,便看众人弯下腰请安,只见李夫人跟着汉武帝,卫皇后,和太子刘据来了,如此殊荣,细君心里暗暗咋舌。   略微抬眼,细君看见尚在孕中的李夫人,也是装扮的别出心裁的,特别是那发间簪的一朵艳丽海棠,细君扫了一眼,想起温室殿里的海棠花来,想来陛下是真心宠爱李夫人,而且她和打扮老成庄重的卫皇后形成对比。   汉武帝落座,众人揖礼:男子左手压右手,女子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然后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手放下,接着才是细君头疼的雅座,膝盖并紧,臀部坐在脚跟上,脚背贴地,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平日里散漫惯了,要细君一动不动的平视前方很久是有些困难的,于是,眼神盯了没多久,她眼睛就开始乱飘,刚好瞟见太子刘据对她挤眉弄眼,细君再看他旁边坐着卫皇后,眼神连忙移开。   平日里有些姬妾并不常见汉武帝,现下也并没有在汉武帝面前各显神通,只是本分的坐着,细君低头喝了口水,陛下确实很放心把后宫交给卫皇后。   匆匆走上博梁台的是李姬的两个儿子,刘旦和刘胥,他们正在向李姬弯腰行礼,这柏梁台活动完了他们应该是要去猗兰殿看望李姬的,细君看了眼弟弟刘胥,五大三粗,市井传言他力能扛鼎,空手搏熊彘猛兽,但是平日里他却好逸恶劳。再看哥哥燕王刘旦,他更像青年时的汉武帝,俊朗不凡,汉武帝对他也是赞赏有加,刘旦为人辩略,博学经书杂说,好星历数术倡优射猎,虽说太子刘据长的也是人中之龙,可是刘据太子之尊,傲气外露,这刘旦便是内敛型的。   细君盯着刘旦看了半晌,也许是眼神太过不加掩饰,高位上的太子刘据倒是有意咳嗽了一声,以至于刘旦的眼光扫射了过来之时,细君和刘旦目光相撞,她连忙转开视线,不再乱看。   又不能平视前方,细君眼一转,看见了铜柱子上的铜凤凰,栩栩如生,一比一刀都是工匠细心雕刻,特别是凤凰的那双眼睛像是要脱壁而出一般。   耳边渐渐的忽略了人声,细君专注于铜柱,忽然一旁的李姬用手肘碰了她一下,细君回头看了一眼李姬,顺着李姬的视线细君抬头看过去,看着带着笑意的汉武帝,细君连忙起身走到中间,跪在地上。   “细君在看什么?如此入迷。”   听罢细君又回头看了一眼台柱上的凤凰,心下一思索,转身盈盈拜地声音含笑道,“陛下,细君在看凤凰于飞”。   周围有吸气声,赞叹声当然还有探寻的目光,细君不在意的又道,“陛下这柏梁台上的凤凰刻的真活”。   “哈哈,说的好!”,汉武帝浑厚中气十足的笑声让细君抬了抬眼,却看见李夫人深深的望了自己一眼。   细君还未开口便听到那浑厚的声音再道:“恩 ,不错,心智聪慧,不枉朕允了你去天禄阁看书,你去过没有啊?可见识了什么?”   听到后半句,台上的氛围有片刻的凝固,准许后宫女子进天禄阁看书,刘据一脸讶然的盯着细君,刘旦则别有深意,目光复杂的瞧了一眼细君。   看着李夫人别过头去看汉武帝,细君心里一颤,“还没去过,准备过几日就去,多谢陛下!”。   汉武帝听罢摆手让细君回了原位,和身旁的卫皇后笑着讲起话来。   接下来,基本上是李夫人的主场,身怀龙嗣,哥哥李延年和弟弟李季常伴君侧,另外一位哥哥海西侯李广利正在征讨大宛,她,正得圣宠。   场上忽然安静下来,汉武帝眼里噙满笑意看着另一旁的李夫人道,“李姬(注:这里指的是李夫人,姬也有对女子的美称),你的哥哥李延年,最近创作了新曲子,我们先来一睹为快,可好?”。   见李夫人低眉点了点了头,汉武帝拍手着乐府工人表演,接下来,细君便醉在了这头梳盛髻、身穿长袖袍服的舞女的舞姿和那个身穿白袍,粉面小生李延年的唱词中,看着水袖间宫女摇曳的身姿,细君兴味正浓。   表演完毕,接下来是些极为平常的戏曲和舞蹈。众人象征性的吃了些东西,等到散场,细君看着李延年穿梭于达官贵人之间,却又是一副不远攀附的神情,细君心里一动,她想学刚刚宫女跳的舞。   一群粉黛之中,细君颇为惹目出挑,她在看李延年,站在李延年身旁的他的弟弟李季却在看细君。   汉武帝护送怀孕的李夫人回无缘阁,刘据望着细君有些欲言又止的随着卫皇后走了,尹夫人邢夫人各自领着女儿随后也回了,就在细君准备随李姬,刘旦,刘胥回猗兰殿时,旁边的宫女悄悄塞给细君一个纸条,细君背着人打开纸条上面写着:“邀翁主在柏梁台台下前一里处柳树下一遇,李延年。”   细君看罢,将纸条在手心一揉,看着前面的刘旦,刘胥和李姬,他们母子三人肯定是有很多话要讲的,她这时候随他们回了猗兰殿倒不方便,不如去会会李延年。   “李姬,我想出去一小会儿,等会儿自己回猗兰殿,可以吗?”。   李姬看了眼细君,其实,她私心还是想单独和儿子待会儿,这种机会本就不多,一个翁主在猗兰殿,也不能不顾及她,冷落她,于是她点点头,道:“那翁主早点回来”。   细君得赦,赶紧下了柏梁台向不远处的柳树走去。李姬身旁的刘旦看着细君离开的背影,眼意深沉。   柏梁台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细君在柳树下徘徊着等李延年,突然有人将细君后脑勺的玉簪抽了出去,细君连忙护住要散落的头发,转过身,却发现来人是李季,李季靠近细君,扬起笑脸。   原来是他冒充李延年给她留的字条,想来是之前看着她盯着李延年。   细君行了一礼,转身欲走,胳膊却被李季拉着,“公主见不是我哥哥,失望了?”   细君打量了李季一眼,他和李延年真是两个极端。他身上是一种阳刚之气,还略微夹杂着些痞气。而李延年则不同,他是宦官,虽然没有过于女气,可李延年身上的那股阴柔中夹杂着英气,她想在这皇城之中没有人能越得过李延年去,她妹妹虽然和他长的有几分相似,可是他身上因为精通音律带来的气质非常人可拟,才气能为他的柔和增添了几分神秘。   见细君不语,李季踮了踮手中簪子,“这玉簪就送给在下吧”。   细君听他语气轻佻,退开几步,伸手想去拿他手里的玉簪,“大人,簪子不能随便送人,还是还给细君吧”。   李季将拿簪子的手背到身后,笑道,“我姐姐说陛下带回宫的细君翁主不是人间俗物,我还不信,今日得见,季觉得这倒也是实话”。   柏梁台上的李延年瞟了一眼远处的柳树,哼笑一声,转身下了柏梁台。   “翁主将来必是息妫再世”一声细而不妖的声音插了进来。   李延年夺过李季身后手里的玉簪,送到细君面前。   细君看着李延年,发现他虽然声音亲和,可是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眼里看她的眼神还有些,不屑。   细君接过簪子道了声谢,看着李延年行完礼往李季身旁一站,目光扫了一眼李季,李季便老实下来。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不去父皇那儿伺候着!”   柳树下走来太子刘据,他看着李延年,眼里有种嫌恶的目光。   李季一咽,拂了拂袖子,李延年虽然面色未改,细君却注意到他的背略微僵住,他们朝刘据行了一礼,李延年便偕李季离去.   细君看了眼刘据,他之前随卫皇后很汉武帝走了,怎么又得空绕回来柏梁台来,是来找她的么。   送走了老虎引来了狼,细君看看刘据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和他们纠缠上了”刘据凑近问道。   “回殿下,细君在这里赏柳树,他们就来了”,细君随意说着还用手拂了拂身侧的柳枝。   “翁主想去我的博望苑赏柳么?里面有片柳园”。   听着刘据认真的语气,细君倒有些无所适从,只好弯腰拂了拂,告退道:“多谢殿下,细君现在看好了”。   刘据噎住了,看着她半散着的头发,笑道,“翁主放下头发到是温婉可人”   细君以为刘据是在调戏她,笑了一声,将散发用玉簪挽起,压低声音道:“细君比之殿下宫里的史良娣何如?”   刘据看着转身离开的细君,站在原地楞了好久。   宫围情仇(一)   一路上细君走的很慢,抬头看了眼猗兰殿这三个字,细君轻叹一声,和等在门口迎她的玉儿一起走进殿去。   进了内屋,刘旦不知在讲什么,逗的李姬连连直笑,他倒是很会哄人开心。而刘胥坐在一旁吃着宫女端上来的糕点,细君瞥了一眼,都是李姬拿手的小点心,眼一垂细君走了进去。   柏梁台上细君吃的不多,咬了一小口李姬做的糕点,她倒觉得有些饿,又拿了一块,细君一边吃一边看向其他人,这屋子里就差一个男主人就圆满了,但是细君来这猗兰殿这么久,汉武帝来的次数屈指可数,过夜的话,更是少见。   四人说着笑,大多时候细君都是再听,不知不觉李姬便传了晚膳,汉武帝今晚多是在无缘殿或者是椒房殿。   “翁主在母亲这儿习惯吗?”   李姬眼神微动,余光瞥了一眼刘旦,给细君夹了一筷子竹笋。   细君没想到他会主动跟自己说话,松了松手中的筷子,“谢燕王殿下关心,李姬对细君很照顾”。   刘旦点了点头,若有若无间看了一眼李姬。   “我一直希望能有位小公主,自打细君来了,我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李姬笑着对细君说道,   “母亲没有女儿,可是孙女可不少”,刘胥浑声道。   刘旦作势端起茶杯喝了口水,细君低下头,双肩微颤。   晚膳是终于吃完了,细君起身想要告辞。   “母亲,刚刚吃完饭咱们这样坐着喝喝茶,聊聊天对身体再好不过”。   细君心里咯噔一声,刚起来的屁股又粘上椅子,不做声的端起宫女端上来的茶,眼观茶水。   李姬又看了眼细君,笑着对刘旦道,“女儿真好,当初合该再生个女儿的”。   众人笑而不语。   屋内有片刻的安静,刘旦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刘胥笑而不语。   细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刘胥的眼睛黏在她身旁的玉儿身上。   玉儿虽然样貌不如细君出众,可是胜在五官小巧,皮肤白皙,很是耐看。   “燕地可是出美女,胥弟上次孝敬给哥哥的却是平常颜色,是弟弟舍不得,私藏起来了么”,刘旦的声音含有笑意。   刘胥收回视线,一口气将茶喝到了底,“我那儿的姑娘剽悍的很,不如这长安的女子温柔良顺”。   “是像翁主这样的吗?”   焦点又凝聚到了细君身上,细君不知作何表情,听的心无波澜,连个脸红的样子都做不出来,只有笑道,“当如太子府的史良娣一般才对”   史良娣又被念叨了一次。   不经意间细君抬头看了眼窗户,天已全黑。   “李姬,我想先回屋了”。   李姬拉住她的手笑了笑,“好,好,知道你今天在柏梁台吓到了,早点去休息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细君接过玉儿手中的热茶,打开窗户朝着李姬的屋子看了许久,刘旦刘胥不见出来。   “翁主是个妙人儿”   “嗯,是很独特”,刘旦也不看李姬。   知子莫若母,李姬哪能不懂儿子的弦外之音,看了眼刘旦道,“说起来,你也没有个正儿八经的王妃,细君虽然没有娘家撑腰,但是,细君进宫前是跟中尉段宏长大的,陛下多少对段宏还是愧疚的,因此对她比几位公主还要上心些”。   刘旦点点头,段宏被罢免实在是父皇正在气头上舒缓天子之怒的由头,段宏在他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多次舍命救过父皇。   但是,谁也不要指望天下之主不凉薄。   李姬却是一位刘旦是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艳丽的颜色了,感觉新鲜。   现在确定了儿子的心意,她一笑,“她这个相貌,过几年怕也是不安生的,但是她还小,还再我身边留几年,如果不出意外,过几年,你还有这份儿心,我便替你去向陛下说说,这些年,母亲也没为你做过什么,就连你的封地……”。   刘旦看着母亲苦涩的笑容,声音放柔道,“儿子明白,这些年母亲委屈了”。   “有你这句话,母亲就不苦,你知道的,你弟弟……母亲可就指望你了”。   刘旦听罢脸色微沉,点了点头,侧过头只见旁边的刘胥已经在桌子上睡着了……今晚,又是是谁佳人在侧夜夜笙歌?又是谁在苦等天明……   清晨,玉儿在厨房耽搁的时间太久,急忙打水准备端到细君房里。   井口不远处有些窄,玉儿瞧见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形在浇水洗脸,端的水盆又很重,不禁扬声道,“让开,前面的”   想着他会让,玉儿惯性向前,可是水井前面的身影未动。   玉儿将晃荡的水盆放在一旁,差点水盆就倒了,她叉起腰,“那个没长眼睛的,没听见我说让呢?”   水井旁那人不急不忙的用帕子擦完脸,才起身转过头来,一双怒目横向玉儿。   玉儿一看是刘胥,心慢了半拍,广陵王怎么会亲自到井水边洗脸,看他一身汗,难道是刚刚练完武?   刘胥一看,是那天细君身边的宫女,便将眼中的怒意隐了回去,步步逼近她。   周围零星几个宫女太监看见是刘胥,很识趣的走开了。   刘胥抓住玉儿的双手,看着她红润的嘴唇想要亲她。在他的封地里只要是他看上的女人,谁敢不从,谁敢不愿?在宫里,强个小宫女还是不在话下的。   刘胥身强体壮,一把玉儿推倒在地,玉儿在地上挣扎的满是汗意。   挣扎间看见旁边不远处的水盆,她奋力将手往水盆方向一蹭,爬向左边,一手抓住盆的边沿,使劲往刘胥身上一拉。   刘胥背后一凉,惊的站起身,看了眼地上的玉儿,没好气道,“在这里熬到死也许都还不知道男人的滋味,今天本王满足你,把爷伺候好了,禀了母亲放你出去,也好解救你!”   玉儿爬了起来,跪在地上,声音有些发抖但不屈服,“广陵王的好意玉儿心领了,可殿下要是自贱身份,今天玉儿就是投到这井里去,也不委身玉殿下”,说罢,玉儿眼神决绝的看着身后的井。   看着玉儿转身真的将一只腿放进井里,刘胥收起玩闹的心思,朝她摆摆手,“你走吧”。   玉儿整理了整理,重新打了一盆水端进屋子。   “你怎么你了?”,细君瞧着玉儿眼睛有些红。   “没事,没事,奴婢刚刚在外面被风吹了眼睛”   细君看了眼,径自洗脸,不在过问。   穿戴完毕,细君带着玉儿出门,万物复苏的时节,在帝丘她常常漫山遍野的找稀奇古怪的花来簪。   现在天气还带些寒意,未央宫里开满了一种淡蓝色的花,宫人精心饲养,来装点枯燥的冬日。   不仅淡蓝色的花开的正艳,梅花也是泛滥的时节,细君摘了一朵插在玉儿发间,歪头一笑,“真好看”。   玉儿笑着也给细君簪了一朵淡蓝色的花,“奴婢是头上的花好看,翁主是人好看”。   细君瞥了一眼玉儿,笑着想她在宫里待久了,也会奉承人了。   “确实人比花娇”,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细君转过身,刘胥刘旦站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   瞧着玉儿脸色不大好,细君想起她早上的脸色肯定跟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有关联。   细君朝二人盈盈一拜,他们在宫里逗留了几日,现在是要回封地,想着细君的心情便好了起来。   “想不到翁主爱簪时令鲜花”   细君一听,将头上的花拿了下来,在猗兰殿里李姬不喜她簪花,宫里的女人,乃至民间的贵族都以珠翠头面为尚,只有士庶妻女簪花,但是在帝丘时,家里没有人特意给细君置办这些,她首饰不多,有时看见山上的鲜花素静,香气也不浓,她就常常簪鲜花。   “殿下自然看不惯这鲜花,不过,细君很喜欢”   听着细君淡淡的语气,刘旦刚要开口,只听见一旁的刘胥向前走了几步,迈向玉儿,“本王就好你这口,给你时间,改变主意了本王还能接你出去”。   说罢,刘胥看着玉儿有些发红的脸大笑了几声,对身旁的刘旦作揖道,“哥哥,我就先行一步先回广陵了,来日我们兄弟再聚”。   刘旦点点头,看着刘胥离去的背影,“我弟弟头一次没用强”。   玉儿眉头刚一松,刘旦继续道,“不过,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人往往有很深的执念”。   “王爷还是快些赶路吧,免得耽误了行程回燕地”。   刘旦挑眉,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燕地虽赶不上长安,但那儿的花却很别致,不知道翁主将来可有机会去看看?”。   细君吐了一口气,盯着手里的淡蓝色的花,迄今为止,她只在帝丘和长安生活过,帝丘是她的故乡,长安是大汉的都城,而燕地细君不知要以何种理由去。   “当今圣上开万世太平,细君将来去哪儿都一样”,不知为何,细君对汉武帝有一种近乎神袛的崇拜,她觉得男人如若不是段宏一般闲云野鹤,便要像汉武帝那样造就天下福祉。   “万事难料啊,翁主,说不准有天你就去了呢”,刘旦大声笑着离去。   是啊,世间万事难料,可细君没料到的是她确实出了长安,却去了他弟弟刘胥的封国,广陵。   宫闱情仇(二)   刘旦离宫,最近刘据忙于为博望苑招贤纳士,细君得闲,见窗外天气不错便打发了玉儿,独自来到天禄阁。   天禄阁藏纳的孤本数不胜数,细君去时阁内清扫的太监正在翻晒受了阴潮的书籍。   太监朝细君行了礼便道,“陛下吩咐过,翁主您随意看便是,只要不去二层便可”。   脸上虽然应承着点了点头,细君顺着门走了进去,她看了看二楼的房门,拿了本书在向二楼的楼梯处踱了起来。   太监们大多在一楼翻晒书籍,没有上二楼,难道里面藏的不是书,如此好的天气竟然不和一楼的书一起翻晒。   细君将手中的书随意放在一处,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净顾着打量二楼。她叹了口气,心里计算着几个公公进来的空当,趁无人注意她,一下子便踮起脚飞快的上了二楼。   房内陈设很普通,和一楼区别不大,只是屋内只有一个书架,细君扫了一眼桌子,上面摆放了一些书简,是皇上平日坐的地方。   有些竹简是摊开的,上面还有批示,细君顺着一眼看过去,不敢乱碰,扫到最后一个,她目光停住,是司马迁的。   细长的手指略微点了点司马迁的竹简,她想起在龙渊宫那会儿,如果没有司马迁,当时不一定能这么顺畅的见到汉武帝。   扫了一眼竹简,细君深吸一口气,前面的一些竹简多是史家言官写的赞美汉武帝的言论,他的竹简却是通篇谈论的过世的陈皇后,用词颇为偏激。   在关键处,只见有四字被圈了起来,“陈后太娇”。   细君心跳的有些快,司马迁如此不留情面的谈论汉武帝的第一任皇后,有的地方还被汉武帝亲自圈了出来,想来是汉武帝让司马迁整改的地方。   原位将竹简放回去,细君平了几口气转身走向屋内唯一的书架。   中间是摆放的一些书,有些细君只是听说过,她踮脚看了一眼上面的架子,竟然是明黄色的锦帛,帛书常用来下达皇帝旨意,有专人管理,这里为何还放了一些。   她伸出手随意的拿下一张,将帛书摊开,细君叹了口气,上面写着“皇后失序,祸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绶,罢退居长门宫”,今天总是看见和陈后有关的东西。   细君搓了搓手指,有灰。看来这帛书放在这儿很久了,而且没人打理。   下面传来几个公公的讲话声,她上来有些久了,于是连忙卷上帛书放回书架上面,猫了眼下面,趁着空当下楼。   出了天禄阁,细君也不知自己手里拿着一本什么书,直径走到最近的一个亭子里晒起太阳。   细君盯着书,手却半天不翻一页。   今天亲眼目睹的种种迹象,汉武帝的批示,以及书架上的帛书,都无法解释清楚汉武帝和陈阿娇之间复杂的关系,种种猜测只有当今圣上心里才清楚。   阳光散漫在亭中,十分暖和,又有些刺眼,闭了会儿眼睛,细君觉得眼皮沉重。   强迫自己睁开眼,细君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宫殿前,细君走近几步,见那殿门前写着长门宫,心里一惊,这是她刚刚在天禄阁帛书上看到的地方?   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她情不自禁的推开门,却又置身于一个房间内,可是她刚刚明明推开的是一个殿门。   来不及深想,她见到屋内的铜镜前坐了一个女子,细君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走过去,可是身体还是不禁往铜镜跟前挪动。   一头很长的头发,乌黑光亮,平常应该打理的很好,铜镜前的女子慢慢转过身,细君却看不清楚她的脸,一片模糊。只是直觉应该很漂亮。   细君盯了一会儿,那女子的面容开始清晰起来,还朝她一笑,脸完全看出样子的时候,细君心里一震,太像李夫人了,可是李夫人可不会对她笑。   睁开眼,还是之前看书的亭子,只是多了一个人的身影,是刘据,细君深吸一口气,刚刚只是一个梦。   刘据背着手看着远处的宫女捧着吃食向亭子走来,点了点头转身看到细君,声音有些惊喜道,“你醒了?”   细君起身向他行礼,然后垂下眼帘。   “刚刚做什么好梦呢?叫了好几声都没醒”   “没什么”,细君看着侍女将亭子里的桌子摆满了水果和糕点。刚刚梦里的那个清晰的脸,是李夫人,可是为何李夫人会在长门宫了,看来真做不得亏心事,上午偷看了本来不应该看的东西,转身就做起噩梦。   “尝尝,这温室殿的厨子做的糕点可是一绝”。   细君刚拿起一块糕点,听刘据讲完又将糕点原位放了回去,还是不要随便接受别人恩惠,上次石邑公主的亏她可是吃够了。   见细君不是很搭理他的样子,刘据放下准备递给她的水果,“我从椒房殿过来,见你睡在这亭子里,叫了你几声,见你睡的太实,就让人布置一些糕点。”   刘据在细君面前很少用本宫来压制她,现在他的语气说的她好像特别不近人情一般。   又看了眼刘据,细君叹口气,只好又拿起刚刚放回去的那块糕点,刘据脸上才重新扬起笑容。   “如果翁主喜欢清秀儒雅的男人,就像刘旦一样,其实本宫也是很儒雅的”。   细君喝了口水,没惹他,刘据夸自己到端起架子来了。   “你刚刚做了什么梦,和我讲讲?”,不惹他没关系,他只要主动点不就行了。   这下提醒了细君,她脑子一转,   “听闻殿下的博望苑,士客三千,院内杨柳依依,不知殿下上次在柏梁台的邀请还算不算数?”。   细君说话时语音转了几个调,音色起伏,婉转动人,听得刘据是心里一麻。   “自然算数,你去了博望苑只怕是今年的春花要开的更加灿烂”。   细君听着心里一笑,这博望苑在长安城南杜门外五里,离长门宫不远。   细君剥了个桔子,吃完便向刘据告辞,走出亭子想起什么,她回过身只见刘据还痴痴的在亭子里望着她。   往回走了几步,细君放低声音道,“明天这个时候细君还在这个亭子里等殿下,这是我们二人的秘密,好吗?”   刘据略微张开眼睛,笑着对她点点头,“好,一言为定!”   看着细君走远的身影,他一口气喝下一杯冷茶,心道:“本太子出手,没有不手到擒来的”。   往猗兰殿走时,细君路过无缘殿,看到殿外的李安全,汉武帝时常夜宿无缘殿,李夫人还有几月便要临产。   躺在床上,细君平复略微激动的心情,她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出宫去,顺利的话就能去长门宫,她本来只是抱着试一下的心态,没想到刘据答应的如此利落。   她从不曾想,在这样一个满足好奇,亦或者是命运的安排下,她揭露了一个尘封多年的秘密,这个秘密牵扯了宫里大多数女人的悲欢离合,而她,对汉武帝也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无缘阁内。   汉武帝躺在李夫人身边,双手抚摸着她隆起的腹部,汉武帝眼睛微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李夫人睁开微闭的双眼,微微侧头看着汉武帝道,“那要是公主呢?臣妾不想让陛下失望。”   汉武帝睁开双眼,听着李夫人有些任性的语气,只是一笑,“哈哈,都喜欢,只要是你所出,朕都不会亏待了她”,他将李夫人的被子掩了掩,“况且,女儿也很乖巧不是吗,打心底朕更希望这胎是个公主,朕会对她倍加宠爱的,咱们以后多多努力,皇子不就来了吗?”。   说着汉武帝拍拍李夫人的手扶住她要起来的身子,“朕下午还有事,你好好休息吧”。   李夫人点点头顺着汉武帝的手躺下,看着汉武帝离去,她屏退屋里的侍女,她盯着桌上布满的赏赐,“扮久了,倒也羡慕起来了,竟也忘记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呵,仿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一样”。   宫闱情仇(三)   细君随口说了道菜名,就打发玉儿跟着厨房去学,前脚玉儿刚走,她便出了猗兰殿朝昨天的亭子走去。   她是按照昨日约定的时间提前出发的,没想到远远的便看见在亭子里张望的刘据,他梳了个闲时的装扮,将部分头发都散了下来,如同长安城里俊俏的公子哥。   亭子里的刘据看见了细君,便朝身边的侍卫耳语一声,疾步出了亭子向细君走来。   “现下民间女子都爱这堕马髻,我看那日这堕马髻最适合你不过,你怎又梳上这垂鬟分肖髻了”,刘据看了一眼细君。   细君眼睛一挑,心想他博望苑都打理不过来,还有闲心管起她的头发来了。   但是细君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看着从另一边赶来的马车,眼神有些雀跃。   二人上了马车,直径出了未央宫。   长安城南郊外的路上,刘据看车里的人不停撩起车帘子看外面,便问道,“怎么了?”   “太子殿下,我们离博望苑还有多久?”,细君放下帘子转身看着刘据,原先担心出不了未央宫,现在担心去不了长门宫,况且她只知道长门宫的大致位置。   “快了,马上就到了”,刘据也往窗外看了一下。   马车终究还是停了下来,看着刘据躬身下车,细君也随着下了车。   细君看了一眼正门口恢弘的“博望苑”几个字,正准备买进去,只见院子里跑出来一个家丁。   “太子殿下,史良娣有急事来博望苑找您了”。仆人着急的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   见刘据大步迈开脚往苑内走去,细君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太子殿下去见史良娣就好了,我……”。   刘据脚步一停,看了眼细君放在他胳膊上的手,一笑,“你上次不是问我史良娣与你比之如何?你亲自见见不就知道了”。   细君听完脸一红,心想刘据真喜欢记仇,“上次我是和殿下闹着玩的,殿下可别当真,细君怎能和史良娣相提并论”。   刘据看着她发红的脸,不在打趣她,只道,“那好,我叫仆人带你去柳园看看”。   “柳园稍后再看,我想去街上逛逛”   正往里面走的刘据一听,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眼睛直盯着她。   细君看着他的眼神,自己想打嘴,这博望苑本就在郊外,哪里来的集市。   “你不想看柳园,你到底和我出宫想干什么?”,刘据反问细君。   细君垂下头,太子也不想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好糊弄。   心里随意编排了一个理由,细君抬头刚想说,只见刘据背后走来一个女子,身形瘦削,如弱柳扶风。   “殿下可算回来了,妾等殿下好久了”,迎面走来的女子声音很细。   刘据闻声转过去,“心儿怎么来了?”   史良娣瞟了眼刘据身后的细君,向刘据弯腰一拜,“进儿病了,吃了药也不见好”。   刘进乃刘据唯一的儿子,他自然紧张,“大夫怎么说?”   见史良娣微微摇了摇头,刘据眉头一紧,但还是开口安慰道,“别担心,本宫马上张榜寻医”,说着他往里面走去,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着细君道,“你就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来”。   细君点头,只见刘据身旁的史良娣道,’“这位就是太子爷常常提起的细君翁主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细君微微俯身,向史良娣致意。   见刘据和史良娣没了身影,细君转身往西南方向走。   走了大半个时辰,细君看着周围越发荒凉的景色,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心里发紧。   可是她也不愿意往回走,心想也许在坚持坚持就到了长门宫。   终于在听到了许多身边许多奇怪的叫声后,细君停下来,周边的声音让她瘆的慌。   突然道路一旁的草丛里蹦出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他傻笑着拿着一个碗跳向细君,细君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看着那人里她越来越近,细君转身跑了起来。   回头看那人追着她不死心,细君将身上揣着的银子都扔向他,可他连细君仍在地上的银子看都不看一眼,还是紧追不舍。还发出怪异的笑声。   前方出现马蹄声,细君连忙向疾驰的马跑去,直到马跑近了,她才发现马背上的人是刘据。   刘据甩出马鞭,卷向细君身后的人,她只听见身后一声痛呼,便知后面的疯子是被制住了。   看着马背上的刘据,细君惊魂未定,喘着气抬头盯着他。   刘据怒道,“你知不知道这郊外有多危险,特别是你一个姑娘,你到底要干什么?”。   歇了一会儿,直至不在喘气,细君才道,“殿下知道长门宫怎么走吗?”   “你问这个作什么?”   刘据的语气有些敏感,可是细君时间也顾不得这么多,“我想去那儿”。   “那儿有什么好去的”   听出来刘据不想带她去,细君便转身继续往东南方向走,“那就不麻烦太子殿下了”。   “诶,你站住,你究竟去那儿干什么!”   “一时我也讲不清楚,就是想去看看”,细君停下来,知道刘据是松动了。   等了半天,不见刘据回答,细君略微失望的迈开腿想要继续走。   “行了行了,本太子这回又自作多情了,以为翁主是要去我博望苑做客,都到这儿了,就和你走一回吧”   “那我下次再去殿下的博……”   “好了好了,我不了解你?上来吧,咱们要快”,刘据的语气有些妥协道。   看着刘据在马背上伸出的手,细君一笑,借他的力笨拙的翻身上马。   直到到了长门宫,刘据在马背上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看着长门宫外,细君简直不敢相信,就如他们刚刚经过的荒郊一般。   帮助细君下了马,刘据塞了一块令牌在她手里,然后又翻身上马,“本太子在外面等你,你快去快回”。   看着手中的令牌,又看看长门宫前一片荒凉,细君有些茫然。   直到她推开长门宫的大门,看见了里面零星的侍卫和打扫的宫人,细君才明白她手中这块令牌的含义。   宫内院落中很整洁,只是,即使是在初春,里面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还是让来人感觉那么的萧瑟。   侍人看了眼细君的令牌,便不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想起梦里的那个身影,在看看长门宫里昔日辉煌的摆设,这哪里是永巷里蛛网尘结,不堪破拜败的冷宫可以比拟的,这里的物件可以看出当时主人的吃穿用度是极好的,这里只是陈皇后一个人的冷宫,也许,也许……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打心底里还是爱过这里的主人的,一个男人给予一个女人物质上的维持,尤其在那个女人做过他所深恶痛觉的事情之后,到底是……特殊的。   绕过一座小桥,一间屋子引起了细君的注意,那屋子门前种了三棵梅树,花开的正好。   地上零星被风垂落的花瓣可以看出梅树下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细君想要走到梅树下,只见那屋子的房门被打开,发出吱嘎的声响。   一白衣男子贯门而出,发色如墨,面色如玉,只是饱经忧患的眼睛透露出他上了些许年岁。   似乎他并未发现桥上的闯入者,只是扶着梅树看花。   细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想知道到底是那朵梅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并不是太监,却在这长门宫里。细君走下桥向梅树走去,越走近越发看清楚他的样子,此等男子,在最耀眼的年纪,必定是艳丽如女子,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在想想同样有些女气而过于阴柔的李延年,方觉李延年有些东施效颦。   听到脚步声,伏在树枝上的男子转过身,轻微的颤动让本就快凋零的梅花瓣轻易的从空中落下,他望向细君有片刻的失神,不过他很快就面色如常。   然后和煦的笑道,“偃还以为是……”。   长门祸事   看到白衣男子笑,细君几步走到梅花树下,“公子是谁?又以为什么?”   听到细君的话,白衣男子低下头抿唇一笑,他有多久没有听到这般娇俏少女“公子”的称呼了。   仿佛他年少时候,身后总会围绕着很多姑娘这样的声音。   “没什么,如此娇艳的姑娘出现在这长门园里,董偃有些吃惊罢了”。   细君盯着他的目光微转,他便是十年前享誉长安城的美男子董偃,与汉武帝和馆陶公主之间至今还传闻着缱绻□□。   看过董偃,方知李延年太过阴柔,最让人心意撩人的便是他如今洗净铅华之后的那份从容气质。   “这长门宫也叫长门园?”   董偃回转身子继续欣赏梅花,“它没有呈给陛下以前,就叫长门园”。   听见董偃说以前,细君便知他是这长门宫的旧人,“董公子一直守在长门宫吗?”她追问道。   董偃一声轻笑,“你到这里来,却不知这长门里的守门人是谁?”。   时间从来都是疼惜美人,细君看着他依旧光洁的面庞,情不自禁道,“公子一直都是扬名之人,细君怎会不知”。   她不想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虽然她想问的是这么凄清的宫殿他为何不离开,白白在里面蹉跎了岁月。   男子带笑的嘴角收了起来,语气变得平和,“董偃罪人一个,算不得扬名天下。”   细君气息一顿,只得继续道,“董君莫怪细君莽撞,细君还小”。   董偃刚刚收起来的笑意又露了出来,他看着梅树下的细君,女子已过豆蔻将至及笄,怎能还说小。   看着董偃松开的眉角,细君顿时心生一计,看来他对心智淳朴之人防备之心略少,若是她故意装作深沉,也许会适得其反。   “细君曾在梦中看见自己到了长门宫,央求了太子好久才能来看看,以后才能睡得踏实”。   “哦?”董偃说着朝宫门看了一眼,“是太子陪翁主来的?”   细君点点头,看他这般称呼她,必定是知道她。   董偃朝着大门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道,“看来翁主是对这长门宫感兴趣,翁主深得陛下宠爱,偃自然知无不言”。   “董君如何说自己罪过大?”   望着这偌大的长门宫,董偃依石凳而坐,“偃献计馆陶,将这长门园献于陛下,可是,陛下却用这长门锁住了馆陶女儿的一生……你说,偃的罪过大不大?”   细君心下微凛,他说的馆陶是窦太主,他称呼窦太主为馆陶?他们之间……窦太主可大他二十岁。   董偃看着细君纠结的眉头,便知晓她在揣测什么,不再看她,只是盯着枝头的一枝梅花,“馆陶待我如母,如姐,是我,是我一意孤行,想要和她……”。   见董偃陷入自己的思绪,细君不再插话。   可是这董偃盯着那枝头梅花就像老僧入了定,细君觉得有些冷,吊起嗓子又问道,“这园子颇为寂寥,陈后怎么受得了?”,性子骄纵之人大多是爱热闹繁华的,陈后被废时她的母亲还是在世的,馆陶如何能舍得她的女儿受这份罪。   “皇命如山,谁又能怎么样?”,董偃的声音颇为寂寥,他曾经沦为男宠不仅饱受外人非议,还失去了他馆陶的心和尊重。   “我在梦里看不清阿娇皇后的模样,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细君随手将桌子上落满的梅花拂下。   “翁主是想问阿娇是不是像书上或者是百姓说的那样骄纵任性么?”   “啊?阿娇?”,细君嘴微张,这下全乱了,一会儿馆陶一会儿阿娇,这几人关系到底是什么样的,她一脸懵的看着董偃。   “她就像我的妹妹”,董偃语气颇为宠溺,“阿娇也是我见过活的最真的人,她可以赴汤蹈火,却决不委屈求全,可是这样的性子在永巷里,是最要不得的。”   他的后半句话轻的融入风中,带着深深的惋惜。   风拂过,董偃停了一会儿,他望着枝头的梅花,像是欣慰,又像是羡慕,“但她也那般任性的在椒房活了十多年,够了……”。   细君只有叹气,她插不进嘴,不知如何开口,连安慰也觉着多余。   伴随着风,枝头梅瓣告别树枝簌簌而下,看着这飘絮的花,董偃若有若无地笑道,“他种这满园梅花,有时也觉得讽刺得很,她素来厌恶梅花,嫌它故作清高。”   见他自说自话了半晌,然后拿起一旁的扫帚竟扫起地上的花瓣来,不在讲话。   见略微尴尬的氛围少了几分,细君便道,“这长门宫没了主人,里面却很整洁,多亏了董君”。   他的扫把一听,笑着看了看不远处零星的仆人,“这大概是那个人图个心里舒坦吧……”。   细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仆人,这普天之下还有权力给废宫安排仆人打扫的人除了汉武帝还有谁呢。   这长门虽不荒芜残破,却显寂寥,一如这长门之主,细君不禁的联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知将来自己的处境又该何等艰难,两人一时间竟无语,欣赏起了空中旋转的梅花雨。   突然大门传来敲门声,细君和董偃同时回了头,看了眼大门。   “翁主待的时间有些久了,回吧”。   对上董偃的目光细君点了点头,明白自己该走了,刘据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   “我以后还能再来找你吗?”细君走了几步,回过身看着正打开房门准备进去的董偃道。   迎着略微打开的门缝,细君到吸了一口气,里面中了满室的妖艳海棠。   许是董偃觉察到了她惊叹的目光,双手又将半开的门掩上,只是盯着关上的门道,“翁主当这长门宫想来就来?这里可是“那个人”的心病,有很多闯入这里的人都付出了代价,以后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你快走吧!’   听着董偃略为严肃的语气,细君连忙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再梦里遇见陈后,却是模模糊糊的身形,不得机会近看,才想来看看,也许细君和她有缘呢?”   “前人的事,与你无关,如果不想惹上麻烦,还是尽早离去”,董偃淡淡的说完,转身进屋又将门掩上,这次,细君只窥得海棠一角。   而门口的叩门声越来越急,自己叹了口气只得转身出门。   回去的路上,刘据照旧还是一言不发,细君也为此次的探访唏嘘不已,没空搭理刘据照顾他的情绪,进了宫便直接回了猗兰殿,也未同送她的刘据告别,想着董偃与她说过的每句话,总觉得心里难受。   椒房,刘据看着哄抱诸邑的卫皇后,沉默了顷刻,便道,“儿子今天去长门宫了”。   卫皇后拍诸邑公主的手一顿,随即又拍起诸邑公主,“是细君那丫头吧?”,卫皇后在刘据身边放了不少人,早晨用饭的时候,她便知道了。   卫皇后望着刘据不否认也不答应,叹了口气轻声道,“莫让你父皇晓得了”。   听着卫皇后的叹息声,刘据低下头,他们都明白汉武帝哪里能不知道呢,长门宫可不是别的地方。   “是儿臣自己提出要带她去逛逛的,以后她来请安,阿母别说她”。   卫皇后一听,眼色一凝:“你们,都不是让人省心的!”   将诸邑公主递给一旁的奶娘,卫皇后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道,“进儿病了,你这个当爹的早些回去吧”。   刘据告退后,卫皇后坐在床边看着一旁的花瓶出了神,瓶中梅花开得正好。   第二日,汉武帝大发雷霆,宣室召见太子,太子刘据去长门宫的事其实在当天夜里汉武帝就知晓了。   宣室,汉武帝摒退宫人,盯着刘据。   “你当太子当的太闲了,博望苑里你是没事做吗?”。   刘据略为压低声色道:“儿子路过,也未进去,只是歇了歇脚”。   这是卫皇后在他被召之前给他想好的借口。   汉武帝哼了一声拂袖怒呵:“歇什么脚,歇到那里去了”。   刘据低声回道:“儿臣只是在外面坐了一坐,门都没进去”   汉武帝知道他确实没进去,是细君进去了,可是他没有将细君说出来,汉武帝也不好发作,只能怂他。   “还狡辩,朕有没有说过,平日无事,谁都不准去那里”   “为什么不能去那里?”刘据反唇,听着平日和颜悦色的父皇挑了他的逆鳞,他便如此恶劣,刘据心有不甘。   汉武帝手指向刘据,手指有些发颤,半晌不置一词,刘据是他的长子,到底是对他与其它皇子是不一样的,最后叹了口气,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据,“你就不怕你母亲伤心?”   “是怕父皇您伤心吧”刘据戳中汉武帝痛楚。   “你!”汉武帝本来软下来的语气又硬了上来,却见刘据往地上磕了个头又道:“既然说到这儿了,儿臣心里有几句话真心话想对父皇讲,希望父皇不要怪罪,人都死了,父皇还不放过,她早就对父皇没威胁了,为何长门宫这么多年一直像禁地一样”。   “混账!你这太子当的不耐烦了”。   看着汉武帝将桌上的东西拂袖扫到地上,刘据抬头看了汉武帝一会儿,慢慢道“这不是太子对皇上说的,是儿子对父亲!”   “你!”汉武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刘据一时不知道怎么好,这个太子时而能让他体会到平常人家的父子之乐,可有时却更让汉武帝忧心,这样真性情的刘据能否委以大任。   “等你接过这皇位,就懂了”   刘据听到汉武帝这般讲,刘据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父皇正值壮年……”   外面的李公公突然弯腰小跑进来,“陛下,细君翁主求见”。   长安事   细君跪在离刘据远一些的地方,垂眼看地。   刘据低头侧眼瞄着细君,一脸恨铁不成钢。   汉武帝端坐在皇位上,看着底下的两人,旁边李安全在汉武帝耳边低语。   刘据抬头看了眼上面,跪着移向细君,声音小道,“我真是要气死了,你怎么来了,我到底是太子,我母后也还在,父皇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细君略微抬头,幅度很小,便见到武帝探寻的目光,虽然他在听李安全讲话,可是目光是放在她身上的。   细君微微叹了口气,朝着地下磕了磕头,也不管刘据说什么,声音清脆不失力道:“陛下,是我求殿下带我去长门宫的”。   汉武帝一听,看了眼刘据,眼角吊起问道:“哦?先前太子可不是这样说的,谁真谁假?有何意图?”。   到底是姜老的辣,底下二人根本崩不住这几问,细君干脆又磕了一个头,抬头望着汉武帝:“细君并不知道长门宫在哪儿,只是前夜梦到这个地方而已,细君初入宫围,还有很多东西不懂,还请陛下不要怪罪”。   说完,细君手心一把冷汗,暗暗的往裙子上擦了擦。   汉武帝看着细君的目光一顿,眼光莫测道:“然后呢?还梦到了什么”。   细君低下头见皇帝不在纠结到底是谁撒的谎,便回忆起那个梦。   “细君看见一个……一个气韵像极了……”,细君沉默了一下,汉武帝声音有些急促:“像极了谁?”。   “李夫人,像极了李夫人”细君将话说完,她却明显感到上方一道打量的精光。   她继续解释道:“虽然看不到脸,但是知道并不是李夫人,只是……气质,气质太像了”。   细君见汉武帝没反应,想起那日在梅花树下偶遇董偃,便说:“她跟细君讲,长门宫的梅花开的正艳丽,让细君去瞧瞧”,说完细君脸上神色不变,编故事撒谎也能这般坦然。她静静等着汉武帝发话,只听见汉武帝笑了一声,状似无意又似有意道:“她平日爱簪海棠花的,她嫌梅花太素静了,也只有娇艳的海棠才衬的上她”。   细君仿佛感觉汉武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这梦见梅花是她瞎诹的,难道有破绽,被汉武帝发现了?不及细想,汉武帝又道:“你先出去吧,以后也别往那里去了”。   细君告退,迈出门时,看着玉儿担心的眼神,不由的朝她笑了一笑,看着宣室外的开的洁白无瑕的梅花,脑海里快速闪过那日在宣室里看到的……窗台上的秋海棠。   这梦见梅花只怕是被汉武帝拆穿了,但是他为何没有怪罪,还提起了海棠?……细君不敢深想便赶回猗兰殿。   刘据看着细君离开,想赶出去和她说几句话,可是汉武帝并未发话,他有些跪立不安。   这一幕被汉武帝看在眼里,他一笑,像小时候那样唤刘据:“据儿,等你坐上这个位子,心里不在是小家而是大家的时候,便明白父皇为什么不让你去那里了”。   刘据没有深想汉武帝的话,只是应付的点点头,而等汉武帝放他离开的时候,细君早已回到了猗兰殿。   转眼春暖花开,万物向新,就在这个春天,李夫人在无缘阁生下汉武帝的次子刘髆,爱屋及乌,出生便被封为昌邑王。   在李夫人生产的前几天,细君在宫里遇到过她,那日,阳光明媚,迎着光照,细君弯腰请安时,一时错觉,阳光模糊了李夫人的脸,细君将她与那日梦中的身影重叠了,一样的“高傲”!   李夫人静静的看了一眼正在低头请安的细君,入宫这么些年,到觉得只看到细君这么一个顺眼的,当然,出于女人的本性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她,只是长的符合李夫人的样貌的苛求,想起自己如细君这般大小时,也是这样明艳,一时不自觉的莞尔,细君以为这样一个冰美人对自己笑了,笑的那样“恬静”,细君一时也盯着李夫人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李夫人莞尔不过一瞬,便收起笑容,盯着细君头上簪着的不知名的一朵小白花,语气有些苛刻道:“堂堂一个翁主也爱簪些卑贱的野花!”。   细君回过神来,低头道:“细君本就卑微,况且这花在细君心里比得上翠玉搔头”。   李夫人垂眼又看了眼细君发间的花,声音不大不小:“就是簪花,本宫也要簪最高贵的花!”,说完她越过细君向无缘殿方向走去。   细君不紧不慢的转过身看着离开的李夫人,淡淡道:“细君无法强迫别人喜欢这无名野花,就像夫人不能要求细君喜欢名贵的花一样,因为,夫人就是夫人,细君就是细君,细君怎配得上与夫人相提并论”。   李夫人的脚步一缓,转过身盯着细君,好像嘲讽,又好似说给自己听一般:“她跟你一样,有时候,我挺羡慕她的,能够随心喜欢自己喜欢的……”。   细君看着李夫人离开的背影觉得有些莫名,“她”又是指的谁呢?随即她不再困扰自己,其实,在这宫里每个人过的都不容易。   在回猗兰殿的路上,细君途经站无缘阁,她回想起前几日的种种,看着“无缘阁”这几个字倒心生一丝叹息。   过了几日,李姬让细君带些东西到无缘殿探望,她得了风寒,怕传染,就手里提着李姬让带来的给小孩子做的衣服。而现在细君已经在殿外徘徊许久。   那日,大言不惭的在李夫人面前说了那些话,现在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细君看了眼无缘殿内的海棠花,打发玉儿站在外面,转身进殿。   殿内,几日不见,看着李姬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细君心里感叹这生孩子真是鬼门关走一遭,只是当初见皇后生下诸邑公主也不见如此面色,难道是初产的缘故?   细君也只是心里疑惑,面色如常,悠悠的拜了一拜李夫人,李夫人有气无力的抬了抬手,示意细君坐。细君慢慢坐在一旁,只听见李夫人吩咐一旁的宫女将刘髆抱来,细君一惊连忙推辞担心皇子抱来着凉了,李夫人也就没有勉强,只说:“髆儿也是个没福气的,咱们宫里最耀眼的女子,他也不得一见!”。   细君听罢连忙站了起来李夫人态度转变的让她心惊,李夫人不见前些日子的强硬态度。   “夫人,真是细君害怕皇子着凉了,再说,昌邑王得了陛下的宠爱也是一生福泽庇佑的”。   李夫人弯了弯嘴角也不说什么,细君坐立不安,看着李夫人一时不知道讲什么,就听见李夫人柔柔道:“过来,到床边来”。   细君慢步踱道床边,眼神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只听见一声轻笑,细君从来没有听见过李夫人如此笑声,她着实心里一跳,细君以为那娇俏的笑声从高傲的李夫人嘴里传来只是汉武帝的专属。   也许是生产的疲倦散去了李夫人平时的一股清傲,她也添上了几许脆弱。   李夫人垂眸黯然一会儿,复抬头强打欢笑道:“翁主这般样貌,日后情路上必定是个有福气的,少不了人的疼爱”。   细君听的微惊,朱唇微启,只是微微摇头。   “也不论是不是自己想要的,来这世上一遭,也不能白白辜负了这好相貌,是吗?”,李夫人看了眼细君。   听完这话,细君心生微凉,不觉又有些同情李夫人,样貌不是自己要的,那这宫必定也不是自己想进的,但是已然走到今天,她无法走回头路,更何况已有了刘髆。   细君侧身,看着床上露出脆弱表情的李夫人,向她靠近了些道,“如此,其实还好些,没得选便不选,只往前看!”   李夫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下微惊,这哪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只怕心思……但转念一想细君平日里的爱好以及她在民间的经历也能理解,便道:“多读书固然好,如果我在你这个年纪能多读些书该有多好,长些见识而不是埋在深山,可是再看看现在的你,倒不知那是喜是悲!”   细君放开手,脸色不清,在现在这个年纪,能保护她给她安全感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她只能学着保护自己了。   李夫人在她这般大,还是她的哥哥李延年背着她在山上寻访奇花异草的时候,在看当下,她心里黯然,只能说是总比死了强。   出了无缘阁,等春风吹了吹细君,初春还是有些冷的,玉儿连忙为细君披上一件花纹细致的绿色披风,细君一边被玉儿搀扶着,一边思绪放飞,她冷静下来,方觉不同。   李夫人今日不同往时那般,性子总像是换了一个人,李夫人也能那般平易。   “你说一个人的性子能有两个翻天覆地的么”细君问在一旁的玉儿。   “翁主是说一个人有两个性子?”。   细君微微点头。   “那必定有一个是假的了”。   “假的?”细君反复思量玉儿的话,突然明白过来人有两面,其中必定只有一面才是真正的自己,而另一面是……别人。   想清楚了之后,细君心里轻了下来。   看了眼她旁边的玉儿,笑道:“别人都说我心眼多聪明,其实你比我的还要聪明,得,以后要给你找个厉害的丈夫来管你才行”。   玉儿微赧道:“我只在翁主身旁,哪儿也不去”,细君哼笑了一声也未再言。   第 22 章   这个春天,同样发生一件大事,四年前出使西域的张骞回来了,汉武帝在朝上召见,随张骞回来的还有护送他回朝的使者。在朝廷上会见完使者,又在宣室单独会见张骞。   猗兰殿,李公公遣人来说陛下今晚会到猗兰殿用晚饭。   细君看李姬脸上并无过分欣喜,但是她从李姬在公公来过之后语气的变换中能感觉的到她的激动和兴奋。   没有女人不想得到夫君的疼爱,她还嘱咐细君打扮好看些,开春了,天气暖和些,细君梳了个堕马髻簪上皇后赏赐的绿嵌宝华胜和那套周身象白墨绿金边搭配一根墨绿的腰带的长直裾袍迎接圣驾。   细君心下感叹难得在猗兰殿得见天颜,下午,离汉武帝来的时辰还早,她便和玉儿来到园子里闲逛。   再说宣室,汉武帝摒退宫人,汉武帝见着跪坐的张骞。   汉武帝微微颤抖的手显示出他此时的激动,他走到殿下,看着张骞不禁道:“时间真是快啊,想当年朕命你率300人,牛羊金帛以万数,出使乌孙,如今,你犹如二十多年前一样,得胜归来了啊” 。   张骞跪拜道:“臣幸不辱命,到乌孙,分遣副使往大宛、康居、月氏、大夏等旁国”。   汉武帝长舒了一口气,手一下一下的敲着案板,“当年霍去病在的时候,金城河西,西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那是何等的畅快啊”。   跪在地上的张骞再叩首,无限激动道:“陛下,臣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以及陛下的雄图大业”。   汉武帝深深的望了一眼张骞,目光深远,仿佛对未来寄予了无限的厚望。   张骞继续道:“匈奴以游牧为主,长于骑射,他们以天山以北的广大草原为根据地,从而抵制我朝西进……”。   汉武帝拂手止住张骞:“朕穷之一生也要收复匈奴,建立一个大都护府以彰显我汉家之威仪”。   “陛下,进军西域困难,却未尝不可,我们可以“断匈奴之右臂”,以与乌孙结成同盟,东西夹击匈奴,臣从乌孙带回的使者,他们也表示有此意愿”。   汉武帝凝眉略作沉思,“断匈奴右臂确实是百利无一害的办法,可是他们毕竟远在天边,“何以巩固牢靠的同盟关系?”。   张骞顿了一下,拱手作沉重状:“可厚赂招,令东居故地,妻以公主,与为昆弟,以制匈奴”。   他明白汉武帝十分忌惮远嫁公主,特别是当下适龄的公主只有石邑公主和夷安公主,石邑又是卫皇后所出,可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汉武帝听罢久久不语,猎骄靡已经六十多岁,武帝也是对和亲颇为忌惮,便淡淡道:“这件事还是先放一放,朕会考虑的”。   再说回来,细君一番精心打扮,在园中久久徘徊,春天里百花绽放,阳光明媚。   春天是充满生机的时节,园子里长出了许多野花,宫人还未来得及拔除干净。   满园□□,细君挑着看的顺眼的花采了一些,没多久手里便拿不住了,她将衣襟一卷,把花兜进怀里。   一旁的玉儿看了细君一眼,一笑,也将手中的花儿放到细君怀里。   采着采着细君哼起时下乐府里的歌谣“陌上桑”。   细君声音婉转清脆,后面的玉儿听着笑道:“奴婢看翁主唱的比乐府的宫人的好!”   细君听了不在意的一笑,她心里却打起小算盘。   想起这,细君到想起李延年来。不得不承认,虽然李延年这个人她无甚好感,但作为“协律都尉”他是极其合格的。   他对音律把握的十分到位,惦记着将来能有机会去乐府学一技之长。   想着想着她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叫你笑我!”   细君一转身猛的将怀中的花往身后的人撒去。   无数的花夹杂着花瓣泼向来人,伴着风中散开的花香,一双蓝色的眸子映入细君的眼睛,细君吓的退了一小步,只有异域才有碧蓝的眼睛,是随张骞回来的乌孙人,再看看来人的红棕色的胡子,胡子太过浓密也看不清他的样貌。   细君有些歉意,面色微赧,四处一看便看见花园角落处站着的玉儿,她一脸惊呆的看着细君,显然看见了刚刚细君撒花的一幕。   她连忙唤玉儿回来,只见蓝眼睛叽里咕噜混说一通,细君也没听明白,只能微微朝红胡子低低头,表示歉意。   等到细君身影消失不见,花园里的男子依旧痴痴的站在原地,直到他听到身后不远处的同伴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远处叫他的人待他走近便簇拥着他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男子停下脚步驻足回首,花园里空无一人,他眨了眨眼睛,仿佛在汉王朝的花园里做了一个梦,当他前去宣室的路上,看见一个身穿白色衣裙皮肤雪白的姑娘在庭院里摘花,悠扬的歌声,和他听不懂的歌词。   猗兰殿,晚上,细君随李姬在殿外恭候圣驾,左等不到,猗兰殿众多人等来的确是李安全。   李安全吩咐宫女放下带来的东西复朝着李姬弯腰讨好道:“李姬,陛下着奴才带来乌孙的特产:胡桃,胡瓜和胡豆让您和翁主尝尝鲜!”。   “陛下呢?”李姬看了一眼宫女摆在桌子上的赏赐,再问李安全,李安全低头轻声道:“陛下会见乌孙使者,一时半会儿是来不了了,这乌孙的特产陛下可是第一个吩咐奴才赏到猗兰殿来的!李姬得此殊荣,奴才先给您道喜了”。   李姬看着自己一身精心的装扮,扬起头脸上扬起惯有的笑容,朝李安全点点头,“多谢李公公了”。   赏赐的宫人鱼惯而出,细君看着李姬进屋的背影叹了声气。   就在晚些时候,汉武帝驾临猗兰殿,他看着李姬有些红肿的眼睛,也未开口说什么,只是转而问细君近况。   细君看了看李姬,想着缓和气氛,“陛下曾允细君去天禄阁,现在细君斗胆还想求陛下一件事”。   汉武帝放下筷子,一笑,“我们翁主很贪心呐,何事?”   “细君求的自然是陛下能应的事”   “哦?你这是在逼朕答应”   听着汉武帝话中带有笑意,细君又道,“细君不敢,只是想懂舞蹈识音律”。   汉武帝喝了一口酒,道:“是上次在博梁台李延年的表演让你有了兴趣?叫李延年亲自教你”。   她还未开口汉武帝又道:“现在正是好时候,他正在改编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摩诃兜勒,你帮朕去先睹为快。”   众人沉浸在细君带来的一股喜悦之中,直到李安全疾步走了进来,在武帝在脸边耳语几句。   汉武帝握着的酒杯一颤,屋内的人屏息,汉武帝起身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便起身离去。   卫青去世了。   虽未曾深识卫大将军,一股淡淡的悲哀依旧浸润在众人的心底。   因为卫青的离世,细君时隔一月才带着玉儿来到乐府,迈入大门只见舞人长绸翻卷,折腰盈袖好不夺人眼球。   春天里暖风徐徐,细君的头发被风吹散了一籽,细指绾发时,侧头只见不远处,石桌处坐了几人,围站了几个人,细君一眼就看出了那一身粉红骚包的李季正在调戏舞姬。   不一会儿李延年和几个乌孙人从殿内走出。细君小步走近作揖道:“徒儿拜见师父”。   李延年不吃这套,退了一部打量了面前的细君一眼:“姑娘家,可别乱叫”。   “陛下的旨意师父也不从?”细君搬出汉武帝。   李延年打起太极,“我只是奉陛下之命指导你,学不学的会,学到什么程度都是要靠你自己!”   一旁的玉儿闷声一笑,暗道她家主子也是棋逢对手。   细君听罢地上的脚微微一拧,正欲被却被打断,细君顺着声音看向李延年对面的人。   蓝眼睛,是她那日在花园里遇到的异域人。   他对着旁边的几个乌孙人叽里咕噜一通。   旁边的人用蹩脚的汉语对李延年耳语一番,李延年朝着细君道:“这些人是乌孙的使者,这位是军须大人”,说着他指指对面的蓝眼睛,并依次介绍周围的人,着重强调了叫阿元的乌孙译长。   细君一一点头示意,当然除了军须,那日在花园里细君疾步而去,现在想来也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她没望他,况且他刚刚打断了她讲话。   李延年看在眼里,眼神不动,“我们细君翁主就是惹人疼爱,连乌孙使者也迁就你” 。   细君疑惑的看着他,他看了眼军须道:“使者让我先将改编摩诃兜勒的事之后再谈,看翁主如此着急”。   他这后半句的语气明显是故意说给她听了,细君看了眼正在望她的军须,只得退步道,“那我不打扰师傅你的正事了,过几日细君再来请教师父“。   这嘴甜的,玉儿跟着在后面笑了起来。   细君低头正欲告退,远处的李季忽然走来挡在她的面前道,“季看翁主刚刚看门口的舞女跳的很入神,怎么?对那巴渝舞感兴趣?季跳巴渝可是比哥哥跳的还好” 。   离李季三步外的李延年发出一声冷哼。   长安事   细君听罢,在李季和李延年之间打量了一番后怏怏道:“细君舞乐不通,欣赏不来” ,看着李延年寻思过来的眼睛她对着李延年又道:“还是待我了解一二再来和师父选吧”。   她说着便朝李延年拂了拂,欲告退离去。   “你也不用回去钻研劳什子的书,过几日陛下会在上林苑平乐馆设百戏来招待乌孙使者,届时,你只需要瞧一瞧那种你觉得最好看便成”。   细君回头,觉得李延年是在给她台阶下,便朝他点点头,“多谢协尉”。   回去的路上细君脚步轻快,但身旁的玉儿看着她总是欲言又止,她看了一眼笑着问道,“玉儿你想说什么?”。   “翁主,我想学乌孙语”,玉儿声音微弱道。   细君听着一愣,随即打笑道:“为何想学乌孙语?还不如回去看看《易》”。   “翁主要是这么说,奴婢就……”   细君看了眼低着头的玉儿,又笑道:“好了,玉儿,要是我真的能来乐府跟着李协尉学,那译长还在那儿的话,我就帮你说说,可是先说前头,要是他们回乌孙了,你半途而废可别怨我”。   玉儿听着细君如此讲,脸放晴,看着细君连连点头。   二人走着在柏梁台的转角处,细君一个趔趄被人拉住了臂膀,只听道熟悉的声音道,“你先下去,本宫与翁主有几句话讲”。   细君抬头见是一月未见的刘据,便朝玉儿点点头,打量刘起据:“殿下作甚?”   “跟我来,”说着刘据将细君拉往柏梁台左侧一处略微隐匿的地方。   刘据站定,看着细君道, “卫将军丧事过后,我去了趟河南帝丘宣房宫查看瓠子河的后续情况”。   细君心里一叮,她许久没听到帝丘的消息,看向刘据她脸色未变的“哦”了一声。   她顿时想到霍去病乃刘据的左膀右臂,又是刘据的亲舅舅,二人向来感情深厚,想到这里,便道,“殿下想和我说说卫青将军吗?”   细君虽然不能为他做什么,倾听还是可以的。   刘据五官微凝,眼神转开,不知看到何处。   “不,细君,我今天想和你说的是段宏”。   细君看着刘据恢复如常的脸色,见他毫不在意的表情她自己倒愣了起来。   “我从母后那里听过你的事”,看着细君收拢的嘴角,刘据连忙又追说道,“我并不是故意要探讨你什么,只是想多了解你”。   “那殿下了解的如何?”,细君的声音不在如先前温和。   “帝丘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   “何以见得?” 细君顺着他的话问道。   “不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美女呢?”,刘据一笑说道。   细君点点头,她很随意的拂了拂头发又道,“殿下误会了,细君出生在江都”。   刘据想要靠近细君的身子停了下来,扬起的嘴角一时有些尴尬。   见细君半天不给他台阶下,他也不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和你说说我那几日的见闻吧,帝丘出了一宗悬案,至今未结。”   “你不问问我是什么?”刘据看着细君一脸兴趣缺缺很淡然的表情。   “什么案子?”细君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落叶,不看刘据道。   “帝丘有位名人无故失踪了,曾经的中尉--段宏,恰好我在一间茶肆里听到些消息、便将你和段宏的画像拿去辨认,柜上姑娘只说你们往官道离开了,我又想玉儿和你一同进宫,便派人查了她,就找到了李家村,然后……”。   “太子殿下,对不起,细君想回猗兰殿了”,细君打断他的话,她不揭他的伤疤,他却来提她的伤心事。   不知道茶肆里的那个翠娘是否还在等永远不会再去喝茶的段宏。   “细君啊,逃避——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只会让你越来越难受”,刘据的语气少有的深沉。   世上有些东西,是会让你觉得暑天里依旧冷的刺骨,看着清朗的天依旧让你难以呼吸。   细君后退几步靠在身后的树上,刘据深深的望着她很久,眼神有些挣扎,但他知道他将要说的事可能会是她心底的一块疤,轻风吹过都会疼,可是,当他说出来之后,身前的这个姑娘也许会释怀。   “什么事?”细君站起身轻声问道,帝丘发生的一切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就连在龙渊宫里她也只是简要的向汉武帝说明。   刘据握住她的双肩柔声道:“我赶到李家村时,当时有件事情很轰动。”   李家村这几个字细君想想就会觉得心里难受,她屏了一口气继续听。   “村西头吴秀家里发现了……四具尸体。”   原来人心真的会疼,疼起来,生不如死。   “冬天太冷了,开春才被人发现,葬在山上”,刘据松开放在她肩上的手,语气平常道。   “殿下花了多久的时间从卫青的死里走出来?” 她只有以这样的反击来缓解心里的难受。   明明知道的结果心里却无法接受,如果没有人亲口对她说,她就会相信段宏和刘蒙仍然活在某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刘据听到细君的话停了停,吐了口气,继续道,“我让人将他们的坟迁到了山顶,睡的高——将来也好看见你,我也上了香烧了钱请了僧”。   “卫大将军得知殿下将心思放在一个姑娘身上而不是正事上,不知该作何感想?”,细君看了眼刘据。   刘据幼年时期,和卫青呆在一起比起汉武帝和卫皇后还要长,青年时期,得一知己好友霍去病,后来刘旦和刘胥日日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直到霍去病和卫青力荐汉武帝将他们封去广陵和燕地,才得以保全如今地位和势力,而霍去病和卫青却相继去世。   “所以,这种失去最重要的人的感觉,我也能体会,而且我特能理解你这种,从小的依靠和保护突然消失了,而且你还知道它永远也不会再回来的感受”,刘据似乎并不在乎细君言语间的嘲讽。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毫无障碍的交流着不同的问题。   细君听着嘴角扬起惨淡的笑容,为了寻找未曾养过她一日的亲人,害死了她最亲的长长久久陪在她身边的亲人。   “小皇孙好全了吗?” 她不欲聊此话题,便岔开道。   话题转换的太快,刘据有些愣,但很快反应过来随即点点头,“好了,进儿没事”。   细君朝刘据弯身拂了一拂,“谢谢太子殿下,细君将来一定还殿下这个情”。   刘据望着细君转身离开的背影,刚想出声,便见走了几步的身影一顿,她回过身嘴角挂起歉意的笑容,“刚刚,对不起”。   刘据又挂起一副细君熟悉的无所谓的笑容,他摇摇头,“那是气话,本宫不在意”。   听到“本宫”二字,细君嘴角的笑容更深,她转过身迈步离开。   其实,刘据在刚刚听她说那句“谢谢”的时候,他便已然觉得值得,他在尽力弥补没有早些遇上她的遗憾,在他还未……在他还未什么的时候呢?他都说不清楚,可一定有。   汉武帝在上林苑平乐馆设百戏,细君在那之前是选不出她想要学的舞种的,只能去乐府练练基本功,去了几次,不知是不是巧合,她每次总能遇见那军须和译长阿元。   细君不大乐意,有些排斥去乐府,可是玉儿开心,一有时间便问她去不去练舞,她学乌孙语的劲儿很足。   这日,细君跟着掌舞宫女学了一些简单的常用舞蹈动作,离开的时候看见乐府外坐着的军须等人,玉儿不停的和他说笑,一脸绯红,细君看着眉一挑,玉儿在男子面前是这般模样。   回去的路上,细君看了一眼玉儿脸上的一抹温红,忍不住问道:“你学乌孙语,那军须又不懂汉语,你们交流的来?”。   玉儿扑哧一笑,连她自己都未发觉,细君却注意到每每谈起军须,玉儿总是手舞足蹈一脸笑意。   玉儿察觉细君的打量,连忙解释道:“那个军须在向我学汉语,他说阿元的汉语不纯正,翁主,其实你您平心静气跟那军须阿元他们相处,他们都挺好的”。   听着玉儿的劝说,细君轻轻点了点头并为在意,当耳旁风过了。   比起旁人、她更上心的是几日后平乐馆的百戏。   长安事   百戏,包罗万象,内容庞杂,凡是歌舞、杂技、角力、幻术,等等,都是可以囊括在内的。常常用来招待外国客人的节目有作巴渝(舞名)、扶卢(爬竿)、海中砀极(乐名)、曼衍鱼龙(戏名)、角抵诸戏,用来以示礼敬。   这日,细君身穿金色曲裾深衣,通身紧窄,长可曳地,行不露足。衣袖有宽窄两式,袖口大多镶边。衣领部分很有特色,通常用交领,领口很低,以便露出里衣。   往日稍微隆重些的场合玉儿都是给细君梳堕马髻的,但细君坚持像平日里梳分髾髻,妆也尽量往素静里去,主要是她想低调点,上有汉武帝,下有刘据,石邑,李延年和乌孙使者,最好没有存在感。   平乐馆。   细君随李姬早早到场,她小心的环顾一周发现除了珊珊来迟的汉武帝和卫皇后,该来的也都来了。   刘据看见李姬身后的细君,便站起来朝她点头深深一笑,细君看到他身旁的史良娣也在瞧她,她便装作没看见刘据,转身与一旁的李姬讲起话来。   一众女人都是精心打扮的,尹夫人、邢夫人旁边坐着夷安,夷安朝细君静静的一笑,点头示意,而五岁的阳石公主并不在席上。   一眼望去,石邑的装扮看得出是颇为费心的,细君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转开目光,并未寻到早就应该出了月子的李夫人。   “怎么未见李夫人?”细君看向李姬。   “李夫人生产落了病根,还未大好”。   细君不在深问,随着李姬入座,喝了口茶正放茶杯的时候,眼睛看着对面斜角方向。   侍女为夷安公主添茶时左手一揉给夷安公主递了一个纸条,而这纸条出自隔夷安公主一桌的汉武帝姊妹隆虑公主之子昭平君。   夷安公主向来温顺,怎么与他人曲径暗通,而且身旁色厉内荏的邢夫人看似毫不知情。   见夷安公主捏紧纸条慌张的抬头,细君连忙收回目光,转向另一侧。   另一桌上,刘据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史良娣,心思却瞟在李姬这一桌,见乌孙使者军须举起酒杯走向李姬那桌,他手里的酒杯紧了紧。   “殿下想纳细君妹妹吗?”史良娣的语气无可挑剔,倒让刘据手里的酒杯一抖。   “当然不!”听见史良娣的那个“纳”字,刘据心里有些不适,这样一个风光霁月的女子她会甘愿为人侍妾么。   看着身旁男子的反应如此大,史良娣垂眸点点头,为刘据将酒杯斟满。   看着走近的军须,细君暗叹一声,随着李姬起身,随着李姬喊道,“使者好”。   见身后的玉儿将她的酒杯斟满,她随李姬端起酒杯微垂向军须,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西俊,你屋学的怎么洋?”,军须的语气虽然搞笑,但脸上却是一脸正经。   细君讶然他也会说汉语轻轻嗯了一声,听见身后的玉儿道,“翁主,奴婢教的好吧”。   玉儿在学乌孙语的同时,军须还请玉儿教他学汉语,虽然译长阿元也会汉语,但远不及汉朝人纯正。   适时,远处的邢夫人朝李姬点点头,细君看着李姬朝着军须一笑便起身离开。   “可以介绍一下这戏吗?”   “不好意思,军须大人,细君也不甚了解”,细君的语速有些快,军须显然没有听懂,他看着军须嘴角一笑,明白她是故意为难他。   身后的玉儿连忙用乌孙语解释着。   众人翘首盼帝至,却见李公公携一众太监几步而来,他匆匆拜见太子并且耳语一番便又快速离去。   太子走上高台,高声道,“父皇有政务急须处理,百戏晚半个时辰开始”。   时间还早,细君向军须一弯腰,走向对面的李姬,她和李姬说了几句便绕过李姬走向候风亭。   候风亭,四处围绕着柳树,处于风口,夏季是乘凉的好去处,现在是春天,风吹的还是有些冷。   “奴婢给翁主拿件披风来”   细君看着水中的鱼点点头,并未回身。   着水面漂浮的残叶,细君睁眼不动,思绪远去。   身子突然一抖,身后有一只手抓在她的手臂上,她立即转身挣开。   “西俊,我是军续”,身后的人见他挣扎开口说道。   细君看见他收回自己的手臂,有些不耐道,“大人怎么直接抓女子的手臂?”   军须开口笑了两声,虽然不是很明白她说的话,但是看她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二。   听见他毫无歉意的笑声,细君拧起眉,“细君是哪里得罪过大人?”   军须还是笑着看她。   细君摇摇头,不欲和听不懂她话的人纠缠下去。   见她走,军须开口说了些什么。   但是在细君耳里就是“###……”。   军须意识到自己无法玉她交流,但看着她要走远便迈了几大步将她另一只手臂拉住。   这次,细君并没有客气,直接利索的转身用另一只手狠狠的拍他的手背,只听见啪的一声,愣住了刚跑到亭子处的玉儿。   清脆的巴掌声听的细君耳里也是一震,可是军须依旧紧抓着她的手臂,她深吐一口气,脚下一动。   军须手随纹丝未动,可是他身体一晃,他碧蓝的眼睛垂落在自己的脚上,望着一双小巧的绣有云纹的白色丝履正踏在自己的脚背上。   这时,见阿元也从亭外走了进来,细君连忙收起脚,瞪了一眼军须。   玉儿将披风披上细君的肩膀看了一眼军须随着细君出了亭子。   “翁主,在乌孙是没有咱们这儿的称呼尊卑的,刚刚军须大人直接喊公主地名字是在表示亲近。”玉儿看了眼细君不好的脸色道。   细君摇摇头表示不在意,其实她是很讨厌被陌生男子这般调戏。   没了透气的心情,也估摸着快到时间了,细君直接走向平乐馆,众人已经就坐,等细君回了李姬的身边,汉武帝偕卫皇后款款而来。   待汉武帝坐定,乌孙使者向汉武帝致敬,汉武帝点头示意。   百戏先是角抵、踩绳,还有爬竿、使剑、扛鼎、转石等,时而迸发的欢呼声络绎不绝,而细君最想看看的是元旦里汉武帝与百官才能看到的惊险的踩绳索,只见两个盛装的倡女俩人相对面走起。   细君看着觉得自己的心跳跟她们的步伐一致,呼吸放慢仿佛是自己在踩一般,上坐的刘据瞧了一眼细君脸上丰富的表情连忙将手握拳阻上嘴角,担心口中的酒喷出来。   踩绳索过后便是也很惊险的扛鼎和爬竿。   杂技表演赚足了观众的惊叹声后,宫女乐工相继而出,开始表演音乐和舞蹈。   细君看着李延年骑着白马缓缓而入,一席白衣,仿似白面俊秀书生,可是一双挑起的凤眼又不若书生那般安分,他表演的是张骞从西域带回的“鼓吹新声”的二十八首摩诃兜勒其中的一《折杨柳》,是一首武乐。   细君看着李延年的目光深了深,原来她这师父不止货真价实并且在音律上面还天赋极高——他确实在得起“性知音,善歌舞”这六个字。   其他舞女逐渐退散,台上只余他一人身骑白马,在左边一角落,李延年缓缓拿起橫笛,吹起前奏,一首……“哀怨!,悠长连绵的音符,一个男人如何能吹奏出如此哀而不伤的音调,一弯细眉慢慢皱起,细君投入这曲调中,暗自觉得这个台上的李延年不似平日里的他,该有怎样的情怀才能奏出如此……让人心有一种颤动想要落泪的感受。   不是因为哀伤,那仿佛就是宿命,一定要去走的路,人走自己必须走的而且知道要走的路是不会觉得悲伤的,有的也只是悲壮。   曲调渐渐深沉!急迫!犹如什么要蓄势待发。突然马匹的嘶鸣的声音,那嘶鸣放佛一声春雷,场上的人开始从前奏中摆脱出来,清明了一些,却见舞台两边各自骑入三匹棕马,他们加速而来,伴随着深沉势如破竹的音律,即便总共只有十二匹马,细君仿若看到了千军万马踏着滚滚尘土而来,他们骑着马听到故意被架高的鼓旁,整齐化一的撞击起鼓,鼓笛和奏,犹如战士出征前,诉不尽的决心。   渐渐的鼓声停了,曲调也便会之前的哀扬,人们正无法自拔于哀宏悲壮的气势,还没来得及体会鼓声的停止,一袭白色长绸从旁挥入舞台的中心,一身穿白衣,毫无妆扮,长发只是散散的扎在背后,耳际处有一朵白色小花仿若服丧的女子,看那毫无粉黛依旧美好的脸庞,定值妙龄,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么。   细君动容,那白衣女子缓缓舞入中央,手臂上的长袖围绕着六匹棕马环成半圆一圈,白绸拂过每匹马的马蹄,女子却望着马背上的人,放佛在挽留,挽留马背上的丈夫,她停在中央的一匹马处,这一去便知不会在相见,既然无法挽留你,那你先看着我为你服丧决不改嫁的决心……   女子看着得不到回应的马背上的丈夫,便依偎在马旁,伏地掩衣而泣,哪知马背上的人再次奏响鼓声,伏地的女子惊慌的抬头,这次是鼓声引导笛声,笛声仿佛希望他们多温存一些,不忍再奏急迫的催其出发的曲调,等到鼓声再次奏起,急迫的笛子渐渐主导起鼓声。   人渐渐骑马离场,马匹又开始嘶鸣,女子开始追了几步,扑倒在地,笛子又开始奏起哀扬的前奏,女子开始独舞,苍劲有力的长绸仿佛要在这舞台上挥尽一切,仿佛这地便是那让孟姜氏肝肠寸断的秦墙,只有哭倒才能以解心伤,细君看着这女子脑海里浮起在帝丘读起的《战城南》,段叔见不得百姓的苦,平常人家又有何尝不是不忍心生灵涂炭。   白衣女子渐渐舞到李延年处,白马之下,女子围绕马转了三圈,在马前一番精彩绝伦的独舞,笛声时断时续,仿若不忍心女子在这般,渐渐的停了,女子幽怨的看着白马,又舞了一番见笛声已不再起,便渐渐离去。一滴泪渐渐趟过细君的脸颊,泪珠仿佛找到了自己的路径,后面不断的有泪水后继,她泪涌如泉。   屏息片刻,汉武帝大声嗬了声好,鼓起掌来,状若无意的深深看了眼台旁的李延年。众人回过神,爆发出雷鸣的掌声,李延年淡淡垂眸并未看场下的观众,独自退场。   长安事   等汉武帝赞叹一番,随后卫皇后便附和起来。   细君看着高位上的两人,他们拥有超于常人的冷静和自制力,当她还沉浸在惊心动魄之中,无法思考时,这二人便能泰然自若的讲起场面话。   汉武帝的目光投向乌孙使者,阿元对着军须将他的话翻译出来,乌孙使者一番恭维,汉朝人才济济云云。   在汉武帝和乌孙使者斡旋的空当间,细君吐了口气,才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只觉口干舌燥,她拍了拍玉儿,让她斟酒。   一杯酒下肚,细君平静下来,抬头见一侍女捧盘而来。   “翁主,这是我们公主赐您尝尝的西域的葡萄酒”。   细君顺着侍女的视线看了眼石邑,朝她微笑的点点头,端过酒杯,刚刚那杯酒也没解渴。   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却抵挡不住口中怪异的味道,一口吐了出来。   平乐馆里歌舞声已停,细君发出的声音格外醒耳,目光顿时集到她身上。   酒杯是石邑送过来的,细君想了一下,未等汉武帝开口她便跻身跪到汉武帝座位之下。   “刚刚石邑公主赐细君一杯葡萄酒,细君喝不惯,一时失仪,请陛下赐罪”。   这话分寸到位,并未有指责石邑之意,可是处处让别人一时不好怪罪谁。   “没错,父王,这酒是女儿给细君翁主的”,石邑站起来说道,然后她端起酒杯一饮杯中的酒,“可是这葡萄酒甘甜芳香,一般喝过的人无不赞不绝口,翁主这般吐出又是何意?”   两国建交,细君自然是不能说人家酒不好喝,这罪名她担不起。   “方才细君喝下的酒味却是苦中带酸,难以下咽,请陛下责罚”。   石邑听着冷哼一声,端起酒杯又斟满,走到细君面前,“你再喝喝,我都能喝,翁主为何如此陷害石邑毁坏两国邦交”。   石邑先发制人,细君微台头接过她的酒杯,抿了一小口。   微微皱眉,这味道不是刚刚的酸苦的味道,明显她刚刚那杯她喝完了的酒是石邑加了料的,那杯酒她喝完了,现在是有口难辩。   “乌孙的葡萄酒确实是甘甜芳香,细君有罪”,细君头磕地,她只得先认错,再作纠缠只怕汉武帝不会高兴,现在正是讨乌孙欢心地时候。   汉武帝深沉的看了底下的石邑和细君两眼,嗯了两声。   “细君翁主殿前失仪,责……”   “璧下!”   汉武帝转眼看向起身走到中央的军须,译者阿元紧随其后。   军须向汉武帝行了乌孙之礼,朝着身后的阿元说了一通。   阿元听毕连忙道,“陛下,葡萄酒酿造的方法不同,根据温度和葡萄的品种有关,在我们乌孙,酿酒失败就会造成酸涩,这也常常发生”。   “哦?原来如此”,汉武帝看着目光垂落在地的细君和她身旁的军须,一笑,“看来是朕误会了”。   “父皇,细君翁主只是喝了一杯酿造的温度和葡萄品种不合适的酒”,刘据起身拱手道。   细君抬头看了眼刘据,随即又垂下目光。   军须朝细君偏头示意,见她微微摇头,军须便和阿元回到座位上。   汉武帝打量了细君片刻,笑道,“刚刚你的师父李延年编排的舞曲堪称一绝,你学的如何?”   “回陛下,细君不及师父皮毛,尚入门”。   见细君语气如此谦逊,汉武帝又道,“那也无妨,今日看了你师父的功底,和有感触?”。   四周寂静如夜,并没有人再给她解围,刘据的目光转向卫皇后,阿元则在军须耳边小声翻译着。   她只得慢声道,“细君方才见那白衣女子舞到动情处,便想起了孟姜氏哭倒秦墙的故事”。   众人深吸一口气,刘据紧握手中的酒杯,暗自向细君摆头,只见汉武帝慢慢放下酒杯:“哦?你是说朕像始皇那样残暴,不顾百姓死活,修筑那血流成河的秦墙?”。   细君一听,心里一个哆嗦,勉力支撑着身子不至瘫软,汉武帝要这样理解,她无法左右。   她却不知该如何回话,因为汉武帝依旧也在修筑城墙。   一旁的卫皇后收到刘据求助的目光,扶住汉武帝的手臂柔声道:“细君只是在暗示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希望他们与陛下合作,结成友好的关系,将那胡人赶出我大汉边界,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在有白发送黑发或者是家破人亡的事情发生!”   一旁的军须对阿元说了一会儿,阿元又道:“我们远道而来,便是表达我昆弥与陛下合作的意愿,自然不会辜负像细君翁主这样千千万万的汉人的想法”。   有人帮着说话,细君便跟着顺着说道:“细君相信,西归大河,列郡祁连的冠军侯的英魂会一直矗立在祁连山上,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理想一定会有人继承并且实现”。   汉武帝眉头并未松开,喝了杯酒也没纠结于此,只是淡淡一问:“如果你能,你愿意做冠军侯吗?”   全场哗然,女子怎能……并列诸侯。   直到细君飘乎乎的回到猗兰殿,才完全相信自己逃过一劫,她脚步漂浮,脑子里全然记不得平乐馆里其它的演出。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的是她掷地有声对汉武帝的回答,一如她曾回答段宏的,“会!”。   段宏如果知道她有这样舍小取大的觉悟,不知该作何感想,欣慰或者是心疼呢。   虽然她明白汉武帝不会真的让她去打仗,可是临走前汉武帝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却又让她隐隐不安。   晚上细君睡的也不安稳,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想想还是后怕,现在她方能体会伴君如伴虎。   第二日清早,细君准备先赶往椒房向卫皇后请安谢昨日搭救之恩,再去乐府找她师父李延年。   椒房殿内,细君叩谢昨日卫皇后撘言相助,卫皇后悠悠拂起细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细君道:“据儿相求,他甚少那样看着本宫,当然本宫打心底里也是很喜欢你,自然会为你说上几句,只是,下次不要如此莽撞了”。   细君微微点头,心里明白这卫皇后是让她承刘据的恩。   告退之后,她领着玉儿一路疾步走至乐府,玉儿一边追随细君的脚步一边连连好笑道:“从没见翁主如此急迫的想要去乐府”。   细君盯着不远处的乐府大门,知道玉儿是在嘲笑她之前躲避乌孙人,细君眼睛一笑道:“我也不知李延年如此有才,从前我只认为那协律都尉的职位只是他妹妹的荫蔽而已,如今想来,也不尽然。”   走至门口,细君突然觉得空手而来有些不好,又有所求。   她环顾周围,见那粉色月季开的正好,便采了几朵,玉儿一旁劝道“翁主,咱们还是下次备好礼物在来吧!”   “下次是下次,这花是我的心意”。   二人捧着花迈进乐府大门,遥遥一看远处是李延年和军须,每次她来乐府总能瞧见二人在一起,细君诡异一笑,和玉儿各自抱着些月季走向他们。   一只手拿着玉儿去了刺的月季绕到李延年胸前,李延年看着面前月季脸色一青,不解的望着她。   细君柔柔一拜:“师父,这粉色月季开的正艳,此花与师父的气质极配”。   李延年也不接过花,看了一眼花,幽幽道:“无事献殷勤!”。   细君想学他的当家本事,自然不和他刁难的话计较,她又把花往前一送:“纵观全国,哪个人能担得起这粉色,只有师父你了。”   李延年看了她一眼脸黑黑的接过花,并未说什么。   细君察觉一旁的军须也在瞟她,随即转头却发现他正在看别处。   她拿过玉儿手中包着的剩余的月季,放到军须怀里,“这花是谢谢大人昨日为细君说情”。   细君拿着开花的一头,军须本能的抓住花茎,他才握住,手便一阵刺痛。刚刚玉儿怀里的花是用手帕包着的,并未来得及去刺。   细君有些难堪的看着军须,只听他道,“翁主在乐府门口采花送乐府的主人是什么意思?”   长安事   这是军须在离间她和李延年?细君看了眼李延年,只见他神色淡漠仿若未闻,她伸手将花强行拿回,“大人的汉话说的是越来越好,也是,下次细君一定备上厚礼逐一拜见师父和军须大人”。   军须从细君手里又抽出一支月季,“我刚刚只是替李大人说,又没说我不要”。   细君心里暗啐他一顿,昨日对他的感激消失殆尽。   “况且,在我们乌孙,只有男人送女人花,军须还没收过女人送的花”,说着他往粉月季上一嗅。   细君看着那满脸的红胡子在娇嫩的花上一俯,她心里颤了两颤。   她正了正脸色,抚平心气道,“采这花只为提醒我师父这门口的花都开的如此美丽,平日莫要因为繁忙忘记周边如此风景,况且细君也没采多少,其余的栽在土里的月季也能为师父绽放的久些,搏师父一个好心情”。   李延年心气儿高,听着轻哼了一声,虽然脸色依旧是淡漠的表情,可是微扬的嘴角却能说明他此刻的心情,“说吧,翁主想学什么?”   “师父还是叫我细君吧”,细君指着旁边的几个练舞舞女一边道。   李延年听罢又哼了一声,刚扬起的嘴角又瘪了下去,“说句不该说的,翁主还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那舞女是台下十年功,翁主又是心浮气躁的主,练的成么?”。   “师父怎知细君心浮气躁,旁人说的师父就信?为什么不自己亲眼看看细君是不是会半途而废”,细君有些着急道。   “况且细君不贪心,不求学的那么出神入化,能上得了台面就成”。   “翁主可知汉高祖戚夫人即善翘袖、折腰舞”,李延年正眼看向细君。   细君眼神一滞,难道刚刚那舞女跳的就是戚夫人的折腰舞。   仿是知她心中所想,李延年又道,“刚刚翁主所见那舞女还只是基础功罢了,更何况翁主已过了最好的练基本功的年岁”。   李延年说起打击人的话都不带停顿的,一旁的军须也听懂了些许,他摸摸胡子看向舞台上的舞女。   细君走到台子下看着舞女,只见舞女的每一个动作都调动着全身的力道,身体之柔韧非常人所能及,她一时看入了神。   “将花养到花瓶里去”,李延年转身将花递给身后的侍女吩咐道,一边看了眼军须手里的那支月季。   “都觉得这花漂亮,可这花却刺手的很,不是所有人都能握得住这带刺的花”。   军须低头凝视着手中月季,“可是有握住地急会呢,也许就握住了,李大人,你说是不是?”   李延年一皱眉,急会?机会。他摇摇头转身走向门口。   舞台上的舞女朝细君一拜,“奴婢跳完了,翁主还要再看一遍吗?”   细君回过神来朝舞女摆摆手,转身她看见原地早已不见了军须和李延年,只有玉儿拉着阿元在说话。   整整一下午,李延年都不在乐府中,由掌舞宫女教导细君。   被李延年的话刺激一番,细君练起舞来更是卖力。   做一件事认真起来时间过的就快,细君流了一身汗,打发玉儿回去取披风,虽说是春天,仍能感到一丝寒意。   环顾周围,依旧没有看见李延年的身影,细君看向一旁的掌舞宫女,“李大人平日不住在乐府吗?”   “李大人他是住在乐府的,李大人之前吩咐过奴婢,大人只负责教授翁主音乐”。   细君“唔”了一声,他这是说只有等到他学习音律时才回出现在她面前。   殿中倡女都去换衣服了,细君自觉无趣,见玉儿还没来,便慢慢向外走,春风拂过被汗水浸透了的衣裳,她一阵冷颤。   忽然温暖袭来,身上披上一件披风,诧异间,细君嗅到了一股“奇怪”的类似羊奶的味道。   看着身上的深色披风,细君仰头看见军须,她连声道了谢,又扯下披风递回。   “谢谢大人,军须不冷”。   “翁主是嫌它有味道么,在我们乌孙常年和马羊打交道”,军须盯着递过来的披风,察觉了细君微微抽动的鼻尖。   细君连忙摇摇头,“不是的,军须大人应当明白这样不好,男女有别”。阳光下,细君看着他黄色的头发,碧蓝的眼睛熠熠生辉,看得出他有姣好的轮廓。   “你们汉人就是这些续礼麻饭!”   细君听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是虚礼和麻烦,她摇摇头目光又移到了他那那红棕色的胡须上乌孙来的使者们似乎都留着满脸的胡须,难道他们的妻子不觉得“碍眼”么,要是她的话,必定用剪子给他绞了。   细君收起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想法,见军须接过披风,她便收回手。   见玉儿抱着披风向她小步跑来,细君向军须拂了拂,疾步走向玉儿,披上披风便走向猗兰殿。   神游般的吃完晚饭,细君脚步轻浮的回到房里,直到说起胡话,玉儿才发现细君发起高热。   细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到底是下午出汗受了风。   已就寝的李姬得了消息立马起身召来太医。   太医开过药,玉儿拿去煎熬,李姬看着床上蜷缩在一处的细君,犹如一头受了伤的幼崽,她不禁想起刘旦刘胥小时候生病的样子。   生病的细君唤起了李姬的母性,她万事俱细的照料着细君,衣不解带。   清早李姬抬头看了眼外面发白的天色,又摸了莫细君的额头,便转身回屋,稍作梳洗去椒房请安。   去了椒房殿,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细君生病了,第一个到猗兰殿探望的客人便是刘据。   他却吃了细君的闭门羹,细君自然是怕把病过给金贵的太子。   刘据却不依,死活见了细君,他一阵嘘寒问暖,各种赐药。   细君病气怏怏的,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话,刘据坐了一会儿,见着她眉间的疲倦色,一阵心疼,便叮嘱一番离开了。   生病这两日细君没去乐府,托玉儿跟李延年捎了信。   这下,玉儿回来时却跟着两位贵客。   细君看着眼前的军须和李延年欲哭无泪,只得叹气。   她强打起精神来应酬,却冷飕飕的换来李延年的嘲讽,“翁主这么娇弱,才练了半天就倒下了,还想学高祖戚夫人?”。   细君微微探头瞥了一眼李延年,决定用沉默来反击他的嘲讽,她这师父真不把她当外人,细君不得不佩服他在她这个翁主面前这样的直言不讳。   军须则说了一长串乌孙语,他一急是说不出完整的汉话的,可怜他今日没带阿元,细君一句都没听懂。   夜阑人静,窗户被悄悄打开,细君睡意昏沉,她翻了身嘟囔了几句。   一道身影看了眼屋内,利索的翻身进去,轻声踱到床边。   看了眼床上的人,一双手伸向床上,轻轻拍了拍细君,见她不醒手中拍她的力道又加了加。   细君虚开朦胧的眼睛,一看来人,眼睛瞬时睁的睁圆,张开的嘴还没发出声便被人用手捂住了。   冷静下来,她一双圆不溜湫的眼珠子朝他眨了眨,嘴上的手渐渐松开,那人坐到不远处的椅子上。   “你干什么!军须”,细君小声怒道,一时间连自己的称呼也没注意。   军须不紧不慢的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瓶子,扔向细君。   瓶子险些滚落到地上,细君急忙抓住瓶子,瓶子落地引来玉儿,看见军须这个时候在她房里,她就可以直接一头撞墙了。   她拔开瓶塞靠近鼻尖闻了闻,一股子药味,十分难闻。   “这是乌孙特制药……”   细君只听懂第一句,后面的军须讲的是乌孙语。   军须看了看细君得神情,他摇了摇头,手脚比划起来。   细君听的着急,想他快些走,便朝他点点头,做出将药瓶往口中仰倒的姿势表示自己明白了。   军须走近她拿过药瓶,示范性的将药倒了一些在手腕处,朝细君鼻子下伸去。   细君本能将鼻子一捂,这是要迷晕她?   看着她捂的死死的手,军须叹了声气,收起放在她鼻下的手放到自己鼻子处:“这要,稳”。   细君听到的是要吻这药,她嫌弃的退回被子,“谢谢军须大人,细君明白了”,说着她往被子里埋进去,用无声驱逐着来客。   军须看着床上遮得严严实实的人,气不打一处来,在门外打了好会儿转才翻窗来,却惹得一身骚。   他看了一会儿被子,胸口起伏越来越大,他想着想着便将药瓶拔开,将整个药瓶往被子上散去,药味顷刻弥漫开来。   闻着满室的难闻味道,他略微疏气,走到窗边扬长而下,窗棱被他踩出吱呀的声音。   听到声音被子里的细君悄悄翻开被子一角,看见人走了,她舒了口气,正欲出被子,却被药味儿一阵好呛。   她只得又躲回被子,塞出一点缝隙吐气,渐渐的一吐一吸中她便睡着了,一夜好眠。   第二日,玉儿端着药打开房门,还未消散完的药味不禁让她掩鼻,看着床上的人还未起身,她便上前轻轻摇醒细君,“翁主,咱们喝药吧”。   细君睡眼惺忪的被玉儿扶起,碗上嘴边,细君不自觉的张开嘴。   她只晗了一小口便吐了出来,彻底清醒过来,这哪有人一大早就喂药的。   细君推开药碗,直径起身走向梳妆台,声音轻扬道:“早晨,我要吃些有味儿的”。   听着细君不再轻瓮的的声音,玉儿喜道:“翁主,你好了?”,玉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放到细君额头上。   细君打开她的手,反讥道:“臭丫头,平日里只知道往乌孙人那里跑,还有心思管主子?”   玉儿脸一红,诺诺道:“玉儿不敢,其实他们挺好的……”   细君轻笑了一声,走向窗边将窗子都打的大开来驱散满室的药味。   那药果然管用,现在她是身心舒畅,原来是要闻而不是“吻”,细君心里想着哧笑一声。   魂断无缘   春天已然过去,按理说李夫人早该出月子,可是她由于产后失调,身子越发不好,日益消瘦。   汉武帝将整个太医院都搬到了无缘阁,是故,细君腾出时间去无缘殿探望许久未见的李夫人。   夏日将至,细君换了薄纱绿裙,一身轻盈。   她刚踏进无缘阁,一阵压抑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细君微微垂目看了眼室内,窗子无一开着的,处处紧闭,无处通风。而且屋子里有一股浓厚的熏香。   床上李夫人身上全然不见夏意,却看来人夏至未至却俨然一身夏日凉爽的装扮,李夫人心下不是滋味。   虚礼过后,犹如从前,细君坐在床边,不知道怎么,她总觉得自从李夫人病后便不像从前那般,让人觉得远不可及,有时候她还对细君讲些觉得莫明的话。   刘髆睡在床的内侧,细君看着李夫人的手轻轻的拍打着他,嘴里哼着她没听过的曲调。   她微微的转过眼眸,心中有些堵,她对自己的母亲也没什么印象,也许她小时候母亲也是这般耐心的哄着她入睡。   李夫人看了眼细君,挽起垂落的头发轻声道:“在这宫里,没有亲母,皇子公主就像浮萍一样,一直处于被利用之中”。   “夫人无需太过忧虑,偌大一个太医署,一定会看好夫人的!”,明白她是心有忧愁,便安慰道。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只听李夫人道:“哥哥为我在民间请的高人算了算,说是……捱不过这个夏天了”。   听着细君心中一凉,虽说与李夫人并非很熟,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没啦,她总是难受的。   “陛下一定会想办法的,夫人要宽心,才会对身体好”。   李夫人恍如未闻自顾自的继续道:“只是,可怜我的髆儿……”。   “殿下乃陛下亲子,更何况是夫人您所出,陛下必定不会亏待。”   说着细君叹了口气,本想着宽慰她让她好好养病,现在说的话倒像是让她走的安心一般。   李夫人一笑,摸了摸刘髆的小脸:“刚出生的孩子,大多都是依仗母亲的恩宠”。   细君不垂目聆听,不知再说什么。   “听陛下讲,翁主闯入过宣室?”   细君点点头,“细君不小心擅闯过,陛下仁慈,未曾怪罪”。   李夫人的眼神有些古怪,她笑了声道,“翁主对这宣室有何印象?”   “凉快”   细君说完明显能感受到李夫人的身体僵了一下。   “还有呢?”   细君听罢努力回忆着那日在在宣室的一切,她遗漏了什么。   “窗边有盆秋海棠,艳丽无比。”   李夫人轻声哼笑道,“偌大温暖如春的宣室,只有那一株海棠泽被皇恩,一花独开”。   原来一支寻常海棠竟是有故事的,不知跟她之前做的梦是否有关。   “那株海棠花,和……阿娇皇后有关吗?”   李夫人拍打孩子的手渐渐停下,唤进侍女抱走刘髆。   “一个男人,还是天底下最强势的男人,难道真的会仅仅因为出于强权压迫而独宠一个任性妄为的女人十余载?即使这个女人一无所出”,李夫人说着呵笑几声,“永巷女人的肚子也整整等她等了十年,她没有孩子,其他女人连公主都没有机会出生,没有他的心甘情愿,可能吗?”   “也许,陛下也有难处”,细君咽了口口水,天下男人谁不想子嗣绕膝。   “虽陈后有窦太后处处维护,可窦太后也劝他要以皇嗣为先,她残害了多少未出生的皇子公主,他竟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细君虽面色不改,可是心里却是一惊,她看向李夫人担忧她病得糊涂了,这个“他”是指的当今圣上。   “别看现在卫后春风得意,当初,她初得圣宠的时候,陈后在他面前一哭,你猜怎么着,她……竟有一年在没见过他!”,李夫人仿佛是说有趣得事情,她边说边笑。   床上的李夫人嘴角挂着笑,眼边却是湿润的,细君瞥了一眼随即转开视线,看向窗户,却见窗户紧闭,她一时间也不知眼神该放在何处。   “在他苦于匈奴的时候,比起卫子夫,她陈阿娇对他是毫无裨益,她从不关心他的毕生理想,她一味娇纵任性,你们都说她可悲,我却看不见她一点的可悲,她短暂的一生倍受宠爱,不管是来自家人,还是来自丈夫的”。   “可是她不能够见到陛下,日日守着长门宫这不算惩罚吗?”。   李夫人盯住细君,目光有些锐利,除了不见圣颜,长门宫里吃穿用度不比椒房殿差半分。而细君刚刚的话里却包含着对陈后的维护辩解之意。   “你看,她就是有本事让人向着她,这一点我怎么也学不会,空有一副像她的皮囊”。   细君听着又想起温室里得那株海棠花,温室是汉武帝日夜办公的地方,汉武帝看不见她,却日日对着海棠,谁说这不是一种牵挂呢。   细君为床上的李夫人倒了杯热水,她以病容失体于天颜为由,多日对汉武帝闭而不见,便道:“夫人该见见陛下,永巷之中多少女子想见还见不着” 。   李夫人苦笑一声:“我以色博他开心,难免色弛爱衰” 。   细君接过她手中得水杯,只作倾听状,听她又道,“这是髆儿和我哥哥们的最后一道保命符,让他对我的的愧疚与遗憾保他们一世荣华!”   “李大人深得陛下重用,夫人要宽心”。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目光微垂望着被上云锦,声音中带着些许的遗憾,“我二哥哥也是个可怜人” 。   听她提李延年、细君脑海里回忆起她这个师傅来,李氏兄妹四人都算和她一样是寄人篱下。   那时细君初入未央宫不久,不经人事,只知说的上名号的夫人们都瞧不起李延年,指责他兄妹侍主,祸乱宫围。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宫女的声音传来,“夫人,该喝药了”。   细君起身,向床上的人一拜,“细君告退”。   走了几步,细君并未回头,只是轻生道,“夫人放心,细君不会乱说的”。   回答她的是一声轻哼,仿佛李夫人并不在意。   一路浑浑噩噩的回了猗兰殿,一股无缘阁的熏香还缠绕着她。   “李夫人好些了吗?”   细君望了眼李姬,李夫人一病不起早已在永巷众人皆知,她这么问只是揍过场罢了。   “嗯,她好些了,还让我多谢李姬”。   李姬笑了一声,李夫人那性子怎么会说出感谢之言,她拍拍细君的肩旁,早些睡吧”。   细君回到房间,喝了口热茶便和衣而眠,她时睡时醒,也不知到底睡着没有,总觉得不安。   直到听见浑厚苍凉的钟声,玉儿打开门疾步走了进来,推醒半睡半醒的细君,一脸苍白的看着她:“翁主,李夫人……薨了。”   细君完全睁开了半闭的眼睛,像失了魂一般,痴痴得看着头顶的帐子,脑子里划过李夫人,原来无缘阁 竟然真是无缘 ……   听着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来来往往,偶尔发出李姬的声音。   随意穿戴了件衣裳,玉儿推开门。   细君举目望着外面无边的夜色,今晚,连月亮都没有。   李姬去了无缘阁,细君不想再去添乱,她对死人有种莫名的害怕,况且这个人几个时辰前还和她算的上是卧膝长谈。   “我想一个人静静,别跟来”,细君向后说了声,便朝着猗兰殿外走去。   花庭中有处阴暗墙角,一棵腊梅萧瑟殆尽。   细君轻声走向腊梅,独嗅一支快要凋零的花,却不曾嗅到一丝往日冷香。   树下白玉牡丹正是一派欣欣之势,与腊梅形成对比,那人独爱秋海棠,不知李夫人喜欢什么花。   “你知道吗?我刚刚整理夫人身体的时候,她下身,都臭的……反正太难闻了,熏香都遮不住!”,细君听到声音越往暗处一隐,见几个身穿白衣的宫女疾步而过。   放开手中缠绕的一支腊梅,细君走出阴影,看着宫女的背影,她又低头看了眼树下的白玉牡丹,自从李夫人生了刘髆,一直缠绵病榻,刘髆的生机与她日渐衰落的身体形成一种悲凉的对比。生前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死后却遭人如此说道,不知她要是晓得,该作何感想。   她慢慢准穿过石道,准备回猗兰殿,却远远看见石邑和李延年,她脚步顿了一下,想来石邑是去过无缘殿。   她正站在花庭的正中央,躲也不开,只得细步上前,朝着他们淡淡一迎。   石邑不知在朝着李延年讲什么,讲的十分入神,丫鬟隔在不远处,没瞧见细君。   李延年瞧见了细君,停下脚步,看着细君神色莫辨。   夜色微凉,李延年一身白衣,眼无波澜。   跟着李延年停下脚步,石邑回身看到细君,哼了一声:“大晚上的,翁主在院子里飘荡什么,怪吓人的。”   细君只当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公主,夜深了,回宫休息吧,下官也要出宫准备回趟老家了”李延年侧身看向石邑。   细君抬起头,微凉的夏风吹起李延年的发丝,她看着李延年的侧脸,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世事无常,李夫人也算他在这汉宫唯一的倚仗,退一步再说,到底还是他的亲妹妹。   石邑看了眼细君拂袖而去,直到她走的没了身影,李延年慢慢开口道:   “翁主为何一个人深夜再此,下官送你回猗兰殿吧”。   “师父,我……你节哀”。   李延年往猗兰殿方向走的脚步一停,细君跟着停下脚步,只听他问道,“听说,翁主是最后一个见我妹妹的人?”   闻言,细君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便道:“听闻师父通晓尔雅之文,司马大人说大人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我随师父在乐府这么久,师父未曾教我一招半式,今夜吹一曲给细君听,细君便讲和李夫人说的话一一道来,可好?”   死别离   细君从埙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眼神落在一旁得树上,他们兄妹几人与汉武帝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却不是她能够评头论足的。   “夫人讲了许多往事,她也提到了李大人,她说,她不怨你。” 她只能根据李夫人讲的一些话胡编乱造一通,聊藉李延年的心,李夫人曾说过他是个可怜人。   “我带她下山,到底是动机不纯,兄妹四人,想当年在中山随阿父学习舞乐,何等快乐。” 说着李延年转过身去背对着细君:“当初,阿父不让我带她出山的,现在,我又该回去如何面对他,还有远在大宛征战杀敌的广利?”   细君绕转到李延年面前,勉出笑脸道:“夫人说她在这皇宫活的太辛苦了,总在带着别人的面具活着,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哥哥知道,哥哥一直都知道……” 。   细君向他迈进一小步,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却见李延年微微仰头看着天幕。   她侧头看天,一片漆黑,寥无星辰。   在离猗兰殿不远的地方,李延年停下脚步,“延年就送翁主到这里了”。   “师父……”   “告辞,延年还要回去给广利写信,回老家一趟……告知阿父。”   “那师父早些回长安,师父还要教细君吹埙”   李延年听着一笑,“为师,会的可不仅仅是埙,不过,将来有的是音律精通之人教公主”。   见李延年盯着西北方半晌,背对着她也不走,只是静静地站着。   “师父再看什么?”细君抬头顺着他地视线看起,夜色静谧,除一参天大树,什么也看不清。   “哦,没什么,延年告辞”。   细君又看了眼李延年刚刚站定的方向,转身进了猗兰殿。   后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离殇本就难挨,雨让生者更加落寞,一首流传千古的《落叶哀蝉曲》就在这午夜的雨里,刘彻的笔下,浑然天成,字字诛心。武帝怜其夭寿,茂陵西侧皇后之礼,比之陈后霸陵,她——已然幸运。   天将亮,无缘阁内,一夜灯火,这是主人家最后的灿烂。   一袭淡衣,细君来到后殿,看望刘髆,刘髆还在酣睡,摸着他小小身体上裹着的缟素,细君轻叹一声。   这小小的刘髆已然不知身生之母的离世,和他将来要面对的穷凶险恶。   屋外,雨还未停,一位小公公在问李安全李夫人的身后事该如何办理,礼部也不好做主,李安全苦恼道:“杂家也不知道啊,陛下已经呆在昆明池一整晚了,不歇息也不进食,杂家也不敢提这事儿。”   细君将刘髆地小棉被往上掩了掩,人间□□,又有几人能说的清……   上林苑昆明池。   李安全禀过卫皇后,卫皇后偕一宫女走往上林苑。   轻声步入苑内,卫皇后端过宫女手中的莲子羹,摒退宫女。   雨还未停,池中有豫章台、灵波殿及一条石刻的鲸鱼。石鲸长三丈,每到天上下雨的时候,石鲸首尾皆动。   昆明池东西各立一个石人:一是牵牛,一是织女,做成天河的样子。   当值雨至,武帝坐在池里舟中,舟系殿中石人上。东方既白,凉风激水,不禁凄凉,武帝起身下舟,回到桌边提起笔,却久久不曾落笔。   许是武帝太过入神,还是卫后有心,卫皇后见汉武帝正在提笔写字,站在珠帘后并未上前打扰。   不知站了多久,只见武帝靠在桌上睡着了。   她轻声掀起珠链,将碗放到一旁,为汉武帝盖上一层薄被。   抬手见她拿起桌上宣纸,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地写着:“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望彼美之女兮,安得感余心之未宁?”   握住宣纸的手紧了紧,即刻按照先前的样子摆放回桌上,“虚房冷而寂寞,落叶依于重扃。” 她卫子夫如何比得过?又何必自讨没趣,心里想着卫皇后便垂眸走出昆明池。   汉武帝打了个盹,天以大亮,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唤来李安全,转身欲出昆明池。   “昨晚谁来过了?”汉武帝眼光扫到一旁早已凉透的莲子羹,亦如人心。   “回陛下,这是奴才端来的,看陛下睡的熟,就没打扰陛下”。   武帝嗯了一声并未多说什么,直径走出昆明池。   李安全来到无缘阁时,细君正在同刘髆玩闹。细君也没在意,只知道是按王太后的礼仪下葬,毕竟卫后尚在位,谁又能逾礼。   细君看了眼殿中前来祭拜的乌孙使者,继续逗弄怀中刘髆。   乌孙使者打量着无缘阁中四周的白布帆绸,以及奏哀乐之宫人,眼中掩不住的惊异。   有几位乌孙使者还笑着谈论起来,看在周围汉人眼里,有些不适。   玉儿钻里空档蹭到了军须和阿元面前,看着玉儿流利的乌孙语与他们交流,细君将刘髆交还给身后奶娘。   隔着白布,便听见军须用汉化询问玉儿她的近况。   她一手扒开白布,“大人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而且李夫人刚走,大人何故面带微笑,毫无肃穆之意?”   细君说话的速度有些快,显然后半句话军须没听懂,但当玉儿用乌孙语翻给他听完,他便收起了微带地笑容。   “在乌孙非至亲之人的离世,我们是祝福的,她们就像草原上的风,自由了”,军须解释道。   草原上的风,细君并未见过草原,但想起在帝丘的时候,刮风下雨时,她跑在山间,那滋味确实畅怀。   细君一笑,“大人慢慢看,细君先告退了”。   回到猗兰殿时,殿内灯火通明,细君见有太医出入,疾步走进主屋。   看向床上面色苍白昏睡不醒的李姬,才知李姬近日操劳染上急症。   看着兰儿忙进忙出,细君在一旁静静的坐着,现在屋内这么多人,她不添麻烦就好。   见喂进去的汤药又撒了出来,细君看的心急,起身走向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派去禀告汉武帝的太监早就回来了。   期间只有李安全来了一趟,敷衍了事。   细君在床边为李姬擦汗,看着李姬起汗的额头,细君心里有些着急,自打进了猗兰殿,她对她不曾薄待一分。   夜已深,灯火阑珊。   细君坐在旁边见李姬高热下去了便打起了盹,兰儿则忧心忡忡的盯着床上的李姬。   手肘碰到床弦,细君睁开眼看着兰儿满目愁容,正欲开口宽慰几句,斜眼却看到李姬躺在床上正盯着她。   “翁主辛苦了,去睡吧”。   看着李姬有些呆滞的眼神,细君心里一酸,她睁开眼本应时捡到自己的丈夫或是儿子,现在却时她这个外人”。   “叫我细君吧,”细君上前握住她地手。   李姬微微颔首,不再看她,只嫌灯火太亮恍眼,嘱兰儿灭了几盏,房里光线顿时陷入昏暗。   “翁主去过昆明池吗?”   细君摇摇头回道,“不曾”。   昆明池处于上林苑中,而上林苑是操练水军的地方,常人不能而见。   “我去过,有次胥儿顽皮闯入昆明池,你知道吗,那昆明池东西各立石人,乃牵牛织女”。   “呵呵”,李姬突然笑了两声,“你说,织女是谁?”   停息半刻,细君刚想回答,抬头见床上李姬又陷入昏睡。   她舒了口气,轻声出门。   天未明,武帝遣所有皇子皇女在无缘殿哭别李夫人。   所有人向西而泣,以示哀思。细君目送殡车走后,玉儿扶着她回到猗兰殿。   “翁主,奴婢听人说李夫人墓冢高大,状如磨盘,上小下大,礼比皇后”。   “是吗”   “嗯”,玉儿的声音在细君的脑海中渐渐淡去,这偌大的墓冢,到底是寥慰谁心?   别长安   盛夏时节,人有些疲懒,细君不在往李延年那里学舞学的勤。   每处的冰块都有份例,细君想起清凉殿来,那儿凉爽,是个好去处。想罢她便带着李玉往那儿去。   远远地便瞧见石邑带着军须往清凉殿里面走,李玉眼睛放光指着远处:“呀,军须大人”。   细君暗叹不想遇见的偏偏遇见,拉着李玉想要悄悄绕开他们。   身旁这个叛徒却往远用乌孙语唤了句军须,见军须砖头看见她们,她又用汉话大声道:“奴婢拜见石邑公主,军须大人”。   他二人走近,石邑看了眼细君撇眼:“这大热天的,翁主是要去哪儿?”   这宣清凉殿无令不得进去,她原本只想偷偷溜进去,待会儿就走。   “细君准备去李大人那儿学舞”。   “翁主真是勤勉,这么热的天儿”,细君看见一旁的军须低头一笑,她撇了撇嘴:“这热天儿难道只许石邑公主出门不成?”   “可不是本公主要来的,是父皇叫我领军须大人逛逛”。   细君抬头看了眼毒辣的太阳,暗叹了一口气,“那细君就不打扰公主和大人了”。   “陛下邀请我进清凉殿,翁主一起吧”,军须接话。   细君挑眉闭嘴,识时务的准备跟他们一起进去蹭蹭凉。   正进殿,却听见远处花园里有人在唤夷安公主   众人转头,烈日下,丫鬟追着往候风亭去的夷安公主。三人默契的停住脚望着不远处的凤亭。   “为什么我的温顺换来的却实父皇的狠心?”,夷安捶打着凤亭的栏杆。   “谁都知道昭平君品性不良,父皇怎能如此待我?”   听罢,三人又默契的转身进了清凉殿,对此事都缄默不提。皇家婚姻,岂能两全,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人就是斗不过命。   仨人在殿内喝着冰镇过的甜汤,殿外不远的哭声却也刺耳。甜汤此刻也不能静下三人的心。   不多时,石邑按捺不住了,放下汤转身出门。到底是相处长大的姐妹,虽然不能为她改变什么。   细君放下甜汤,她看了眼石邑的背影,突然对她改观,其实,她也是一古道热肠的姑娘,虽然跋扈了些。   “陛下为何突然想起邀请大人来这儿?”   “酷热难耐,乌孙夏季随热,可雪山的冰块供应却不少,不像大汉,路途遥远,冰块稀少”。   “军须大人,汉话说的越来越溜”,细君拍马屁。   军须眯眼一笑,显然很受用。细君接着说:“汉宫内这种稀奇的地方多了去了,想不想去昆明池长长眼?   “那可是你们陛下操练水军的地方”,军须又端起甜汤,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石邑公主久去未归,细君不好单独和军须待太久,便起身告辞。   回到猗兰殿,只见邢夫人在向李姬哭诉夷安公主嫁给汉武帝姊妹隆虑公主与陈蟜之子昭平君之事。汉武帝在为夷安公主选夫时没有按照列侯尚主的惯例选择列侯,而是选择了比列侯低级的君。邢夫人多在怨自己不得圣宠,才会如此。李姬却安慰,好歹夷安公主还在长安,可母女长相见,联想起远在燕地和广陵的两个儿子,忍不住落泪。最后两人只好彼此安慰,聊发失意。   没过几天,圣旨便传来,令细君伴军须观揽昆明池。   天下起了毛毛细雨,细君掂起裙角,扶着玉儿在猗兰殿外张望着。   远处走开一行人,却不是军须,而是多日未见的刘据。   “翁主好本事,想去哪儿都有办法托关系,关系还换着花样来”   细君一听便知刘据是听说她带军须参观昆明池,她笑了笑也不遮掩,便讨好道:“太子殿下公务繁忙,这才没好意思打搅”。   “只要你找我,我何时以忙推脱过?”刘据反问。   “怕是翁主喜新厌旧吧”   听着刘据话里的埋怨之意,细君咳嗽了一下,看着刘据身后不远处的军须,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轻朝刘据一拂拉着玉儿奔了过去。   三人行变成了四人行。刘据自然在列。进入上林苑,绕进昆明池,便看见李姬所说的牵牛织女,亲眼目睹细君心生震撼。   牵牛织女天各一方,细君走进织女,石像刻的栩栩如生,女子哀愁的双目,凝视着对面的牵牛。   “你在想这织女是谁?”细君顺眼望去,牵牛两旁站立着刘据和军须。刘据望着她似笑非笑,细君的心一颤。而军须不懂其背后的含义,只是手扶石像,目视许久。   “陛下与皇后鹣蝶情深,自然是皇后了”细君笑看刘据。   “此像女子簪的是海棠花,我母后从不爱海棠,嫌它太过艳丽,”   细君抬头,细细看去见女子头部确实簪的海棠,海棠雕刻的十分精细。她曾在温室殿和长门宫里看过海棠,两人心知肚明,“你恨她吗?”。   “有何可恨,只是有时候觉得她也可怜,妄想霸占父皇的宠爱”。   “可她确实独霸宠爱多年”。   刘据却摇头一笑,不再说话。   “这对石像是恋人?”两人望着几乎快要被忽略的军须。   见细君和刘据都未点头,他收起抚在石像上的手,“在我们乌孙,也可娶多位妻子,也可只娶一位,根据夫妻间的感情来,我的父亲只有我的母亲,我母亲去世的早,没几年我父亲也去世了。”   昆明池中,雨声渐浓。阁檐下,三人无语,静听雨声。滴滴嗒嗒,细君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帝丘,在多雨的季节,和刘蒙,段叔捞鱼捉虾,雨后初霁,帝丘漫山遍野的野花,芳香弥漫,现今回想起来,却不是快乐而是心痛。   “在乌孙,雨季短,时常干旱,虽然比不得这里,可乌孙的草原却无比辽阔自在”,军须望着细君。   细君望着池中的涟漪,而她却只想回家,回到帝丘,回到段宏刘蒙都还在的时候。   那日的雨整整下了三日才停,却不曾想这汉宫的风雨才刚刚起。   这几日,李季因□□后宫之事满城风雨,魏美人自尽,李季被收押,等待李延年从老家归来,一同发落。   “倘若李大人归来,陛下会如何发落?”细君询问刘据。   刘据望了一眼细君 “自然是收押,还有我劝你不要找父皇求情自讨苦吃”,他一眼就看穿细君的心思。   “李大人是我的师父,他的弟弟犯错,为何还要重罚他?”   “连坐自卫鞅以来就备受历代帝王推崇,这次,在外打仗的李广利休想有好果子吃!”   刘据的目光变的凌厉,细君上前一步,抓住刘据的衣袖:“求陛下没用,那我求你,太子殿下”。   刘据看了眼手臂上细君的手,望着细君:“你求我……”   “有用么”   刘据见军须打量着昆明池的布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离他们苑了很多,他终是叹了口气:“父皇不会对李延年怎么样的,毕竟,李夫人才过世不久,而且……”   “殿下,陛下急召” 一位随刘据而来等候在殿外的公公弯腰疾步走了进来。   回去的路上,细君路过花园,想起李夫人去世的那晚,李延年月下吹埙,仿佛那日的梅花清冷的气息还在鼻尖围绕,她面朝梅树,花已全然凋零。   在向猗兰殿的方向不远处,细君顿的停下脚步,身体微转,在西北方向见一参天大树,黑夜里只能看见树,现在是白日,无需绕过树便能瞧见大树后比远处屹立着的宫殿。那晚,她的师父,丽身北望的是——宣室,汉武帝的寝宫。   身体阵阵发冷,仿若寒冬腊月。听到侍卫的声音,细君转身捂住差点惊出声的嘴,李延年在侍卫的押送下打阁亭里穿过。他们目光相撞,一个如果没有进宫,本该是长安街上逍遥得意的好儿郎。另一个如果没有踏进这宫墙,该是那帝丘中肆意妄为的乖娇娇。   可是这世间最让人难以启口的便是如果当初,细君朝着李延年的方向低身一扶,见他在侍卫的押送下不见身影才疾步转身赶向太子府。   仆人告知太子面圣未归,细君在厅中等待。   直到仆人问细君是否留饭她才觉已至晌午,刘据仍然未归,细君踱步至门口,却发现太子轿撵正被仆人抬着绕进偏门。   细君慢步回往猗兰殿,走至半路,依旧想不通为何刘据会不见她,就因为怕她求情?可她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刚过无缘殿,她看了眼殿门,转身又向太子殿而去。   见丫鬟往书房端茶而进,细君抑制住内心的骄傲,朝门口侍卫轻声道,“烦请为细君通报一声,细君想面见殿下。”   侍卫去而复返,为她让开去路。   细君迈进书房:“太子殿下怕我求情才对我避而不见?”   “父皇说翁主识大体,我看未必” 。   细君一听石邑的声音,向一旁望去,只见石邑站在窗旁。   细君吸了口气方觉刚刚自己的语气确实有些过了。似乎不知何时起,她对待刘据就这么随性了。   丫鬟手里依旧捧着茶杯作递给刘据状,刘据却一直没有接过递上的茶水,示意石邑出去。   待石邑走后,他直径走到细君面前:“你是吃定本太子不会对你怎么样”。   刘据在细君面前很少用 “本太子”,细君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细君不敢”。   刘据见她的样子,吐了口气又软道:“细君,有些事,我也爱莫能助”。   看着刘据深锁的眉头,细君慢慢道:“我不求情,真的,我只希望见李大人一面,谢谢他的教导之情”。   刘据这才接过茶杯,嘱丫鬟出去,手指敲了敲杯身,“风头过了,我给你安排”。   后来,细君才明白,“风头”是个双关,它不单单指的是李延年。   别长安   五日后,汉武帝在北城墙召见细君。   站在城墙的缘故,风十分凛冽。武帝摒退随从,对待细君的行礼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他一直眺望着远方。   蓦的汉武帝举起手来,指着城墙之下,“朕之江山,何如?”   细君不及细想这话的深意便道,“陛下基业,自然是万古长青”。   听罢汉武帝豪爽一笑,继续道, “你还记得朕当初问你,可愿当那冠军侯,你是怎么回答的?”   细君一愣,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望了汉武帝一眼。   “你掷地有声的说你愿意”,汉武帝收回眺望的目光回头望着细君,也许是眼神太过凌厉,逼的细君微微的低下了头,她突然意识到原来世上真的有发自内心的臣服。   “你愿意帮朕一起守护大汉吗?”   听罢,细君惊愕的抬起头,“陛下让细君去打仗?”   “如果是,你愿意去吗?”   “细君虽然不……但……”她的声音颤抖起来,圣意难测,她害怕起来。   “匈奴乃朕之心病,朕……穷之一生不会必定会将它尽数剿灭。所以朕欲与乌孙结盟,断其右臂”。   感觉心上有根鲜断了,她腿有些发软,扶住城墙,侧身望着低处的长安城,发现城墙视野开阔,可至郊外.   “这世间最牢靠的联盟便是联姻”。   细君簌簌而下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石邑公主顿时冒入她的脑海,她享受汉武帝的宠爱,锦衣玉食十余年,而她连公主都算不上。可她连问的勇气都没有,因为她的父亲刘建罪重如山,而她进宫以来汉武帝也未曾委屈她半分,更因为他是君,她乃臣。   “朕曾经最痛恨和亲,朕的姐姐也……”。   汉武帝欲言又止,细君并未开口讲话,只是垂头看地,圣意难违,汉武帝不是来商量的。   汉武帝看着她低头处地上的水渍,低叹一声,“你好好想想吧”。   等细君再次抬头时,城墙上已不见了汉武帝,楼梯处却站着太子刘据。   “乌孙王庭有可能比战场还要凶险,昆莫猎骄靡以年尽七十,匈奴公主早已向乌孙进发乌孙……”,刘据一边向她走来一边轻声道。   “为什么不是你的妹妹,为什么!”明知没有意义,她却还是想要知道。   看着细君带着怨恨与不甘的眼睛,刘据手拍打了一下城墙壁,“我心里的某一部分甚至也期望是石邑”。   细君望着刘据,只觉得他的神情是惺惺作态觉得可笑。   “父皇也在这里召见过石邑,我问过她,石邑太小女儿心思,难当大任”。   “我又何尝不是,我也才十六岁,刘据”。这是细君第一次直呼刘据的名字。   “以后……我一定让你衣锦还乡”,多么可笑的以后,这个“以后”是他登基为帝的那天。可他们都明白此去长安八千九百里,塞外荒凉,颠沛流离,一旦远嫁就成为永诀。   “你还记得当初在柏梁台下你说的话吗细君”。   “谢谢太子殿下,细君将来一定还殿下这个情”。   当日她感激刘据为段宏刘蒙葬身之恩,应下一个许诺,还他恩情,现在,他到了要还恩等待时候。   “呵呵,刘据,你明明知道这个人情我刘细君还不还都要去,我自己做不了这个主,所以你又何苦这般说” 。   刘据长叹了一口气, “细君,我喜欢你,所以我比谁也不愿意你远嫁乌孙”,   “只是,你的喜欢还没到必须拥有的地步”,细君退开他一步。   “我不知道你说的地步是何种地步,但我知道,我对你的感觉和付出绝对没有给过第二个女子”。   细君转向城墙,扶手望着远处的山,淡淡道“你这样说,该让史良娣多么伤心,她可为你生下了史皇孙”。   刘据回身拥住她,不容她拒绝。细君隔着衣衫感觉到刘据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待他不在颤抖,细君离开他的肩处,不在贪恋此刻唯一的依靠,她静静的望着远处,眼神放空。   顷刻,刘据从身上扯下一块浅绿中带着微黄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据”字,递给细君,“我们才有勇气相互靠近……却要分开,这块玉佩,全当念想”。   “殿下错了,细君从未和殿下靠近过“,既然没有可能,就不要给他希望。   元狩六年,汉武帝亲封细君为公主,细君公主能诗善文,精通音律,才貌俱佳,尚细君公主为乌孙昆第,以和乌孙结为兄弟之邦,共制匈奴。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侍御数百人,赠送其盛。   临行前的那晚再拜别李姬后,细君前往牢房探望她的师父李延年。   牢房深处,阴暗晦涩,潮气刺鼻,狭小的窗口月光都照不进去。   “细君来告别师父”,细君朝着牢门一拜,一身囚服的李延年在角落处站了起来,走到亮些的地方。   “数日不见,师父还好么”。   李延年点点头,只道:“延年算不得公主的师父,并未教授公主音律一天”。   细君对他又一拜,“在细君心里,师父永远都是细君的师父”。   听李延年并不回话,她打量了眼牢房,再看看李延年垂散的头发,想起他当初在平乐馆中的样子,小声道:“如今看来,师父还不如不回长安城自投罗网”。   李延年淡笑了两声,两眼晶亮:“随心我所愿,忠君亦我所愿。”   一切皆是自己的选择,她无权干涉也无法阻止,只得道, “师父还有什么话要吩咐么?”   李延年也不诧异,“公主的舞在掌舞的教导下已习得精髓,而乐器,延年是没有机会教授的了,而我编写了一本音律基本要法,是我多年习乐心得,或许对公主有益,公主去趟乐府,自有人教给你,其余的,陛下会陪嫁专人教授公主”。   细君双手抓住牢栏,望着李延年,后来在乐府练舞的时候,她才知道李延年为她安排的教导舞女是乐府中最好的舞女,现在她才明白那日花园里他所说的有人会教她是何意。   “谢谢师父”细君再拜向李延年。“不过细君觉得师父所说的随心与忠君是无法并存的”。   李延年随即一声苦笑,席地而坐,“有时候不愿意恰恰是内心深处最真的渴望,就像陛下废弃长门宫一样。”说着他又看向门栏外的细君,“当初公主进宫不是心心念念着陛下和陈后的真情与假意,虽然我不知公主执着此事有何意义,但今日我却可以了却公主的心结”。   “师父如何得知?”细君诧异的看着地上李延年。   “太子殿下私闯长门宫可让陛下生了好大的气”。   细君一听,便席地跪坐了下来,静待他的下文。   李延年手指敲地,漫不经心道, “韩嫣之后,陛下再无知己,陈阿娇之后,陛下……再无真情”。   “韩嫣”,细君屏了口气,世人皆言韩嫣惑主,陈后,韩嫣,汉武帝,李夫人,还有她的师父,这中间的事情谁能说的清,谁又能评判个对错。   当初心心念念的问题,得到的了答案之后,她却毫无解脱之感,诚然,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半晌无语,李延年起身走向暗处,怀抱一她从未见过的乐器而出。   一阵悠扬的音律而起,声音浑厚哀绵,“此物为琵琶,延年为公主而造,乌孙地远荒凉,此物聊发愁苦”。   细君透过门看椭圆形的琵琶,向李延年跪地三拜,“此去后,恐无再见之日,望师父珍重”。起身李延年以退至阴暗处,看不清面目。   “走吧,授命西进,还望公主苦中作乐”。   在牢门转口阴暗处,军须已在那儿等候。   细君无言,军须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两人前后相伴走到离牢门不远的地方,门外月光皎洁,散了进来,在将要迈出门口时细君停了片刻,见军须不说话,她迈步想绕开他准备走出牢门。   军须一把拦住她:“我原本以为会在夷安或者石邑公主之间选,夷安公主出嫁了,我以为会是石邑公主”。   “是么,那谢谢军须大人的关心了”   见细君如此冷漠,军须放下手臂:“我到汉朝不久,也很想念乌孙,更何况是你,可事成定局,军须保证不让你在乌孙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大人是谁?凭什么这样保证”   这时门口的玉儿看见细君便跑了进来,“公主,你可算出来了”。   细君见玉儿手中捧有一个锦盒,上面花纹繁复,“手里拿的什么?”   玉儿看了眼军须,将锦盒递给细君,“是太子殿下着人送来的”。   细君接过锦盒,并没有打开,只是望了身后的军须一眼。   军须轻哼一声,转身向外走去,“你只需记住,我说话算话”。   细君暗自叹了口气,举头看了眼天边皎洁的月色,启开盒子,只见一块   玉佩躺在其中,上面刻着一个据字,这块玉佩是上午刘据给她,她却未收的。   她将锦盒默默盖上,“玉儿,你去趟乐府帮我取样东西”。   行路难   武帝进行第四次东巡,太子监国。细君将跟随武帝抵达广陵——她曾经的故乡江都,再由公孙敖护送至玉门关。   宣室   “父皇,儿臣以为细君公主从长安出发,沿着张骞的路线西去乌孙省时省力又安全”。   “好了,太子,细君去乌孙的路线已定,朕,不会再轻易更改”。   “可是,父皇……”   见太子刘据还欲申辩,张骞立即拱手打断道,“殿下,陛下圣明远见,自会考虑到常人所不能想”。   见话被张骞打断,汉武帝脸上也颇有不耐之色,刘据作罢。   跟着张骞出了宣室,他小跑几步追上张骞道,“张大人留步,据尚需大人解惑”。   张骞朝刘据一拜,“张骞不敢,敢问殿下是问陛下为何要舍近求远?”   见刘据点头,张骞笑道,“殿下可知,从广陵出发必定要经过朔方”。   “朔方?”刘据听到这里停了半刻,朔方乃漠北之战的地方。   “敢问殿下,要让乌汉纽带不轻易被折断,仅靠尚位公主就够了么”。   刘据朝张骞微点头,启步向前,心下微沉,让细君从自己的故乡出发,这不仅仅是汉武帝对她的关怀,经由朔方,去祭奠数万在与匈奴征战中牺牲的亡灵,才会让她对故国故乡产生一种深深的牵挂和对匈奴的仇视。   启程那日,行进队伍浩浩汤汤,极为壮观。   长安至广陵一路风平浪静,官道漫漫,生于斯,却不长于斯,这里是她父母曾经叱咤风云的地方,细君油然而生一种复杂的感情。   广陵乃是刘胥的封地,想到此处,细君在车里无意间问道,“你真要跟我去乌孙?”   玉儿见细君如此询问抬起头有些焦急的说道,“公主不要玉儿去乌孙陪您了吗?”   细君笑着摇摇头, “我巴不得呢,可是广陵确实是你的一个好去处,你可还记得刘胥……”   “公主千万别这么说,玉儿是不会留在广陵的,如果公主将玉儿留在这儿,玉儿就是死也要到乌孙去寻您”。   听着玉儿这般说,细君也不好再提。   期间陛下召见过细君两次,第一次赏广陵美食谒见广陵王刘胥。元旦里,细君在未央宫中见过刘胥和他哥哥刘旦。   刘胥生性魁梧,此人非常爱好养熊,并以与熊打架为乐。他本来是邀请武帝去观赏他新捕获的白熊,却被武帝奚落不务正业,这才作罢。   后一次是汉武帝在广陵为细君送行。   汉武帝在广陵谒见群臣,细君在广陵王府中闲逛。   细君远远一看,见刘胥穿过花园向她们走来,她抿嘴看着身旁的玉儿一笑,“贵客来了”。   玉儿抬头见了来人,脸微侧,“拜见广陵王”。   刘胥随意拂了拂手,“不知公主是否有兴趣去本王的熊馆看看”。   刘胥虽然是对着她说话可是眼神却是瞟在玉儿身上,细君笑道,“细君没见过熊,自然想看,走吧,玉儿”。   走到门口却见军须站在那儿,原来他还邀请了别人。   熊馆内细君见识了各种熊,灰的,灰黑的,黑的,白的,它们咆哮如雷,刘胥果真是爱熊城痴。   他今日不在陛下跟前,却带着她和玉儿来看熊,细君心里寻思着便看见广陵王在给一头白熊刷毛。   军须等大胆的人渐渐靠近熊,还给它们投喂。细君和玉儿站在馆中央,生怕离哪个哪个铁笼中的熊近些。   渐渐的见军须他们投喂熊,倒也不是那么害怕了,细君看左侧一头灰熊安静的在铁笼子里,看起来有些温顺。离关它的门很远,躲在角落里。   细君向铁笼子靠近几步,再离它几步远处停下脚步,细细的观察它。一旁的玉儿不得不跟随细君上前,眼里却有些害怕。   突然白熊站了起来几步靠近门,玉儿下的叫出了声拉着细君后退了几步。身后却撞到一人,她回头一看原来是刘胥。   这灰熊是剑主人靠近才上前来,几个木门前熊都凑了近来,朝着刘胥低声吼。   看着玉儿被吓着的模样,刘胥笑了几声,玉儿浑圆的眼珠子一瞪,刘胥闭了嘴,伸出手强行将玉儿往前拉了几步至白熊的门前,递出毛刷,示意她上前靠近白熊。   看着玉儿一副拼命不从的表情,细君调笑道,“广陵王在,难不成它还吃了你不成”。   听罢,军须也附和的笑出了声。   玉儿看着军须脸一红,连忙睁开退回细君身边。   那几日连着阴雨绵绵,天不放行。一行送亲的人住在在广陵王的别院里。   在这个雨水充足的广陵,细君曾经的故乡,细君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心里总盼着这雨多下几日。   一大早玉儿打开房门准备去打水,却看见刘胥坐在门前的石桌上,望着她。   “王爷早,为何清晨坐在此处?”   刘胥见她出来便起身问道,“本王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留下来”。   玉儿先是一愣,会过意来便后退一步,“玉儿真的谢王爷厚爱,渴玉儿是决心一辈子侍候公主的”。   刘胥哼笑两声,“那本王如果封你为侧妃,那你还愿意去乌孙当个陪嫁丫头?”   一个公主身边的侍女能成为王爷的侧妃,玉儿想都没有想过,若说归宿,确实是个好去处,可玉儿一来害怕这广陵王只是图个新鲜,而二来,她已心有所属。   “玉儿还是那句话,谢王爷厚爱”,玉儿深深朝着刘胥一拂。   清晨的薄雾里,刘胥眯起了眼睛,“有舒服日子不过,你这是何苦?”他的语气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可惜。   刘胥叹了口气,“本王这些年还没对谁这样过”,说着他朝身后不远处的多仆人点头伸出一只手,只见仆人抱着一件雪白的皮草递到刘胥手上。   “这头白熊是本王最心爱的,现在将它赠予你”。   玉儿回想起在熊馆的时候刘胥为一头白熊梳过毛,她的心尖一颤,伸手接过白熊皮,“谢王爷”。   见刘胥唏嘘的转身离去,玉儿盯着手中的熊皮良久。   三日后,天气放晴。   车马辚辚,华盖亭亭,那日天色晦暗,盛妆的细君在随从官员、乐队、杂工以及侍女等数百人的簇拥下拜别汉武帝。   武帝派工匠百人跟随细君前往乌孙,在那里造出汉家宫廷以解细君的故国之思,他乡之苦。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向西进发,一路上旌旗蔽日,武帝嘱咐公孙敖一路小心,顺道带细君公主去漠北祭奠英魂。   细君在玉儿的搀扶下,迈入车辇,忽的一阵熟悉的音律响起——李延年所创的琵琶!   迈如车中的步子一停,细君侧身回头,听着歌声婉转哀扬,片刻后她掀起帘子进入轿中,随即掀起窗帘,见无数伶人手抱琵琶马背上作乐。   马车徐徐向前,她放下窗帘,内心被一股感激和不舍交织着,而琵琶声渐渐淡去。   “陛下如此看重公主,公主必不会在乌孙受苦”。   细君听到声音翻开窗帘,不知何时军须竟策马到了她马车前。   “那是自然,军须大人来汉也未受苦”,细君嘲讽他入汉有如送嫁公主,军须噎了一下,勒住马让细君的那车向前去。   不远处的公孙敖见状也驱马前来:“公主有事吗?”   细君揭开帘子对公孙敖笑着摇了摇头:“路途遥远,只怕辛苦公孙将军了”。   公孙敖拱手:“这是卑职的分内之事,何谈辛苦,公主放心,玉门关内,卑职定保公主无虞” 。   细君淡淡“嗯”了一声,见军须的马又靠近了马车,便放大声音道,“到了玉门关,将军走了,细君就觉得真的没有娘家人了,真到了乌孙可就孤立无援了”。   军须这时不勒马而是策了马鞭驱马向前。   “公主美名扬遍大汉子民的心中,所以公主无论在哪里,只要有我汉人在的地方,就是公主的娘家”。   细君听罢放下窗帘心中微暖。头伸进车内,她上扬的嘴角渐渐的垂落,身后取下腰前玉佩,她指腹触摸着玉佩的纹路,一个“据”字刻的有棱有角。   一旁跪坐着的玉儿盯了会儿细君,轻声劝道,“公主为何这样说军须大人,在乌孙说不准还要仰仗他呢”。   细君望了一眼玉儿,不经意道:“那下次本宫就不和他讲话,你来和他讲好了”。   玉儿跪起身子连忙道“玉儿多嘴,玉儿知错”。   行路将至晌午,走过一片山林,终于到了稍微有些人烟的瑕丘。   马车渐渐的停了下来,玉儿打开帘子,看见公孙敖朝着细君拱手道:“我们去前面的庄子歇歇脚吧,公主”。   细君跟着抬头,打量了眼马车外的景象,外面坐落着一处宅院,看规模因是大户人家。   细君点点头,坐了一上午的马车真有些累了。玉儿搀扶着她下了马车,看见军须在不远处盯着她,一把红胡子在太阳底下,实在耀眼。   她收回实现跟在公孙敖身后,走进院子,细君眉头微皱,一堆仆人毫无章法规矩的散散洋洋的跪在院子里,院子也不大整洁,这院子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喝水期间,仆人才道前两个月主人家一个个都得病死了,只剩下这些不愿意走的仆人。   细君的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人,心想他们还挺忠心。   入夜之前他们便赶到了瑕丘令府,这瑕丘令钟离意也是才刚上任,此人招待细君等人虽周到有礼,恭恭敬敬,却也有一股不卑不亢的风骨,说话做事有礼有节。   行路难   夏日里,天亮的快,细君才起,玉儿正在为细君梳头,却听见屋外一阵婴儿微弱的哭声。细君示意玉儿掀开窗户,玉儿将窗户打开一角,看见一三十几岁微胖男人抱着一个孩子跟着钟离意进了偏堂。   就算是在这小小的瑕丘,政治阴谋,尔虞我诈也不罕见,细君联想到未来的乌孙,实感那会是一条异常艰险的道路。   细君,军须和公孙敖一起用的午饭,瑕丘令钟离意看似很忙,不见踪影。   细君屏退玉儿回房休息。在床上翻来覆去小半时辰,睡不着细君索性起来。轻唤玉儿两声,不见应,便对镜子整理一番打开房门。   还未迈出几步,见玉儿从军须房间走出,手上托着盘子。玉儿看见细君连忙将盘子摆到身后,“公主,我以为你还要睡上一会儿,所以……”   这时,从玉儿身后军须走了出来,:“公主赐的冰镇甜汤真是爽口”。   细君也不回应,只是静静的瞟了眼玉儿,玉儿低下头去,不在做声。   “公主,我们出去转转吧,来的路上,发现这里景色不错”。   “你去厨房再准备一份你刚刚做的甜汤,不用跟来”细君吩咐完玉儿,径直率先走向门口。   她不愿意玉儿和他走的太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儿算是她的陪嫁,况且到现在为止,军须的身份不明,他在乌孙处于什么地位,尚且不知。她们步步都得谨慎,因为她们走的每一步,不仅仅关乎她们的命运,更是大汉的未来。   走在小路间,一旁太阳照的池塘里的水光白的刺眼。   “帝丘是什么样的”军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细君。   “和这里差不多”,说完细君又添了句“山水细腻,水光迷离”。   “那只怕乌孙是另一种极端了,细君”。   忽然听到军须唤她细君,她道:“军须大人一会儿叫我公主,一会儿叫我细君,细君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军须神色有谢黯淡“其实你不用跟我这么刻意疏离的讲话,我们从前在汉宫如何,现在依旧如何,将来在乌孙也是如此,我这么做只是不想别人说你闲话”。   细君小声哼了一声:“虚伪”,军须听罢暗笑一声.   八月中旬,烈日之下,蝉鸣遍处。庄稼里大多是农人在树荫处吃饭,喝水,休息。路旁种植了许多枣树和梨树。八月间还未全熟,但枣皮以见光滑,梨子看起来也是水汁饱满,让人不禁忍津。   细君随手摘下一个颜色较深的梨递给军须,“乌孙有梨吗?”   军须接下水果也不吃,只道:“有从外面购回的,很稀罕” 顿了一会儿,军须接着说,“在乌孙,因为气候不适宜,很多草木种植不了”。   此处的不适宜恐怕是恶劣,细君想了一会儿便道,“是啊,强把不适宜的草木种在乌孙,也活不成”。   这时,军须咬了一口梨,慢慢咽下,见她意有所指,接道,“草木无情,人孰无情?你没去过乌孙,也许去了,就不这么想了。”   细君低头微微一笑,渐渐的他们走到了集市。上一次她去集市,还是忽悠刘据才去的。   正想的入神,一个糖人出现在细君面前,细君回神,眼帘映入军须。细君接过糖人,环看四周,瑕丘到底不如长安繁华,集市贩卖的物品相对较少。   军须的眼神跟着细君走,看见她眼里的失意,道“我们乌孙每年跟大汉和周边国家都有贸易往来,物质并不贫乏”。   “军须也是离开故乡的人,难到最让军须牵挂乌孙的是那里的衣食住行么”。   军须深深的叹了口气,两人默契的不在谈论此话题,而绕过弯,进了集市深处,他们都明白,既成定局,多说无益。   一转头,墙角处行乞的书生引起了细君的注意,这书生手里拿了一本书,是《秦律》。少年仔细的看着书,全然不看路人,也不管别人给了钱没有。   细君好奇,拉住旁边的路人询问,原来这少年叫张汤,每日就是读书,辩理和讨钱,不曾在床边侍养病父。从周围人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看不惯这张汤。   细君绕过军须拦着的手,走上前去,张汤抬头看了一眼细君,又低头看书。   “你好手好脚,为何自己不去营生?”   张汤头也不抬:“我要读书,没时间”   “那你有时间乞讨?”   “父亲病了,要钱” 。   细君挑眉“我见你如此态度行讨,难怪人家说你不管病父”。   张汤哼了一声反问道:“怎样才不算不管?日日围着病床打转?哭泣的邻居都能听到?”   细君追随段宏,启蒙之时偏好儒术,听到此话颇觉诧异,便道“当今可是以孝沐浴天下”。   少年终于放下书正眼瞧了眼细君道:“自古忠孝难两全,我要好好读书,报效朝廷”。   说罢,低头间余光落在细君身侧的玉佩上,玉佩浑身通透,光泽圆润。   “当今陛下,注重孝廉,孝廉之人,是可以推举做官的”细君劝道。   张汤环绕集市,恶狠狠道:“他们都看不惯我,我要去长安,为陛下强壮国力,攻打匈奴,而不是用和亲这种后患无穷之策”。   细君有些讶然,淡淡“哦”了一声,摸摸身上未带银两,正欲拔簪,突然碰到军须的手,军须按了按她的手,掏出银袋扔到张汤面前声音略冷,“那你就去长安吧”。   张汤看了一会儿军须,伸手捡起银袋,“你是外国人,何故来大汉,有通关玉谍么”。军须听罢,笑出了声,摆摆手,让他离去。   张汤走了几步回头又道:“你虽然接济我,我朝律法严明,你可不要在汉朝做犯法的事情”。   细君一笑,真是个痴迷严法的书呆子。可是细君同样也敏感的发现军须只鼓励张汤去长安,而对打匈奴之事只字未提,在汉匈之间,他又站在什么立场上,军须在乌孙的政局之中又起着怎样的作用,每走一步,细君考虑的越多,危机感越强。   两人各有心事,在街市上走了一圈都觉无趣,于是往回走。   刚走出集市,走到半路遇见两人,不是钟离意是谁,还有一人细君认得,是早上进了府中的抱孩子的那人。钟离意怀中抱着孩子,待他们走近后,细君打开孩子的襁褓打趣道:“钟大人好福气,这孩子生的可爱”。   钟离意呵笑一声:“下官可没这福气,下官未曾婚配,这是村外富人李元的孩子李续”。   李家便是她来瑕丘第一日歇过脚的那处宅院, “那家主人家不是都相继病死了吗?”   钟离意一一道出实情,那主人家确实病死了,可还未满月的李续却未死。家仆众人想谋得李元的家产,李家仆人李善知道后抱着孩子逃了出来,找到钟离意主持公道。   一旁的军须插进来:“那你怎知这仆人李善不是随便抱了个孩子,满口胡言乱语,想要谋得李家财产?”   钟离意身边的男人听罢忙忙跪下,“大人,大人冤枉啊,我李善从小无父无母,得到家主李元的收养,怎敢起此歹心”。   钟离意没看李善,只拱手朝着细君道:“公主怎么看”。   细君有些意外,钟离意竟然会问她的意见,“钟大人可别问细君,细君不懂这些”。   “下以上尊,公主在,自然是要问问的公主的意见。况且能被陛下看中对的公主,绝非平常养尊处优的公主”,钟离意这话讲的好,细君是不得不回答,而且还不能是一般的见解。   细君回想片刻:“我到李家院子的时候,里面杂乱不堪”。   听罢,钟离意微笑着点了点头,“公主聪慧,然后呢?”   “谁都不想做事,谁都想分一杯羹,对吗?钟大人”。   钟离意点点头,望着军须到,“如果大人去过李元的田产,便知道那里已然荒芜”。   细君低头,诚然,李元家大业大,养了一屋子的仆人,突然家主没了,而所有人又没走,可以说是主仆情深,但是田产荒芜就说不过去了。有人管的时候,田里繁茂,无人管时,多做少做都会有意见,于是所有人都不做了,守着它,谁也不肯让步。   “这只是细君的小小见解,还望大人仔细察看”细君抬头看钟离意。   钟离意还未来得及开口,远处公孙敖赶来,兖州刺史已前来接驾,护送公主前往刺史府安置。   细君看看钟离意怀中的孩子,现在把李续从狼牙中解救出来,谁又能保证是不是把他送进了虎口,又有谁能一辈子一颗赤子之心而不动摇。而这些,细君无法干涉,也无法参与,她终究只是个过客和旁观者。   瑕丘令府门口,一男子身穿官服,面容严厉,看着细君一行人走近跪道,“下官兖州刺史田广明前来接驾,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此人虽是跪着的,但有一股刚正不阿之气,他的腰板挺直。   “起来吧,田大人,不必行此大礼”   田广明起身道:“公主,天色已晚,今日就在这瑕丘令府安歇吧,明日再前往刺史府”。   此人讲话不是商量的语气,细君皱眉看着公孙敖,武帝亲令公孙敖护卫,那么,她只能相信他。收到视线,公孙敖也未讲话,只是握剑拱手,微微点头。   细君朝田广明点点头。   “公主先请,下官还有事情处理”细君正欲进府的脚步一顿,她转身问道,“大人有何事情,也许细君能分担一二”。   田广明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看见一群官兵押着犯人进入瑕丘令府旁的地牢。   “大人这是为何?”钟离意问。   细君再看,发现犯人竟然是李元家中的仆人。   “自然是连夜押回刺史部受审!”田广明言辞激烈。   “田大人,可是下官已经了结此案”钟离意不明白。   田广明哼了一声,“如果钟大人说的是责令他们归还家产,然后受两个月的教化,本官可不认为这是了结”。   细君有些惊讶,如此轻判,有些失了公道。但也能看出这钟离意是广施仁义之人。   “大人意欲如何了结此案?”一旁的军须看了一眼田广明。   田广明瞧了眼军须,“自然是所有涉案人员各笞二百,罚钱六百,挑唆者服劳役刑三年”。   当场所有人禁了声,这瑕丘令和兖州刺史可是两个极端。除了钟离意开口求情,其余人闭口不言。   “田大人,这是否有些不妥,小惩以施惩戒,其民和乐融融”。   田广明看也不看钟离意,“酷刑之下,民风自好”。   钟离意无力反驳,只得眼睁睁看着犯人被带走。   看完这出戏,细君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回屋,一脚踩空,细君惊的啊了一声,军须眼疾手快的扶住细君的手臂,看着细君还未回神的痴痴的走向房间,军须笑着摇了摇头。   行路难   第二日清晨,细君等人离开瑕丘令府,距离刺史部还有一日行程,路途也多是郊外林间。晌午,众人在林间生火,细君未下马车,在轿中吃了些干粮,玉儿趁给细君倒水,跑到了乌孙人那里,和阿元用乌孙语畅快的聊了起来,细君放下帘子,闭眼假寐。   不一会儿,敲轿的声音响起,“细君,水”,是军须的声音。看着从窗帘递进来的水壶,细君也不接,打开窗帘。看到军须放大的脸,细君一惊,未曾料到军须离窗子这么近。   军须爽朗的笑了一声,也不退后,恩了一声示意细君拿水壶。越过军须,细君看到玉儿不知何时也看向了这边,不在同乌孙人讲话。   收回眼神,细君朝着军须笑了一下,接过水壶。军须还未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这几天细君都对他不冷不热的,今天却朝着他笑。   不远处吃食的公孙敖与田广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田光明嗤笑了一声,继续喝汤。而公孙敖更多的是担忧,这军须到底是何许人,为何如此亲近公主。   长安城里,宣室。   汉武帝正在批阅奏折,太子刘据步入殿内呈上奏折,“父皇,兖州刺史田广明已在瑕丘接细君公主驾”。   汉武帝的眼神未从奏折上移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半晌,见太子不讲话,汉武帝放下奏折,抬起头看着刘据叹了口气,“细君一路将经过兖州,冀州,并州然后过玉门关到达西域”。   刘据低头“嗯”了一声,“太子,以后这件事不用专门过来上报了”。   刘据疑惑的看着汉武帝,汉武帝解释道:“公孙敖会传上来的”,刘据点点头,原来公孙敖会沿途密报细君的消息,而刺史部的上书只是形式罢了,真正的厉害消息都在公孙敖的密报里。   “线人禀报匈奴的公主已经启程,而且……”,刘据有些支吾。   “而且什么……”汉武帝有些不耐的问。   “匈奴公主由于早以被内为左夫人”,漠北民族向来以左为尊,如今这是汉弱匈强的局面。   刘据盯着汉武帝,等待他做出指示,却看见汉武帝微微摇了摇头,“随它吧”。   “可是,父皇,细君去了就处于被动啊,这乌孙王真是两边都不得罪啊”。   汉武帝眼光凝了凝,“细君到了乌孙看清形式自然会明白”。   室内汉武帝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批阅奏折,刘据等了一会儿便道,“父皇早些休息,儿臣告退”。   看着刘据告退的身影,汉武帝道:“皇儿,有些事情,缘分不对,就回不了头了”。   听到这话,刘据长吐了一口气,有时候错过便是一生。看着桌上的汉武帝,他双眼掩不住的疲惫,刘据也在想,这样高高在上的父皇,心底是否也有这样一个错过的人。   郊外格外吵闹,蝉声聒噪,细君睡了半晌也不能入睡,正准备同玉儿讲讲话,却听见玉儿小声道,“公主?公主,你睡了吗?”   细君想看她究竟想干什么,闭眼不应她。却见玉儿蹑手蹑脚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掀开帐门出去了。   因为是夜晚,门外想起侍卫的询问声,之听见玉儿小声讲, “喏,看见那个火光了吗,那是军须大人他们的篝火,公主有话要传”。   听着玉儿顺利离开的脚步声,细君起床,略作梳洗,打开帐篷,确实看见不远处的林子有篝火。   细君想好借口,正欲开口对侍卫讲话,却见公孙敖走了过来,“时间尚早,公主若是睡不着,就在周围转转吧,周围我已布好卫兵,公主放心”。   看着公孙敖了然于心的微笑,细君有些不好意思,假装道“公孙大人不一起?”   公孙敖笑了一声,细君更加难为情,有种被人看穿的感觉,“不了,公主,末将还要巡逻”。   “大人费心了”说着看见公孙敖走远,细君慢慢的靠近旁边林子的篝火,夜色中,看到灌木丛旁中的玉儿。   “玉儿?”细君唤道,玉儿听到有人喊她,惊的身体一颤,篝火旁的军须他们听到声音也走了过来,他们诧异的望着玉儿,发现她在偷听。   玉儿望着军须的眼神躲躲闪闪,阿元有些歉意的望着军须,军须对玉儿说了句乌孙语。   拉住向她告退的玉儿,“他讲什么?”   “恩?”玉儿反问了句,脑海里却在思索措辞。   “我问你他讲什么”细君正声道。   “公主睡不着吗,过来聊聊?”军须插了进来,向细君招招手。   细君盯着玉儿目不转睛,玉儿有些流汗,突然军须又讲了句乌孙语,玉儿望着细君道;“公主先过去吧,回来玉儿再跟您讲”。   放开玉儿,细君走向军须,慢慢的坐下,盯着火堆道,“有人欺负我听不懂乌孙语”。   军须失笑,“我可不敢欺负你,当初可是有人欺负我听不懂汉话”。   细君一噎,不在惹他,欲起身离开,军须拉住她,“都说汉家姑娘不是温婉可人也不尽然”。   “大人和我的侍女私相授受,还不容人说?”   “私相授受?”军须重复了一遍,“何意?”   “大人去问玉儿不就知道了”,说完细君又走了几步。   听着细君咄咄逼人的语气,军须摸了摸鼻子,“你不高兴我和玉儿一处?”   细君想点头,可仔细想想这话,总觉得不对劲,只道,“玉儿是我的陪嫁,你是乌孙人,我可不想还没到乌孙就被人说和你勾结”。   军须摇了摇头,眼睛在火光的折射下格外明亮,“公主这话严重了”。   “公主,睡觉的时间早已过了,该去休息了,明日还要赶路”。细君回头,看见公孙敖正站在灌木旁,一脸严肃的望着他们,身后还站着玉儿,她将头垂着。   明月高挂,有人未眠。   “树林里他和你讲了什么?”印着微弱的烛火,细君柔和的脸庞和严肃的神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细君眼神逼人,玉儿不在闪躲,抬头直面细君的眼睛,“军须大人向我打听公主的喜好”。   细君歪头打量玉儿几眼,“他打听我的喜好做什么?”   玉儿的声音小了下来,“公主一直都明白,军须大人喜欢您的”。   听到这里,细君直道“胡扯”。   玉儿的话让人挑不出大错,隐隐间,细君是能感觉到不对劲。   那晚让人寝食难安的又何止是细君他们,现在是否是告诉她的最好时机,错过了这次,下次又要怎么开口。   睡的晚,也睡的浅,打开帐篷,就瞧见公孙敖站在门外,“公孙将军这么早?”。   公孙敖低头拱手,“从今天起,末将还是时刻守在公主周围,公主夜间还是少见乌孙使者为好”,看来他昨晚是看到了不少,他也不完全信任乌孙使者。   马车磕碰的前行,细君在里面被摇晃的昏昏欲睡,可是颠簸的实在让人睡不着。   马车突然间停了下来,细君趁机利索的下了马车,想在外面活动活动筋骨,在地上踩踩脚踏实地的感觉。   “将军,后面的一造房匠人前几日发热今日突然死了,医者诊断是疫病”细君瞧着前面侍卫向公孙敖禀告。   公孙敖思索半刻,田广明却从后方走近,眉毛也没抬一下“公孙将军,刚刚我看了,是疫病,我已经将此人登记在册,不日将报回长安,现将此人下葬,我们继续赶路吧”。   细君一脸惊讶,这个匠人本来是要不远千里陪嫁到去乌孙去的,虽然细君不认识他,但是到了乌孙,汉人可就是她的依靠,半路都还没走到,就有人死了,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   公孙敖见了细君的脸色、但也无法,只道,“公主,这荒郊虽请不来高僧为他超度,公主送亲的功德簿上自有他的一笔”。   细君撇过脸,这匠人得了病,还没死就要将人活埋,实在有些让人心寒。   一旁的军须咳嗽了一声,“等到了刺史部,叫田大人回来按你们汉人的方式祭奠他”。   这带着疫病上路,最怕传染,死了一个倒不要紧,军须为田广明找台阶下,田广明却不领情,“到了刺史部,最紧要的是为公主找一名顶好的匠人补上,待微臣有了空闲,自然遵旨照办”。   细君喉咙发紧,这田广明到底是何方神圣,这般不讲她放在眼里,她上前想要震慑他一番,公孙敖这时却岔开吩咐起了后续事宜,她只得默声默气的上了车,天将黑时,他们才赶到了刺史部。   心情再不好,也抵不过身体的疲惫,一觉黑甜。   睡的早,醒的也早,瞧着玉儿还未醒,细君悄悄下床,走近睡在外边的玉儿。许是目光太过炙热,玉儿翻身时的余光瞟到细君,惊的一下坐了起来,“公主,怎么了”?   细君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玉儿,微暗的夜色中,细君的眼睛晶亮,“军须到底给你讲了什么?”   “啊?我不是已经告诉公主了吗?”   “不对,我想来想去都不对”黑暗中的细君摇了摇头,继续道,“好玉儿 ,你非要等到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才告诉我?”,细君套她的话。   玉儿连连摆头,可是在摆头之前,她还是有那么一刹那的迟疑和停顿。——她在思考,还不是真话。细君明白这是是套不出来了,只得起身作罢。   行路难   初到兖州,撇开侍卫,细君带着玉儿,公孙敖和军须来到当地最大的酒楼,品尝美食。   “这饼子味儿不错,就是有些糙,军须大人,公孙将军,你们尝尝”。   公孙敖大笑一声,“公主,军中之人,对食物无甚挑剔”。   细君抿了抿嘴,抬头间看见军须大口大口的咬着饼子吃,摸了下巴一下,细君道,“看来宫里的膳是委屈大人了”。   军须停了下来,擦擦嘴眯着眼看细君,“我们乌孙饮食不如汉宫精细,不过-——我都能吃的惯”。   细君暗地里啐了他一下,看向别处.   “公主喝些水吧”,玉儿开口给细君解围,细君端起水,尝了一口,“这水真甜,是什么蜜?”   话刚讲完,细君感到手被什么弹了一下,手本能一松,水杯落地。   望着滚落的戒指,细君一脸烦躁的看着桌子对面迅速站起来的军须,怒道“你干什么” 。   “此饼我爱吃,是因为里面放了特制的胡粉,此物与蜂蜜相生相克,食之,可夺人性命”。   说罢,公孙敖和玉儿一脸担忧的望着细君,细君连气都不敢出,摸着肚子虚弱道,“难怪,唔,我肚子疼”。   “啊?”公孙敖出声,玉儿赶紧扶住细君。军须眼角抽了抽,无奈道,“公主只是小舔一口,回去让我乌孙的大夫阿木拉给公主瞧瞧”。   过了一会儿,细君觉察肚子的疼痛感很熟悉,是她月事来了,她身子一挺,“好了好了,骗你们的,不疼”。   看着细君有些苍白的脸色,军须不在打笑,“公主真疼?”   “不疼”。   回到刺史府玉儿炖了滋补药物端给细君,细君喝下后便歇息了。   后半夜,房间传出“呀”的一声,玉儿跑出房门,直拍院中各屋房门,“不好了,公主不好了”。   庭院中,月亮高悬。一道纱帐挂在细君床前。   阿木拉抽起银针,在细君食指上扎了一下,放出点血,嗅了一嗅,然后眉头紧锁。   “后半夜公主一般都是要起夜的,我按时醒了去看公主,她就已经面色潮红,乱说胡话了”,玉儿跪地哭道。   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细君,阿木拉在医箱中拿出一瓶药粉倒入些许到血中,看着血渐渐变色,阿木拉转身对军须禀告起来。   公孙敖听着阿木拉的乌孙语,有些着急的望着军须。   只见一旁的玉儿道,“阿木拉是说公主并非是食物相克,而是中毒了”。   屋内众人一脸惊吓的望着阿木拉,玉儿又又翻译道,“公主中的毒混入了塞外独有的蛊毒,需要靠近边疆的平城才能取到药引,这毒用寻常药物压制暂时不会要了公主的性命,但最好尽快解毒,久则伤身,后患无穷”。   各人思虑各有不同,公孙敖想着如何尽快解毒,而田广明想的是公主如何会染上这毒。   “公主睡前喝过或是吃过什么?”田广明眼睛直逼玉儿。   “就喝了碗滋补的药就睡下了”。   “把药渣拿来郎中瞧瞧”。玉儿听罢领命转身离去。   田广明的目光投向纱帐里的细君,复又抬头道,“将军以后还是慎重些好”。   “是啊,我原本以为离乌孙还远,没想到他们的势力已经伸到这里了”。   “政局向来复杂,不像将军打仗那般畅快,这次也是本官失职,本官只是要提醒将军以后要格外注意”。   听着田广明这样说,公孙敖低下头,眼神有些晦暗,公主这样,他要承担一大部分责任。   “况且,我们处于被动,因为不知道是匈奴,还是——乌孙”。   药渣经过汉医查验,确实放入了微少计量的干牛蜱,久服用会麻痹神经。   顺着熬药之人查下去,便断了线索,从抓药和试药的人一律消失不见。   风忽起,吹的树沙沙作响,田广明与公孙敖站在细君屋外的一处树下。   “匈奴公主已经率先启程乌孙,所以接下来公孙将军必须保证公主安全的出玉门关”。   “那陛下为何不让我将公主送到乌孙呢”公孙敖费解。   田广明露出莫测的笑容,“这军须不会简单,乌孙王能派他来”。   “同时陛下也能向乌孙王表示他的信任,况且,公主需要成长,不然怎么在乌孙王庭生存呢”。   换上乌孙特制的薄衣纱,细君怏怏的坐在车中,她回想起出发前和田广明的一番谈话。她向田广明询问那群囚犯的去处,他却一再规避此事。田广明明白细君崇尚儒家,所以才叮嘱她将来要松弛有度,即使她十分不惯法家的做法。   天将将放晴,还未走远,又下起了细雨,阴闷天气,让人不快,细君更是烦躁。   细君喝着军须令人送来的温的蜂蜜水,一边手里拿着刘据的玉佩,看个不停。伴着雨声,外面只闻呼啸的山风,此刻,安静的诡异,仿佛禽鸟们也失了踪迹。   马车突然吱吱嘎嘎的停了下来,“公主,喝口水在赶路吧”,听着军须的声音,细君瞧了瞧手中他才命人送来的蜂蜜水,欲打开车帘,却看到帘子打开,军须直直的迈步上来。   军须眉头深锁,“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听到没?”   看着军须在她面前少有的严肃目光,细君不自主的点点头。   他继续吩咐道,“玉儿,你等会待在车里要好好看护公主,我出去后马上把车门和窗户锁起来”,玉儿看着被改良过的车门和窗焦急的看着军须连嗯两声。   军须出去前回头看了一眼嘴角微张的细君,仿佛知道她有话要问,“现在什么都不要管,我回头再和你说”,说罢他转身揭开帘子出去。   未过片刻,只听见拔刀声起,然后是剑雨声接踵而至,马嘶鸣声,人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早已不能分辨。车顶有急促的脚步声,吓的玉儿抱紧细君,军须上了车顶和刺客厮打了起来,一会儿双方又跳下地打了起来。   左边的窗户突然被剑刺破,公孙敖飞身靠近斩断剑柄,细君他们刚松一口气,哪知右边的窗户又被刺破,仿若呼之欲进之势。   都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亲兵成片成片的倒下,杀手主力渐渐靠近马车,成围攻之势,返回送信的路也被他们切断。   为首的几个黑衣人中其中一人突然发力越来越靠近马车,剑一下砍在马车棱上,震的车惊了马,开车向前奔了起来。   这发生的太突然,让刺客有些无措。公孙敖抽身飞向砍车的刺客。军须得以脱身,驾上飞驰的马车,一边御马一边急促道,“玉儿,换上公主的衣服和头饰”   车里的细君和玉儿一愣,从惊马中还没回过神来。军须“驾”了一声,细君骤然低头,发现自己穿的是乌孙的服装,如果玉儿穿上她的衣服,那就等于……   顿了一下,细君声音不大不小道,“不行!”   听着后面咄咄逼人的马蹄声,三人心里都明白这是细君能够此刻脱险的最好办法。   玉儿擦了一把眼角的眼泪,也不言语,默默的爬起来在车里翻找起细君的衣服,而细君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来阻止她。   “前面有个路口,你打那里下去,往最深处跑去,记住,我们一路都会避开官道往左边岔路走”。   军须赶马的速度病未慢下来,他只道, “倘若……玉儿……你能活下来,我军须发誓,在乌孙绝对不会亏待你”。   玉儿看了一眼细君,“我是为公主心甘情愿这么做的,不用大人发誓!”等到马的速度慢了起来,玉儿毫不犹豫的跳下了车。   军须随即回头瞧了眼身后,三个刺客正在逼近,公孙敖被困在原地。   玉儿长于山林间,对深山可谓轻车熟路,疾步隐入了山中。   随后的为首刺客在他们分开的路口稍作踟蹰,朝身后的两名手下打了手势,便独自下马飞跑上了山。   看着身后的两名刺客,军须轻松了口气,但也不敢懈怠,方才与那刺客头目交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将他一击毙命,估计玉儿不久就会被找到,她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   “你交我说几句乌孙语好不好?”细君的声音从车内传了出来。   军须浅笑一下,想要分散些她的不安,便道,“公主想学什么,之前公主不是不屑于学的吗?”   细君不理会他的后半句,“饶了我吧,钱拿走,怎么说?”   军须嘴角抽了抽,“这个时候,公主真是临危不惧啊,还可以开玩笑”。   “我这并不是玩笑话”细君的语气认真道。   “那公主就是愚钝了”军须的声音有些冷,“想要公主性命的人多了去,公主怎可判断就是我乌孙人”。   车里的细君低头不在接话,一来他所言不虚,而来他们立场不同,这话也讨论不出结果。   “去国离乡,此番西进乌孙,你会是我的敌人么”细君掀开车帘子一角。   突然军须驾停了马车,并未回答她,飞身踩上车顶,拔剑飞向刺客,马上的刺客显然没有想到军须这突然一击,来不及勒马,便双双拔剑起身。   只听得见刀剑碰撞和风呼啸声,细君在车内想象着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伸头出去看,只是抱紧自己。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脑海里没有牵挂任何人,只是想着如果她今天死在这里,去不了乌孙该怎么办。   不知何时马车又驾了起来,细君有些发抖的试探道,“军须?”   行路难   外面驾车的人轻声道,“这个时候能让公主牵肠挂肚,真是荣幸”。   细君一听是军须的声音,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略带欣喜的掀起窗帘,果然看见马车后两个刺客倒在地上。   细君见军须不讲话,只是一个劲的挥鞭驾马,便不再开口打扰他,况且她心里还在担心玉儿。   马车连转了三个弯,身后追人心魄的马蹄声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身后的是一匹快马,而军须他们是马车,被追上是必然的。而且夏季的雨越下越大,成瓢泼之势。挣扎了多久,军须勒住马,转身飞快的进了车里,“拿着它,抓住一切机会逃跑”。   细君看着军须递过来的镶嵌着绿宝石的匕首,一时有些犹豫,“那你呢?你去哪儿?”。   军须明白她是害怕被他抛下,轻轻一笑安抚道,“今天他想要害你,也是从我的身体上踏过去”。   强行将匕首塞到细君手里,军须便欲转身出去,低头看见细君扯住他的衣袖,脚步略停,望着细君听她讲道,“你要小心。”   军须哼笑两声,“我下去后你有机会就勒住马往左边山上跑”,听着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军须继续道,“不过我军须答应你”,看着细君不放心的小眼神,他末了补充了一句,“这次他们杀不了你”。   不一会儿军须便跳下马车和身后的黑衣人厮打起来,追玉儿而去的黑衣人已经折返,难道他已经发现了玉儿不是真的公主?细君担忧的不自主握紧了手,有一丝丝的粘稠,还未来得及松开却闻到手上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是军须的还是别人的,她已经来不及分辨。   松开手,一片血迹,细君想着这些,便壮起胆子看了眼车外的情况。或许军须在没有受重伤的情况下能和黑衣人较量较量,此刻他却处于弱势。   在车内细君拔出匕首看了看,是把异常锋利的好利器。   细君再不远处勒住马一个人下了车往回走,靠近了和军须打起来的刺客,如果军须此时败在刺客的手中,那她可能永远也到不了乌孙了。   在细君敢的最近距离里,她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想象着学舞时将绸缎甩出的那股柔韧劲,将匕首飞向刺客的后背。   连细君自己也没有想到能够直中黑衣人的后背,黑衣人有些迷茫的转身,看起来柔弱无依的绿衣细君撞进了一双深褐色的眼睛。   看着一双眼眶深邃,珠色偏褐的眼睛,细君一愣,随即明白这个刺客是西域人。   军须在黑衣人背后刺了一刀,黑衣人却恍若无知觉般的举剑挥向细君,嘴里小声问道,“刘细君?”   黑衣人背后中的匕首随着他的动作落到了地上,看着靠近的剑,细君本能的举起手阻挡。   手心刚刚感到一阵刺痛,军须便挥向了刺客的剑,不想刺客的剑与军须的剑发出刺耳的交鸣声,却未被砍落下,只是加深了细君的伤口。雨越来越大,仿佛要冲刷一切一般,刺客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定定的望着他们。   细君嘶了一声,仰起头死死的瞪着蒙面的刺客,手心火辣辣的,感觉快被刺断一般,可是她也不敢妄自动手,担心刺客发狠废了她的手。   军须一手紧紧的抓着刺客的剑,一手拿剑正准备挥向对面的刺客,刺客似乎是使了全力,加紧了手上的力道,军须一手招架不住,只得松了剑双手抵住刺向细君的剑。   大雨中军须看着刺客食指上的碧绿戒指,眼睛眯住,天下带碧绿扳指的杀手除了七杀门的精英刺客还会有谁呢。   就在这样的短暂僵局中,两个男人急切的想着如何快速打破这种局面,脑子与手几乎是同时,军须将手伸向细君,想要推开她。   一阵马蹄声踏来,公孙敖携着玉儿和一众兵马,几个刺客也跟着追了过来。   看着大势已去,刺客欲最后一搏,刷的一下抽出剑,再次刺向细君,与此同时,他左手飞快的飞出一把匕首,直逼细君的胸前。   细君只见军须在挡那只飞来的匕首同时,朝着刺客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刺客惊愕的望了细君一眼,手里的剑缓了下来。   几个刺客架着还欲和军须比试一场的领头向傍边的丛林飞步离去,他们几步便跃远了,消失前淡淡的的望了一眼军须。   军须却急于伸手抬起细君被刺伤的手,将细君被雨水打湿的鬓发挽到耳后,笑的温和,“下次,我把他抓起来活剐给你看”。   看着军须炽热的眼神一时间细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她的内心是万分复杂的,她和刘据此生无望,只是现在还有几分念想,而前途迷茫,她也不能辨别军须的身份。   不远处的玉儿蹭上前来,他跑近拨开军须的手轻轻的托着细君受伤的手腕,有些急道,“我来吧,现在……”。   军须默默的给了玉儿一个眼神打断她的话,细君反手握住玉儿的手,“太好了,玉儿,你知不知道,我还担心你”。   军须松了口气,还好她此刻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这在平时便是要刨根问底。   “是公孙将军救了我”玉儿低头道。   “不是不是,是玉儿姑娘会藏,对山路熟悉”公孙敖忙忙摆手。   再熟悉山路,能够逃脱七杀门佩戴碧绿戒指的刺客追杀,可不简单。军须瞟了一眼玉儿,“先带公主去包扎”。   细君路过军须面前停住脚,轻声问道,“你和那个刺客说了什么”。   “我和他说,这么一个美人,你舍得杀么”。   细君内心一个白眼,自行离去。   七杀门活跃于边疆,其中杀手鱼龙混杂,有汉人也有西域人,他们杀男杀女杀富杀穷杀老杀少杀义,杀人百无禁忌,却有几不杀,只要不是顾客点名要性命的人,提供线索了的,讨了饶的,出的起钱的都可以免其死。   军须和细君都受了伤还淋了雨,进了定陶,安顿好以后,细君受了伤,也担惊受怕了一场,一觉睡到了晚上。   看着细君安顿好,军须招乌孙医者入了房间。   领首的阿木拉提起医药箱,“不必挂怀,虽然大人的伤口很深,但并不伤及要害。我为您换药”。   军须手指在桌上敲了两敲,阻止道,“命在朔方的人加紧寻找公主的解药,为防万一,今晚你们要守在公主身边”,阿木拉点点头公主的毒阴晴不定,今晚确实危险,今天公主遇到了这么多事。   子时,万物侵体,细君高热不止。   长安城里,宣室内,一封加急密函在武帝手中被揉作一团。半晌,武帝叹了口气,望着跪在一旁的李安全,“宗室内适龄女子名册要尽快草拟”,烛火微弱飘摇,映的武帝的眼睛时暗时明,李安全诺了一声弯腰告退。   “麻黄,桂枝,干姜,白芍个九钱,五味子,甘草各六钱,细辛三钱,半夏十二钱,要快!”领首的张侍医吩咐医童。   不一会儿,医童去而复返,跪在地上哭道,“师父,很多药材都打湿了,也差了很多药材,之前雨水太大,在路上有的药草被刺客打翻水冲走了”。   “混账,我写的药方乃寻常药物,还不快在本地药铺去买!”   药童哭着急急忙忙跑出了门,屋里的人心都揪了起来。公主是中毒所致的高热,药救急不救缓。   行路难   在屋外听了半晌的军须破门而入,“让我们乌孙的大夫看看,我们有药材”。   一时间屋里安静起来,就连屋外正准备进来的公孙敖也停住了脚步,此时用乌孙的医生真是个敏感的时候,谁也不敢用,担不起这个风险。   环绕屋内一圈,军须眼睛盯着门口的公孙敖冷哼一声,现在这种情况他们是愿意细君死也不愿意让乌医插手,上报公主病死,自然后面还会有宗室女子补上,可是一旦是乌医把公主害死了,他们就担不起这个罪责了。   公孙敖紧锁眉头想了半刻复抬头道,“那就麻烦军须大人了”,一屋子的汉医和门外的将士吃惊的望着公孙敖,有的还准备开口劝说。   公孙敖抬手阻止,“当务之急是救公主,其他的我担着”。   几个乌医看了看,将药递给玉儿。为了使用和保存药方便,在乌孙很多药都是制成药丸或者粉末的。   玉儿服侍细君吃下药,细君不一会儿便开始发汗。乌医在军须耳边耳语几句,军须点了点头。   军须看着一旁担忧的公孙敖,开口道,“公主服了药,能不能熬过去要看她今晚过后能不能醒过来”。   此刻细君温顺的像只草原上的小羔羊,想着初次在汉宫给细君送药时,她张牙舞爪的模样,军须不由的摆起头,笑了笑。   药已经服下,其余就看造化。屏退仆人,公孙敖看军须无意离开的表情,叹了口气,转身出了门。   “你先下去吧”军须瞟了眼床脚蹲跪着的玉儿。   “公主还未出阁,和大人单独在一起对公主不好”玉儿低着头,声音有些高扬。   听罢,军须轻叹口气,直径坐到细君傍边,拿汗巾在细君额头攒了攒,忽然闻到一股清香,拿着汗巾军须斜眼望着玉儿。   “公主平日都用桃花研成粉末来面浴以滋养皮肤”玉儿解释道。   听罢,军须点点头,转过眼神望着床上的人,细君的脸色愈发苍白,军须深叹一声轻声呵道,“你如果留在了定陶,汉朝还是会有公主被送往乌孙,你既回不了家,也到不了远方的乌孙,你甘心么”。   望着细君平静的脸颊,军须攥紧了汗巾,如果她醒不来,那他为现在的局面所做的努力真让他觉得可笑。   过了一个时辰,高热依旧,玉儿将汉医开的药又喂给了细君。   靠着床军须浅眠一会,睁开眼盯着细君的面庞半晌,起身喝水,看见弯腰站在门口处的玉儿,莫名烦躁,将水杯扔到地上,戾声道,“下去”。   玉儿被吓的一抖,跪下,“如果公主真的去了,玉儿愿意跟随大人去乌孙”。   军须片刻失声,淡漠的看了眼玉儿,向她摆手,“你下去吧”。   “我是公主的旧人,大人看着当个念想不好……”。   军须还想说什么,这时床上的嘤咛声却转移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玉儿,玉儿”军须低声唤道。   床上的人微微的眯了眯眼,摆过头,“我连觉都睡不得了么,你在我屋子里打架呀”。   “睡得,睡得,是我错了”军须执起细君的手晃了晃,“你先别睡,我让侍医给你看看”。   病中的细君格外虚弱,竟嗯了一声,有些撒娇道,“我要先睡才行,起来了再瞧吧”。   军须嘴里应了应,朝玉儿看了眼,玉儿便出去唤侍医。   天大亮,军须从细君房里迈了出来,直径走向自己的卧室。   定陶不大,稍欠繁华,细君养病堪堪养了四日,离城那天,细君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只得在车里躺坐着。   那日,格外热闹,城中百姓都欢呼雀跃的送行,细君掀开车帘,有人在撒花,有人在向侍从们送吃食,有人载歌载舞,仿佛公主去了就真的不用再打仗了一般。   细君心里还是有些酸涩,看着这欢呼的人群,远去乌孙的又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自然高兴。   车旁的公孙敖看着细君半晌也没放下帘子,轻驱马匹,上前略微落后于细君一点,笑着说道“公主去了,百姓们就认为他们的丈夫,儿子和孙子就再也不用前仆后继的前往战场了”。   放下帘子前,细君与公孙敖对望一眼,都会心一笑,那真是个美好的愿望。   如果不出意外,后天他们就能出兖州到达冀州地界,真是离长安越来越远,细君在车里百无聊奈的想着。   看着玉儿在一旁为细君布置糕点和水果,细君心里的那个结又跑出来了,玉儿到底和军须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秘密呢?   拿了一个果子在手中把玩,瞟了眼旁边,“玉儿,那天晚上军须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递茶杯的手一顿,玉儿迷惑的望着细君,细君望着玉儿眼睛眨也不眨的“嗯?”了一声。   看着玉儿还是有些迷惑,细君咳了声,小声提醒道,“篝火旁,军须用乌孙语向你说的话”。   玉儿眼光渐明将递送茶杯的手收回,轻轻的摇了摇头。   细君长叹一声,劝道“玉儿,我的好玉儿,有些事情早讲,以后就不会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不明白呢”。   玉儿知晓细君在套她的话,复递上茶杯,眼睛望着细君,“公主,那天真的没什么的”。   等到细君接过茶杯,玉儿继续道,“如果公主非要知道,也不觉得难为情的话,玉儿就如实相告”。   细君心中窃喜点了点头,喝口水等待下文。   “军须大人他喜欢公主,玉儿对天发誓,如若说谎……”   “行了,行了,何必这样诅咒自己呢”细君打断玉儿,不在追问,自顾自的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天黑之前,他们找到了一处稍微大的庄户人家借宿,身体还有些虚弱,疲于奔波,公孙敖着人前来禀告后,细君便直径下车在侍从的引领下进了房间休息,连晚食也未传唤。   马车久坐,细君只觉全身酸痛,连沐浴都没了心思,匆匆洗面过后便上了床。   这一觉睡的格外沉实,以至于细君醒来睁开眼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看着床边围着焦急的公孙敖,玉儿和一脸铁青的军须。   各位看官脸色都不好,细君只好望着玉儿,“他们怎么都跑到我房间来了,是过来吃早饭吗”。   玉儿还未来得及开口,细君又继续说道,“正好,我昨晚未用饭,饿了”。   “公主可有觉得身体不适?”看着公孙敖担忧的表情,细君以为昨晚自己又病发了,便道,“没事了,没事了,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公主以后还是少作些幺蛾子,不然就是上天给公主九条命也不够公主花的”一道凌厉的声音插了进来。   “大人是早上没用膳么,这火气”一早醒来被莫名发了顿火,细君语气也有些不善。   “公主息怒,昨晚有刺客来了,若不是军须大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公孙敖在一旁和解道。   细君正准备反讥,军须用不容反驳的口气道,“从今天起,就委屈公主了”。   细君一脸迷茫的望着他,只见军须用十分欠揍的道,“衣服---和玉儿换,房间---住旁边,以后不管在哪里都要住在离我和公孙将军最近的偏房!”   细君愣了一下,这刺客真是来的毫无声息啊,难道是她昨晚睡的沉?不过她想想也是一身冷汗,军须与刺客的打斗竟然她都没有发觉。   和事佬又开腔,“这不怪公主,刚刚在彻查此事时,侍医在公主的脸盆中发现有金银花,甘草,葛花和醉仙桃的残留”。   细君听完不禁眯了眯眼,这些可都是致人昏睡的良品佳药!难怪她睡得如此昏天暗地。   平日她以桃花粉溶水洗脸,所有水中有花香她也不会太过在意,而且床边夜里起夜备用的清水也被人偷天换日。   而在这儿,手伸到大户人家里的,匈奴人不大可能,毕竟离边关还有些远,至于乌孙的话,不出玉门关他们还是不会有动作的,那就只剩汉人了。   可是上次遇险也是玉儿舍命相救,这次细君无论如何也下不了心,在她心底,玉儿早已经不仅仅是贴身婢女而已,更是真心相待的姐妹。   “为何偏偏是玉儿,换个人不行吗?”细君开口,却是向着公孙敖询问,因为她知晓军须的秉性。   偏有人不识趣的插进话,“公主要是不想去乌孙,要将这个机会留给下一个公主也行”。   “公主,玉儿愿意……”玉儿在一旁看着军须和细君战火要升级,立马开口。   “这不关你愿不愿意,知道吗,玉儿,这是□□裸的强迫!”细君打断玉儿,固执的回望着军须。   行路难   在细君的眼神里,军须败下阵来,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你可知,短时间内找个放心的人有多么难”。   看着细君还是一副好像区别不大的表情,军须继续道,“现在能心甘情愿为公主承担风险而又可靠的“女人”公主倒是说说还有谁?”   明明是好心,非要用最不讨人喜欢的方式说出来,细君在心里啐了他一脸。   那晚,细君翻来覆去很晚才入眠,因为守夜的玉儿一夜未归。   一大早细君在敲门声中无奈的睁开眼睛,昨晚玉儿不在,细君经过了那天的事,就从里面把门从里面关着了。   打开门,是玉儿拿着素衣候在门外,一身“新衣”。   换上普通丫头的衣裳,细君连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事实上,大军内的人重要的几位将领都知晓,这招只是为了防范西域和乌孙的刺客,所以,平时是差不多的,只是换了身衣服和轿子而已。   用过早饭,一行人赶路,晌午已经出了定陶到了东郡地界。   东郡层峦叠翠,地势颇为陡峭。   中午侍从们支起炊事用具,饱众人腹。   现在在轿子里的是玉儿,看大家做饭的是细君,她现在觉得玉儿以前也挺好的,多自在。可是看着锅里煮的东西,细君又叹了口气,汉宫不值得留恋,可是汉宫的美食还是让人怀恋。   细君听到身后一声笑,转过身去却听见军须道,“你想吃野味吗”?   细君眼睛先是一盯,低低的唔了声。   “你过来”,细君跟着军须轻轻的走到乌孙人聚集的地方,看着军须走进几个乌孙人傍边,那几人和他打笑着什么,细君便不再走近。   过了片刻,军须拿着一套男装出来,“你会骑马吗?”   乌孙人群里又爆发出了笑声。   细君的脸有些发烫,微微的摇了摇头。   马背上,细君嘴角抖了两抖,她如若着女装,画面倒还赏心悦目,可关键是她现在穿着男装,两个男人骑一匹马,画面有些清奇。   细君努力的往前移动,背后那股充满雄性气息的怀抱让她有点不习惯,那儿她有一种很安全的感觉,自从段宏去世后,细君早已习惯一切都依靠自己。   可是这个怀抱似乎也是移动的,她往哪里让,身后的怀抱便往哪里靠,总是把她梏的死死地。   “在我们乌孙,草原辽阔,任儿郎门驰骋,狩猎”军须笑着道。   “在我们汉朝,山清水秀,任女子们浣衣刺绣,儿郎门只在沙场驰骋”细君回道。   军须畅快的笑出了声,“你何必这么敏感,在我们那儿,姑娘家可是骑马的好手”。   细君回头望着军须,“谁说我不会骑,要是我学了,肯定骑的比她们还好!”   望着细君的眼睛,军须眼里满是笑意,“好,那咱们一言为定,到了乌孙,我教你骑马”。   “师父那么多,为什么偏要跟你学”,细君转回头语气有些骄傲道。   军须靡看着细君得意的小脸,因为第一次骑马有些紧张的急红了脸,不禁微笑道,“细君可别小瞧我,我可是乌孙最好的骑手!”   细君正欲回嘴,军须勒马做噤声状。   一只灰色的兔子正在吃草,一只肥硕的肉兔,加以佐料,必定鲜美至极。   细君左等右等只是看见军须开弓却不发箭,正回头欲发问,却看见军须望着她眼睛也不眨。   细君有些心急,小声道“你是射我还是射兔子呢”。   “我在等你开口说话”军须一脸正经道。   细君有些无措,睁眼望着他目不转睛。   “通常这个时候,你们汉族女子不是要求我别杀它吗?”   细君抽了抽嘴角,皮笑肉不笑道,“谁说儒家就不杀生了,某些动物为人类所食,助养人类性命,死得其所……”。   细君还未收住嘴,正准备说教说教,只见耳旁有风声过,箭离了弦。   看着兔子倒地,细君兴奋的自己踏着鞍下了马,利落的像经常骑马的样子,快速的奔向远处,提起兔子,回头笑着向军须晃了晃。   阳光洒满树林,透过茂密的叶子,日光婆娑,折射在细君细白的脸颊上,整个人显得有些虚幻。   军须一时间眯了眼,轻声呵了声“柯慕滋”。   细君拍了拍袋子中装着的兔子,仰着头道,“我大汉朝地大物博,万物生生不息!”   军须知她是离汉宫越来越远,有些不舍,便道,“将来要是你想家了,我可以带你去汉朝的边关”。   乌孙离汉边是有些远的,况且出嫁的和亲公主哪里有这么容易随心所欲呢,但是军须做出这样的承诺,细君一时间心尖还是一颤,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东西划过。   过了半晌,细君低头笑了一笑,“你到底是谁,你有凭什么带我去边关,你置我未来的夫君于何地?”   不知何时马早已没有走了,细君只听见箭在空中穿梭的声音,回头却是军须又射中了一头鹿。   原来他刚刚没有用心听她讲话,细君略微失望了低下头。   “你什么也不用担心,只记住,一切有我”军须突然开口道。   细君听到这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多想在前途未卜之时,有个依靠,然后什么也不用担忧。她若是平常家的女儿,爱上了乌孙的汉子,生死相随的跟他去乌孙,那该多好,可是,她不能,因为她是和亲公主。   可是细君回望军须时,还是轻轻的道了声谢谢,那时,她的眼里有星星,异常明亮。   军须伸手用指腹擦了擦细君的眼角,笑着说了句“傻姑娘”。   细君挣开他的手,默默眼睛周围,确实略有湿润,她连自己何时落泪都未察觉。   军须用手对着林子里吹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乌孙人从林子里窜了出来,拖走鹿和装着兔子的麻袋。   待乌孙人消失不见,军须下了马,细君紧张的看着军须,一个人在马背上,她有些害怕。   军须走至马前,牵起绳子,笑道,“你们汉人不是说逝者如此夫,不舍昼夜么,现在咱们就来学骑马”。   “我会跳舞,骑马学起来自然不在话下”细君有些飘飘然。   军须挑了挑眉,望着细君正欲开口,细君又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在我们这儿学的东西可真不少,连逝者如此夫,不舍昼夜都会用了”。   本以为军须会讽刺她一句,军须却点了点头,笑着承认道,“确实受用终生了”。   在那个山林里,毒辣的太阳依旧没有破坏他们的好心情,他们就那样一人坐马,一人牵着马慢慢的走回了安扎处。   中午饱餐一顿,色香味俱全,细君心满意足的回到车里换衣服,却发现玉佩不见了,刘据赠她的玉佩!   细君撩起窗帘,东张西望,有些急躁,却见大队准备出发。   见细君东张西望久久不曾放下窗帘,公孙敖上前询问。   细君遮遮掩掩,也未说出实情,只是望着远处的林子。   这时,军须上前,望了一眼细君看她望着他们之前打猎的林子便问道,“是掉什么东西了吗?”   细君点了点头,收回视线,望着军须,一脸焦急。   顿了一下,军须皱着眉又问,“是非常要紧的东西么”。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细君之前急躁的心情竟然渐渐地平复的下来。有些东西仿佛真的就是命运的安排,人力难为,或许玉佩也只是她的些许执念罢了。   细君轻轻摇了摇头,嘴角挂着笑意,“也没什么,身外之物而已”。   放下帘子前,只听见军须回了句,“那便好,掉就掉了罢,若是极为喜欢,到了繁华的地段便补上一个”。   大队还未前行片刻便停了下来,通常有可能是在修整些什么,细君也为太在意,她乘坐的是辆装饰低调的马车,此车经过简单的改装,都是用铁固定过的,跟在玉儿马车不远。   隔着老远,细君听见前方有大声喊叫的声音。   掀起窗帘,声音从大队的前方传来,“公主救命,公主救命”   细君有些吃惊,便伸出头去,看见侍卫将剑架在一男子头上,公孙敖道,“小子,在喊,本将军就要了你的命”。   细君见前方玉儿的马车没有动静,便起身下车。   “向公主呼救,所谓何事?”公孙敖警惕的打量着男子。   男子俯首跪下,“前方水河村明日有人要将我嫂子弃市”。   站在旁边,细君轻声问了句,“为何对你家嫂子判如此严厉的刑罚”。   男子低头思索半刻,小声说道“因为我嫂子有了妊娠”。   “妇人怀孕,有何罪过,为你家延绵子嗣,不是一件喜事么”公孙敖走到细君旁边问道。   男子支支吾吾了半天,道“我哥哥已经去世五年了”。   原来是他嫂子与人私通,那就是这五年她嫂子还未婚配他人,细君皱了皱眉,“那她为何不改嫁?”   篇中篇(一)   男子不停的口头呼喊公主救他嫂子,却对细君的问题避开不谈。   公孙敖示意将他拖走,“既然你说不清,就去找县官吧”。   眼看要被拖走,男子咬牙松口,“我想单独与公主讲。”   细君有些吃惊,看了一眼郭安,向公孙敖点点头。   “公主不可,此人来路不明”,公孙敖阻止道。   “那我就留下来吧,反正我汉话不好”军须说着朝细君一笑。   细君一个白眼,可是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护卫退远了些,郭安才道:“孩子的父亲是我”。   细君眼眶一瞬间放大,说道,“此乃外内乱,鸟兽行,你现在还能安然的跪在这里,说明你是逃了性命的,怎么还不知悔悟,在此求饶”。   自高祖开国以来,禁烝,将其视为伦理之大忌,因此惩治严厉无比。   男子意识到公主可能是嫂子最后的救命稻草,求道:“郭安以为,能被当今圣上选中,西去乌孙的女子必定不是寻常女子,胸襟能容下整个汉朝子民的公主为何就容不下我和嫂子呢”。   细君本来连听他继续说下去的耐心都没有,听到此处,停住脚步,转身打量他一番,“看你也像是读过书的,还说出这种话?”   “爱起心田,情由心生,郭安哪里能控制的住”。   细君靠近郭安几步,面色不改,“那你就要坦然自食恶果”。   郭安听罢,万念俱灰的坐在地上,双眼痴痴的望着远方,嘴里开始重复的呢喃着细君的那句“自食恶果”。   细君转身离开走到车里,给自己到了杯水,还没来得急喝,军须便闯了进来,同时,马车也开始行进。   “他哥哥死了,他和他嫂子在一起有何错?”   细君瞟了他一眼,“人活在这个世上,伦理纲常,岂能说废就废”。   “你们汉人这些个礼节,好处有,可是坏处也不少,在我们乌孙……”   “我知道,在你们乌孙父死妻其后母,匈奴也是这样”细君接过军须的话,“可是,那在我们眼里是禽兽行,乱人伦,逆天当诛”。   军须噎了一下,神色有些复杂,下车前轻声道,“人生苦短,何必这么认真呢”。   在水河村安顿一晚,细君那晚辗转难眠,总想着郭安的那句“爱起心田,情由心生”,想着想着,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仿佛是一个集市里,你女子在刑场上正在被剥皮,底下一男子哭的撕心裂肺,细君走近去看,发现此人正是郭安,她未看见过郭安的嫂子,所以女子的面容是模糊的,在最后割脖子的时候,细君突然看清楚了女子的面容——是她自己!   在睡梦中惊醒,已是辰时。   那天上午,细君的情绪总是阴郁不振,一早醒来,细君便唤公孙敖早早赶路。   “公主,前日那挡车的小子要见您”公孙敖一旁弯腰道。   走至马车前,细君想了一想,“不见”话说完,细君驻足向四周看了看。   旁的和她穿着相似的小丫鬟道,“军须大……”   还没等小丫鬟说完,细君直径上了马车。自从玉儿替了她,细君的身边便调遣来了一个小丫鬟,让细君赞叹军须的是,他让小丫鬟和她穿一样的衣服,掩人耳目,避免起疑。   一时半会儿也未启程,因为公孙敖来报,队里有匠人腹痛不止,御医正在队中查探,害怕大面积发生腹痛,毕竟从宫里来的御用匠人很是难得。   后来,御医开了药,匠人被打包进了马车,并不是疫病。   路上,细君也是心神不宁,不时的伸手打开窗帘看向窗外。   “怎么了?”小丫鬟跪在一旁,给细君递送茶水。   细君摇了摇头,放下掀起的车帘,他是去救人了吗?   中午吃饭之时,军须才快马赶上他们,他手里拿着一个布袋,直径走向正在阴凉处喝汤的细君,坐在她的傍边不言不语。   远处的玉儿见状端了一碗汤走了过来,递给军须。   军须接过汤碗,喝了一口,玉儿看着“诶”了一声,那汤水才起锅,烫人的很。   细君悻悻地望着军须,只见他的嘴角微微抿了抿,不甚在意。   “他去干什么了,现在才赶上来,跟那个郭安有关吗,郭安和他嫂子到底怎么样了”细君心里在不停发文,脸上也有些按捺不住的表情。   军须余光瞟了一眼细君,然后朝玉儿摆了摆手。   看着玉儿一步三回头的走远,细君接过汤碗,歪头道,“他怎么样了?”   “哪个他?公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你-----”细君一噎,她虽然看不起郭安的所作所为,昨晚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是日有所思么。   “难不成公主指望我说他们被人救下,得到了众人的宽恕,归隐山林了?”军须的语气略微讽刺,细君知道他是生气了,可是觉得他发气发的莫名。   “一来,不说他们本就是错了,落不得好下场也是因果循环,二来,军须大人这么大火气是为什么,您可不是这种感情用事的人呐”反讥回去,细君心中却并不见畅快。   细君等着军须挖苦回来,却看见他阴沉的脸色,“我为什么要生气”,军须略微别扭的转过头。   看军须的样子也不想和她说话,细君悻悻的住了口。   过了一会儿,气氛略有缓和,细君拉下脸想开口跟军须说话,公孙敖却命令大军启程。   车没走多久,窗户外就塞进来一本纸书。一旁的那个丫鬟是坐在窗户边的,受了一惊,她将探出去的头收了回来,“是军须大人”。   握着纸的手紧了紧,细君轻轻嗯了一声,略微翻看了几张,是郭安的手书。   那个下午,细君就这样在车上呆着未曾下车,一两个时辰便能看完的手书,她看了整整一下午。   我本是定陶郭村人,父亲在我六岁时征兵未归,阿母在我九岁时因病离世,哥哥长我五岁,哥哥在我儿时一直如同父亲一般存在。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是个下雨天,我如往常一般下学归家,未带雨伞,也未等来接我归家的哥哥。   我冒雨小跑至我家豆腐坊周围,不大的豆腐坊门口围了好些人,平时生意便不大好,更何况是下雨天呢,我好奇的走进门,好些人用奇怪的眼光望着我,我却抬头看见屋子中间躺着一个人,用白布遮着,一旁,嫂子低声哭泣着。   嫂子看见我擦了擦眼泪,强颜对我招了招手,那时,嫂子才进门不到半年,此时妊娠两月有余。   当我平静地揭开白布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世上最后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离开我了。   原来当一个人伤心到不能言语的时候,不会嚎啕大哭,而是心会抽痛,那时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父亲走到时候我还太小,母亲因为父亲走了常年缠绵病榻,对我和哥哥也不大爱管,所以从小到大都是哥哥在管我。   母亲走了,我就想我还有哥哥,她下葬的时候,我攥紧了哥哥的衣服,在哥哥怀里大哭一场,就没那么伤心了。   现在哥哥走了,我已经没有可以转身的人了。于是我擦干眼泪,在新嫂子的姐姐的帮衬下准备哥哥的后事,嫂子的姐姐嫁的人家也离豆腐坊很近。   他们说我哥哥是从山上滚下来摔死的,可是我哥哥是磨豆腐的,大雨天他去山上做什么。   大早上送哥哥上了山,回到豆腐坊,空落落的没人影。   茶壶里的水没了,我便去厨房想烧壶水。   “亚女,姐姐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太好”声音顿了顿,“可我是你亲姐姐,当初父亲看中他人品好,又有家豆腐铺子,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步子在转弯处停下,听着我嫂子准备如何回答她姐姐大女的话。   “姐姐,我就昨晚说了句我想吃鲜菌子,没想他昨天看下雨了,说菌子肯定特别多,便打早上山了”细细的声音传来。   大女重重的叹了口气,“谁也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你可别到处乱讲”。   听见嫂子轻轻的嗯了声,心中一凝,我紧紧的抓住双手,握成拳头。   大女接下来的一句话才让我窒息,“所幸孩子月份还小,落下来对你伤害也不大”。   亚女惊出了声,本能的摸着肚子道,“不行,这可是郭康的最后一点血脉”。   大女将手从亚女的肚子上移开,“傻妹妹,他还有个弟弟呀,那可是他的宝贝疙瘩!”   看着亚女的眼神有些飘忽,亚女继续道,“更何况生下来有什么用,过几年你还是要走的,孩子留给他弟弟养得活吗,那还不是受苦,这又何必呢”。   亚女微微张开口,说不出话,却看见了墙角走出的我,喊了声: “小弟!”   我冷笑一声,“我可担不起,我也不是你的弟弟”。   坐在炉火边的大女站了起来,指着我道,“小兔崽子瞎说什么呢,你哥哥可还是我们……”   “姐,别说了”亚女打断她姐姐的话,望着我道,“是要喝水吗,水开了,壶给我吧”。   看着她伸出的手,我只觉得恶心,我将水壶扔到地上,“你这歹毒的女人,等我侄儿出世,你便只管走,去祸害别人家,你反正是克夫克子的命!”   我不知道十五岁的我是如何说出这般歹毒的话的,只记得当时嫂子听完瘫在地上,大女开始漫天的骂我。   等我冷静下来,却发现没有丝毫的畅快,反而是羞愧,我将自己的无奈和软弱化成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一个妇人身上,还是一个怀着我哥哥孩子的女人。   从那晚起,我便不再同嫂子讲话,但是——她也没走。   刚开始我照常上学,比平时更加刻苦,怀揣着满满的恨意。我也闹过情绪,不吃嫂子做的饭,可是我还是在现实面前低了头,因为我不会做饭,每次我吃饭的时候她好像在厨房都很忙,等我吃完走了她再来收拾。   篇中篇(二)   豆腐坊继续开张,磨豆腐的却成了我的嫂子,因为怀孕的关系,她每天打的豆腐不多,转的钱刚好度日,不曾盈余。   我那时候就想这是她欠我的,是她害死了我的哥哥,我理所当然的享受着这些。   我用功读书,先生却说我悟性不够,渐渐地我不爱去私塾,平日我照常出门,只是没有去私塾,而是和同龄人在外面整日晃荡游离。   那日,我如往常一般,在外边和伙伴们在山里寻珍猎奇,天气闷热,便脱了衣裳下水游泳,那条河是从山里流向村中的,格外凉爽,于是我们顺流而下。   河边有许多妇人在浣衣,我心想嫂子身体不便,是不会到河边来洗衣裳的,何况,我还怕她不成。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了河边熟悉的声音,“那不是郭安那小兔崽子么,不好好上课,整日瞎混什么”,是大女的声音。   旁边不断有人附和:“这孩子真不懂事,这河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命,现在又是涨水的时候”。   我装作没有听见她的呼声,趾高气昂的从她面前游过,心想:“你要去告状就去吧,现在,我也没了在乎的人,除了还未出世的侄子”。   游到后半程,水越来越湍急,身体开始有些不受控制,我看向后面一起在游泳的朋友:“要不现在咱们上岸吧,水越来越急了”。   朋友劝道,“没劲,我们不能上天感受感受庄子说的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在这水里乘风破浪也自有一番趣味”。   我心里一激,看着乌压压的天空,知道暴雨要来了,这又让我想起了我哥哥走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天气。   我发了狠,使劲的向前面游,那时,心中畅快极了,有一种我偏要游,偏要和你作对,看你那我怎么办的气势。   在后面我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因为泡了暴雨,我在水中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豆腐坊里了,一身的伤,不过都是皮肉伤,最大的伤疤在我的左胳膊上,估计是在河里撞到什么了。   大女进门来,看我醒着,便恶狠狠的将要给我灌下,“祸害自己就算了,还要祸害别人,你怎么不淹死了算了,冲到岸上来让我们找着又是何必呢”。   我将药碗随手扔到床边的柜子上,正想开口讥讽回去,她却听到门外的声响,疾步转身打开门,边走边说,“妹子,我都说了你不要动,这些我来,你淋雨动了胎气,大夫可说了三幅药下了肚才能离床啊”。   听罢,我垂下眼睛,她们原来是找我去了,可是转念一想,这大女说话太过刻薄。   外面传来嫂子的声音,“没事儿,姐,我没这么娇气,小弟每日回来都是要喝辣豆花的。”   “等等,等等”大女打断她的话,“你不是还要去磨豆子吧”。   亚女轻声的笑了笑,“怎么可能,还有剩的,小弟现在肯定胃口不好,我给拌点辣子让他吃点东西”。   大女摆了摆头,叹口气道:“好了好了,诶,我去吧,郭安的药已经喝了,我去熬你的吧”。   看着大女走到厨房的拐弯处,亚女轻声道,“麻烦你了,姐”。   换来的又是一声叹息,大女小步走回亚女身边,悄声道,“你可是答应了我的,孩子三岁以后,你就离开郭家的”。   看了亚女半天,大女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如果你实在不放心,可以交给姐姐帮你照看孩子,你姐夫不会介意的”,说完大女的脸有些发红。   亚女眼神复杂的望着大女,她的姐姐未能生育,一直都没有合适的时机抱养一个孩子。   亚女正想开口,大女连忙说道,“我就这么一说,也没说一定要抱过来”。   亚女看了一眼郭安的房门,轻声的说,“小弟不会同意的”。   “嗨,我当是啥事呢,妹子,这你放心”,大女松了口气,“你不了解男人,郭安这小子虽然现在这么倔,等将来娶妻生子了,就不会这么固执这个侄子了”。   亚女攥紧了手,想要说些什么,全然化作了一声叹息,转身进了厨房。   虽然只有一门之隔,而我对这番谈话未曾亲眼目睹,也不曾亲耳听见,都是嫂子后来跟我讲的。   隔三差五会有大夫来给我换药,那时候大女也督促医生给嫂子顺便看看,每次她都拒绝了,而在背后我又有多少次看见她停下疾行的脚步,扶着肚子,额头间全是汗水。   就在这大夫给我换药的一来二往间,我对草药产生了让大家都意想不到的兴趣,我央求大夫收我为徒,可是嫂子不同意,他说哥哥让我读书出人头地,等我伤好了还是要回到私塾里去的。   本来我有心和她缓和关系,却因为这件事开始了让我终生遗憾的冷战,不,是我单方面的冷战。   伤好以后,无论嫂子怎么劝说,我都不去私塾,出了门不是去给邻村的医堂给人跑腿,便是跟着采药人上山。   晚上归家,在前屋磨豆子的地方没有看见嫂子,后面却看见了大女端着药碗疾步的走近嫂子的房间。   一时间,我的心开始慌了起来,大迈几步,欲随大女一起进屋,大女余光瞟见了我,疼=腾出一只手,将我拦住,“嫂子的房间是你小叔子想进就进的吗”。   我瞪了她一眼,越过她直径跑到嫂子床前,看着嫂子满脸冷汗,双眼紧闭,感觉随时都要去了一般,我的心一揪,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习惯了有人为我等门留饭,不像外面的孤魂野鬼一般。   我抓着被角喊了声,“嫂子”。   没想到嫂子睁开了眼,开口就问,“还没吃饭吧”。   我点了点头,她又说,“灶上热着在,快去吃了再来罢”。   一听她这样说我的眼泪哗啦啦的落下,一边哭着哀声求道, “嫂子,你得照顾好自己和我侄子”。   后面的大女走到床前, “来,把药喝了,不然你可赔不起这小兔崽子一个侄子”,听完,嫂子笑出了声。   等我吃完饭回来,嫂子又陷入了昏睡,那晚,我守在嫂子床前整整一夜,仿佛害怕哥哥与我的最后一点联系就这样去了。   没过几日,嫂子可以下地了,令我的心宽了一宽,可是心里还有一件事压着在,我需要钱。   因为我意识到在医堂里当学徒是不能学到真正的医术的,我要拜师,就得先有孝敬师傅的钱。   虽然我知道,豆腐坊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何况是嫂子身体不便,可是,我凑了几日,钱来的太慢了,我有些等不及。   下午,嫂子在厨房里择菜,我悻悻的磨到他的身后,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嫂子先开口,“小弟有事么?”   “嗯……我想向嫂子……借钱”我小声嘟囔道。   “借钱?”大女突然从门里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些菜,我听着心烦,因为她特别强调了借这个字。   话说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于是连忙转身离开厨房。   “诶,等等……”嫂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还没继续讲,大女蛮横的声音便插了进来,“你不是不知道你家里的情况,她哪里来的什么钱?”   她这么一说,我就产生了些怨气,她是不愿意吧,但是我又不是说白借不还,迈出门槛之时,我回头说道,“那嫂子就抱着自己的嫁妆过吧”。   嫂子一听,愣住了一下,连忙起身,解释道,“小弟,不是嫂子不愿意,那钱不能动啊,你且说说要钱干啥?”   听到嫂子还是不愿意,但是有些妥协的问我,我便哼了一声,“我要用!不借就不借,我自己想办法!”   嫂子看我不松口,又道,“你哥哥不在了,现在钱是只出不进,这嫁妆得留给你读书啊”。   “那嫂子就可以放心的借给我,我不会再读书了”。   “那你说清楚,我再看给不给”   当时我心里一抽,嫂子说的是给不是借。   “妹子,不能给,我看他八成是要去摆弄草药,村里好多人都说他最近总往隔壁村子的医堂跑”大女劝道。   我知道她们肯定反对我学医,一心想要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我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那天晚上我也没有回家,在村头的稻草垛里赏了一晚上的星星。   其实,那晚我特别想我的哥哥,要是他还在,他肯定会来找我,然后打我一顿,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拗不过我松口答应我。   可是想着想着,我又不是那么怪嫂子了,她一个寡妇,又有了孩子,没点钱傍身,她怎么能踏实呢。   篇中篇(完)   天蒙蒙亮,我便往家里走,推开门,油灯还亮着。我看见嫂子在灯下盯着门口望着我。   她松了口气,扶着腰,向我走来,昏暗的天色,她打灯下走来,我不自觉的退了一步,想起去了我的母亲。   “小弟,这是二两银子,不能再多了,剩下的也好给你留个退路,万一将来后悔想读书了……”   我看着嫂子伸过来的手,心里一堵,第一反应不是接过自己心心念念的钱,而是问道,“嫂子以后要走么,不管我了?”   她笑了一声,“等你取了媳妇,我在走,你媳妇儿管你,好不好?”   我立马道,“那我不要媳妇儿,就和侄子和嫂子过”。   “胡话!”嫂子笑着说,我满眼看到的是她纵容的笑意,就像哥哥以前一样。   大家都以为我学不长久,学医只是心头一热罢了,我却让他们吃惊,长长久久的潜心学了起来,将来等侄子出世了,我就能够凭本事养活他。   而这个美好的愿景不久便彻底破碎了,在邻村医堂学徒,我每三天回家一次,每次回家都能喝上一碗辣乎乎的豆花,吃上肉。这天,我带着自己开出的安胎药满心欢喜的赶回家。   家门口围满了人,像哥哥走的那天一样。   我疯狂的推开人群,进门去,却看到了磨盘旁的一地血迹,触目惊心,可是我的手还是紧紧的抓着安胎药。   隐忍的□□声从嫂子紧闭的房间里传了出来,身后有人小声的对我说,“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把你嫂子一个人放在家里,月份这么重了,还在磨豆子,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哥哥吗?”   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人言是这么的戳人心,就像我和嫂子说的那些话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的人已经散开了,村里的接生婆走了出来,她认得我,对我说,“孩子肯定是没保住,但是大人的命是捡回来了,你嫂子也算是命大,”   见我不言语,直直的盯着门看,她又道,“安子,人各有命,你哥哥……”   还没等她说完,我便推开嫂子的门,走了进去,不顾身后接生婆的阻拦。   一股血腥味迎面扑来,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活人的脸色可以那么的惨白,毫无生气可言。   心一阵阵的发紧,有难受,绝望和心疼。也许是听到推门声,嫂子微微的虚开眼睛,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我只觉得眼睛一阵阵的发胀,当时一定是满眼通红吧,想要一次把心里的感受都表达出来,可是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轻轻的埋怨,“你赔我侄子”。   听到这话,嫂子哭了,一旁的大女知道我心底难受,也掩住了嘴,把头撇到一边。   从那以后,不论多晚,每天要起多早,我都回家过夜,生怕嫂子也离开我。   有天晚上,等我回家,我在桌上喝豆花,看着嫂子在收拾桌子,我问,“嫂子,等你彻底好了,你不会回娘家吧”。   我怕嫂子没了孩子,在郭家便没了牵挂。   “傻话,嫂子说过,等你娶了媳妇再走”。   听完这话,我彻底放心了,大不了我不去媳妇儿,那年,我十六岁,嫂子十九岁。   学医四载,我潜心拜访定陶里的名医大家,终成气候,却在冠礼礼成的那日晚上,醉酒,诚实的身心让我进错了房,误己误彼一生。   后来的事情,就像公主所看到的的这样,嫂子未曾改嫁,却身怀六甲,嫂子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实情告人,不然前途尽毁,如若真想大白,她便立即自绝,生生世世不再相见。   我却日日饱受良心的煎熬,遂写此书,禀告实情。当日得幸知道公主西进,远去乌孙,便冒死告知实情,公主乃知道实情的第三人,知晓公主未曾向县令大人宣扬此事,便知晓公主开阔之胸襟,能得陛下看中,身负重任之女子必是天下之奇女子。公主乃天下人之公主,如若公主施恩,赦免我和嫂子归隐山林,公主之于我和嫂子,如同再造,倘若仍不得公主谅解,无法解救嫂子于水火,我也无颜面苟活于世,望公主只当是看了一本野史其中的一则故事,我也有感于天下间还有一人知晓我和嫂子的故事。   郭安呈请,万表恩谢。   收起此书,细君五味杂陈,礼法人伦不可违背,可这其中的深情就要辜负?细君有些无措。   “你是打算到乌孙之前都不出轿子了吗?”军须略带戏谑的声音在车帘旁边响起。   细君想了一想,捏着手中的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你看过了你给我的东西吗?”   外面半天都没有动静,细君都快默认他看过的时候,他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哪里认识这么多汉字,只是受人之托罢了”。   细君将帘子掀开,望着军须道,“不要指望我有多同情他,或者是后悔没救他”。   军须摇摇头,“我可不敢”。   看他的表情,细君有些伸出头,“你还有话说?”   “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可是为了让你长记性,还是要告诉你实情”。   军须钓起了细君的胃口,让她长什么记性,一双眼睛望着他睫毛也未动一下。   “郭安在他嫂子行刑前找到了我,让我转交手书”。   细君点了点头,附和道:“恩,你忠人之事”。   “当时不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件事我做了不一定能讨到你的好,也许还会在你心里打个结”。   细君一弯细眉略微皱了皱,等待下文。   “当时我本能的追出去想拦住他,让他与我一起,我并不知你已拒绝了他”。   细君点了点头,“原来郭安是要讲故事给我听,无论怎样他的目的是达不成了”。   接下来军须的话却让细君的心停了一拍:“我追出去的时候,他一头撞死在县令门前,围了好些人”。   看着细君闷声的将头伸了进去,军须道:“不知公主以后是否会放下成见,不在墨守成规”。   “这就是你说的记性?”细君反问道。   “首先,这并不是陈规陋习,而是天经地义,就因为他死了,那他的所作所为就由错成对了么?”细君接着道。   军须听罢,不再言语,只是驱马前行。   当天夜里,大雨忽至。就在这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军须公孙敖等人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有余他们现在身处明处,又是多面夹击,在到朔方以前,以内部暗杀为主乌孙,匈奴为辅,到了朔方,内部爪牙便伸不到这么远,也不好操作,公孙敖军须等人走了一步险招。   他们兵分两路,汉朝人熟识公孙敖,所以公孙敖不能离队,他带领大部队经由常山,马邑抵达平城。军须带领少量精锐护卫经由广阳,上古在到平城与大部队会合。玉儿被留下,换了一个身怀武艺的女子做细君贴身丫鬟。   夜里,新丫鬟端了热水进屋。细君瞟了一眼,女子身形略小,与细君想象中的不同,她以为身怀武功之人大多身形颀长。不过,这丫鬟面容不俗,说不上美艳,可是嘴角微闭,眼睛细窄,脸微白,一时间看腻了环肥燕瘦的眼睛也能生出些惊讶的目光,那眼睛和端着水盘四平八稳的手臂一看便是警惕之人。   “小姐,奴婢碧云是来服侍您的”。   细君看了看跪在前面的碧云,虽然她是跪着,却全然没有让人觉得有卑微之感,浑身的气势在那里。   细君也不做声,不叫她起来,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她,只怕这碧云不只是身怀武功的丫鬟这么简单。   细君喝了一盏茶的功夫,慢慢放下茶杯,轻声道,“起来吧,碧云,以后要麻烦你了”,细君想挫挫碧云浑身让她不舒服的气焰。   碧云起身,却听见敲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碧云望了望细君,细君点点头,碧云便前去开了门。   看见门口是公孙敖,碧云扶了一扶,转身出了门,并将门掩上。   那晚,细君与公孙敖谈了很久,热茶便换了三壶。细君自己捋了捋,也就三件事。第一,希望她不要担心,军须此时还是可靠的,他不会选择刺客冒险,所以这段路程要多多仰仗他。公孙敖安排了两名极为优秀的护卫随行,人员太多容易引起注意,那么他们的目的便没有达到。公孙敖嘱咐,危及生命的时候,当信赖碧云,公孙敖才告知碧云的一些情况,原来碧云是归顺朝廷杀手。细君好奇,追问碧云是哪门哪派的杀手,到时候叛变又该如何。公孙敖也只是浅淡的否认,个中原有一一带过。   第二件事便是劝诫细君万事要靠自己做决断,不能让人牵着鼻子走。细君体会到了公孙敖的良苦用心,她确实缺乏杀伐决断的果敢,如果总是着样,就是到了乌孙也是寸步难行。   细君听着也生出一股离愁之感,现在是还在大汉,出了玉门关,届时,公孙敖回京复命,她就是真的无人可靠,无人可信了。   这最后一件事,一定要在平城会合,如论如何,公孙敖都会在那里等待细君。平城乃纽合之地。   错过平城,就只能绕道朔方,汉武帝下过旨意,要以朔方作为其中一个驿点,去祭拜漠北之战中牺牲的英魂。   除此之外,公孙敖特意提到了碧云,希望她不要为难和强求碧云,碧云只会全力保护她的安全。   在公孙敖等人带领的大部队迎着官道走了两日后,细君他们才出发。   行路难   你怎么把红胡子剪了?”细君歪着头望着军须。   军须握拳轻咳一声,“低调”。   “你这反而不低调了”细君语气有些挪揄。   盯着他光洁的面庞,平时还没发现,军须剃了胡子还真不赖,比起中原男儿,多了几分雄壮气势,这大抵也是草原汉子的特征,从前留着红胡子的时候,身材本就高大,显得有些精壮过头外,还有些邋遢,现在拾掇一些,真是不同,一时间细君竟然移不开眼,盯得军须浑身不自在。   实际上,细君他们从广阳到上古再到平城是抄的捷径,要比公孙敖他们近上许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必须舍弃马车,准备骑马,骑马累了就步行,这样既休息好了也不耽误行程。   细君和碧云骑一匹马,被两个护卫和军须包围在中间。   小树林里,细君吃着干粮,一边灌水喝,喝水的空当间,她左顾右盼,绕过围着她靠在树上休息警戒的护卫,看见这树林里草木茂盛,地势平缓,野味肯定不少。   细君直接跳过军须时刻注视着她的目光,望着碧云有些讨好的意味道:“碧云武功高强,抓几只兔子肯定不在话下”。   “好的,小姐”碧云点点头,明白过来她的意思,起身往树林深处走去。   夜幕落下之前,细君虽然吃上了心心念念的兔子,可是却没有走出树林,没能找到落脚的地方,只能露宿林间。   在一块相对平稳开阔的地方,细君围着篝火,看着蹿动的火苗入神。   “小姐睡吧,明早好赶路”。   细君看了一圈守在四周的两个护卫和军须,望着碧云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碧云看着细君仍然盯着火堆一动不动,顿了顿道,“小姐是通透之人,不要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拧巴,顾好眼下才最要紧”,虽不知细君在想什么,但是也该是不开心的事。   细君不由的打量起火旁的碧云,半晌,望着如墨夜幕竟笑道:“不错,左想右想也没用,不如顾好眼下”。   正值浓夏,四周的蝉鸣倒显得夜晚格外寂静,时而有林间风拂过,也不觉得热的恼火,细君望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林子一时也睡不着。   忽然间,靠在树旁的碧云真开眼,手握紧腰间,正准备走向细君,却见军须以快她一步,轻声走近细君,拍了拍她的肩膀。   细君微微起身,却见其余四人已是戒备状态,不由的心上紧了一紧,“怎么了?” 声音有些微颤。   “没事”。   军须的声音让细君有些许的安慰,她松了口气,有些没好气道,“没事?你现在叫我做什么,吓我一跳”。   “只是小姐是块香饽饽,被狼群盯上了”。   细君闻言,心又一紧,看军须的语气不似打笑,急忙看向四周,压了压颤抖的声音小声问道,“这么黑,我们往哪里跑”。漆黑的树林里,先别说被刺客干掉,猎人的陷阱都有可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只管跟着碧云走,别回头就成”。   军须略微停了停,仿佛又想起什么,“如果碧云被缠住了,你要继续往前跑,不要停,我解决掉这里便马上追你”。   军须回头,却瞧见细君映着火光发亮的眼睛,不由心里一动,放缓声音道,“你别怕,他们人不多”。   细君明白这句话是宽她的心,在这样的树林里,又是晚上,人少,可见是精锐的杀手,他们又在明处,相对于隐藏在夜里的杀手而言,现在他们的处境不容乐观。   可是细君心里清楚,他们现在没有选择,只能选择跑,等在原地卯足全力拼杀就等于找死。   一咬牙,细君朝着碧云偏头的方向跑去,还未等细君碧云的身影完全融入夜色,他们的身后便响起了刀剑声,声声刺耳,在月色下,刀剑白光晃眼的很。   夜里,碧云仿若视物毫无障碍,每每细君将要摔倒时,她总能将细君带正。   不知道跑了多远,当她们身后出现了第三人的脚步声,细君脚步放缓,可是回头却看见是蒙面之人,又加紧步伐,看来军须他们被缠住了,一时竟脱不开身。   听着越来越逼近的脚步声,碧云脚步一顿,抽出剑向着前面跑的细君道,“别停,我很快追你”。   细君头也没回,融入更深的夜色。身后的刀剑声并不远,细君有些着急,一下不知被地上什么绊倒,听着身后碧云的闷哼,细君也顾不得脚踝灼心的疼,两手一撑便爬了起来,继续往前跑。   跑不到尽头的树林,刺人的杂草丛,细君都不敢细想自己有时候脚下踩的是什么,是石头还是蛇虫都已经不能让她慢下脚步。   身后已经没有了打斗声,而是改成了两道脚步声,一个追赶着另一个,是杀手追碧云,还是碧云落败来赶杀手,她不敢回头,只是拼命的向前跑。   就在身后的脚步越逼越近,细君都要以为被抓住的时候,哗的一声,她踩了空,掉进了一个洞。细君本能的叫了出来,双手乱扑,重重的甩在了地上,那一瞬间,细君是庆幸的,在帝丘时这种猎户的陷阱细君没少见,这个底下没有夺命的利刃,可见是个废弃了的陷阱。   兴许是黑衣刺客没想到有这么一出,站在穴口有一瞬的迟疑的恍神,但不肖时,黑衣刺客刺客便跟着飞身跃下。   看着刺客轻生落地,细君咽了口口水,防备的望着他,刺客却毫不留情的讲剑比向细君,月色下,剑鞘反着瘆人的白光。   细君着急地看着洞口,怎么还没有人来,这时碧云也跳了下来,一剑划开刺客比向细君的剑锋。   两人对伺着,这个洞太窄,剑已施展不开,黑衣刺客放下剑柄,双手放上腰间,碧云亦如此,两人蓄势待发。   两人都没动,细君瞧见碧云腰间缠的是软鞭,而此次腰间比较宽松,应该不会是缠着女子使用的鞭子之类的,那么只剩下暗器了。   碧云处于下风,看着刺客渐渐弯曲的双指,便知他肯定是要发力了。   “等等” 高压状态下,细君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刺客连眉头的没皱一下,连眼神都没有递给细君。   细君捡起地上离她最近的一把剑,位置太小,细君也不知道自己抓起的是谁的,比向自己,猜想刚刚刺客飞下来并没有立刻杀她,很有可能是要尽可能的活捉她。   一时间刺客看向两人,有些犹豫,先杀了持鞭女人,剑便要刺过来,先将暗器飞向他要抓的人,又怕一时间要了他的命,略作思索,暗器还是飞向了持鞭女子。   电光火石间,鞭子和剑同时涌向刺客,细君呀的一声为自己壮胆,刺向刺客。   刺客看着略带不稳的剑刺过来,还是本能的躲开另一侧凌厉的软鞭,另一只手握住细君刺来的剑。   刀刃见血,细君却无法将剑更近一步的刺向黑衣人,看着刀刃上刺客手上的绿扳指,这刺客是前不久刺杀过她的。   眼看着手里的剑要被刺客夺走,细君干脆舍了剑,往地上一坐,抱着刺客一抖的腿,一副反正是死豁出去了的样子,“壮士,你抓错人了”。清脆略带撒娇意味的口音让刺客浑身一抖,手掌正向向下劈下去,碧云的软鞭却宛如灵蛇一般绕上黑衣刺客的臂膀。   刺客立即收回手想要抓住挥面而来的鞭子,却不料地低下的女人猛的站在起来抓住他沾满血的手,又是一句,“壮士,你真的抓错人了呀”。细君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自己的举动脑子里都没有过一遍。   刺客正向抽回手,软鞭却绑上了他的身体,刺客想要向碧云挥掌解围,军须却在此时赶到跳下洞来,刚要落地,一把精巧的匕首将刺客的肩刺了个对穿,抵上洞壁。与此同时,碧云收紧软鞭,一时间刺客竟也动弹不得。狭小的洞里,四人将空间占得满满的。   顶部又传来了打斗声,军须接过碧云的鞭子,肩部一低,朝着碧云低声喊了句“上”。只见碧云踩上军须的肩,空中一跃,飞上洞顶,加入打斗中。   上面热火朝天,洞里却安静的要命,只听得见刺客略微粗的喘气声。   军须望着细君笑道,“ 上回我说过,抓到他,活剐给你看,怎么样,我不会食言吧”。   看来军须也看出他是上次的刺客,细君略微点头,听着上面渐渐停息的打斗声,便道,“还是先上去再说吧”。   行路难   碧云加入厮杀,剩下的两个刺客渐渐被逼退,可是他们还是盯着洞口心有不甘,想要上前,洞里本来闭着眼睛的刺客大声吼了一句细君听不懂的话,传到洞外,即时一名刺客上前掩护另一名刺客撤退。   军须眼睛一眯,刺客说的是匈奴语。   一名刺客被抓,另一个早已跃进林间,身影迈进夜色。   军须掏了掏胸前,将一包药粉揉进刺客嘴里。   “是软骨头的粉子”军须直接回头看细君,好像知道她会好奇一样。   细君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不再言语。等到他们被弄上去,天以晓白。   两个刺客脸上的面布被扯开,两个都是浓眉大眼高鼻梁,颧骨略高,不是汉人。可追到洞底的刺客小头目五官要比另一个清秀,应该是个汉人的混种。   两个刺客对了个眼神,突然一个刺客一撇头,细君伸出手正与挽留,一句诶都还未讲完,刺客便咽了气。   带到众人回过神来,齐刷刷的大量着这个刺客头目。他去只是低下头,仿若一切跟他毫无关系。   夺人性命在杀手眼里就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他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细君躲了这一劫,心里却想通了一件事,世间事,纷扰本就不休,何必自寻烦恼庸人自扰,拧巴将来的事,倒不如珍惜当下。   众人找了处地方,大伙都受了伤,敷了伤药,捆了刺客找回马匹。细君看着碧云肩膀的刺伤,一股伤药味弥漫在细君周围,她只得默默的揉了揉脚踝,她算是受伤最轻的。   见到众人都在上药,军须脚步略轻的走到刺客跟前,望着刺客手间的碧绿戒指,嘴角微微一撇,“你将我的话告诉他了,他还是要这么做?”   见刺客微微的点点头,军须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看了一眼树下的细君,军须径直走到她面前蹲下,抓起她的脚,连给她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用韧劲给她转了一转,边说道,“等会儿和碧云骑马,先忍一忍,到了城镇立马找医者给你看一看”。   细君有些不好意思的慢慢点头,盯着自己受伤的脚,见军须放下她的脚,她立马收回脚放在衣裙下。   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或者黑衣刺客搞什么小动作,军须将刺客的黑衣换下,把嘴堵住,每隔五六个时辰边喂他一次药粉。   心境不同往日,走在这路上,牵着马匹,细君到有一种在帝丘山里玩乐的感觉,不由的她的脚步也轻快起来,虽然脚腕还有些疼。   “我现在想自己骑骑马” 天气正好,适宜学马,细君望着军须提议道。   军须点点头,看着细君笨拙的爬马姿势,不由得摆摆头,喊住细君,转身牵过护卫手中捆着刺客的粗绳,拴在马后面。   细君看罢,心中一抖,“你将他拴在我后面干什么?”   军须一笑,“等会儿你要是惊了马,有他拖在后面,我们追你也快”。   细君干笑两声,看着刺客低垂的脑袋,心想军须现在就这样,那活剐岂不更……   细君上马,连忙摆手阻止碧云过来牵马绳的举动道,“我是要骑马,不是遛马”   引来身后军须毫不掩饰的笑声和两个护卫略隐忍的笑,碧云拍手点点头。   细君不痛不痒的驱赶着马,渐渐的离步行的军须他们有了小段的距离,忽然拴在马尾后的刺客使尽了全身的力往马屁股上一撞,竟用嘴一口咬上马屁股,马嘶鸣一声开始疯跑起来。   不用想,没一会儿细君便滚下马来,刺客是要借助马将自己带走,扔下细君,军须等人便要首先顾及细君,那他逃跑的可能更大。   细君想想自己骑个马还要被算计,更何况这个人是军须要拴在她身后的,一来气,在黑衣刺客被拖过她身边时,她借力一滚,死死的抓住刺客的手臂,跟着被马拖了起来。   后面的人连忙上马赶向细君,被拖在地上跑的滋味不好受,想来这刺客一声不吭,各方面身体素质都是受过训练的,在食了药粉的情况下还能有这么多心思。   细君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身下却疼的发紧,一咬牙,扯住他的手臂一使劲,滚上了------刺客趴在地上的背间,被马拖的感受让细君什么礼仪全抛诸脑后。   上了刺客的背,细君连忙换手,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肩,深怕自己又掉下去了。   刺客闷哼一声,本来随马拖拉的上下起伏的身体有些僵硬,不曾想到有这个小插曲。   除了飞扬的起的尘土,细君嗅到了刺客背后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淡淡的腐臭味,想来刺客未曾上药的伤口化脓了,但这时候,细君心里只有两个字:活该!   刺客双手是被捆着的,他开始翻转身子,想要甩开压在身上的细君,细君转头,发现军须他们已经离她不远了,便心一横,双手改成死死地搂住刺客的脖子,这下刺客甩不掉细君这块牛皮糖了。   这么激烈的场景下,细君甚至都能感受到身下的人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大概是无奈吧。   眼看着要头要撞上前面的树,细君本能的将头缩到刺客脖子里,这下刺客猛的仰起头,忍无可忍的望着细君。   两人当然都没有撞上树,因为军须及时的拉住了惊马。   细君浑身火辣的疼,手都碰不得,不听话的刺客自然也是被伺候了一番。在隐蔽的山泉旁清洗伤口的时候,细君闻到手掌心的血腥味,那是刺客肩上的,她看向碧云,“那个刺客不会死了吧。”   事实上细君的潜台词是,没了这个刺客,下次他的同伙再来一轮刺杀,我们就没有挡箭牌了。   碧云一边给细君身上的擦伤上着药,一边微微摇了摇头,“刺客来自七杀门,这种专门的刺客门派,杀手是精挑细选,层层训练的,更何况是个头目,抗击能力应当很强。”   细君微微点了点头,“这种在恶劣环境下死不了的能力还能训练?”   碧云点点头,“他们会一直挑战自己的下限,生存在更恶劣的环境里”   “你怎么这么了解?”细君止住碧云擦药的手。   “当初我来到小姐身边的时候,公孙将军说过,不问我的过往”碧云收起擦药的帕子,跪在地上。   细君喝了口水,点点头,看来她和公孙敖还有一段故事,细君放下水杯,轻声道“起来吧” 。   下午,他们终于看到一户人家,准备借宿一晚。   屋主人是一对年纪大的夫妇,女儿早已远嫁,儿子也参了军。看到家人多了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很欢迎他们。   六人住了两间房,碧云细君一间,其余人在细君旁边。   洗漱过后,细君盯着坐在桌子上的碧云眼睛一动不动,经过这几日,她有些害怕。   见细君不睡,碧云走了过来,“睡吧,小姐,我守着你哪儿都不会去的。”   见碧云转身,细君连忙起身,抓住碧云的衣服,“你和我一起睡吧”。   碧云的身体一定,还未开口拒绝,听见细君又道,“这是命令,不是要求”。   说完细君抿了抿嘴,脸有些发红,自己虽然已经沦落到用命令和人家打交道,可是她这句一点命令的语气都没有,反而有点撒娇的意味。   见碧云利落地坐在了床边,一脸茫然的看着她,细君连忙让出一半床位,她还以为碧云又会找个借口拒绝她。   “之前在路上没见过你,你是公孙将军半路叫来的吧” 细君侧身问平躺在一旁的碧云。   见碧云点点头,又问,“你武功这么好,和公孙将军是什么关系?”   “公孙将军说过……”   “公孙将军说过可以不强迫你,我知道”细君打断她的话,她突然觉得碧云和那刺客的性子很像。   见碧云闭了眼睛,细君也闭了嘴,也许是旁边有个有武功的人壮胆,细君一夜无梦。   行路难   一大早吃过清粥馒头,细君发现自己的脚踝不是那么疼了,见军须还没从房间出来,细君便敲起门,“还没好吗?”   护卫打开门,只见军须蹲着面对角落处被捆着的刺客,手里拿着一个馒头硬塞到刺客嘴里,又被刺客吐了出来,一些碎末还落在了军须的衣衫上,军须也荤不在意,将馒头扔在地上,转身走向门口细君,对旁边的护卫道,“继续用地上的馒头给我喂,不许换。”   然后他走到细君面前,弯嘴一笑,“我最讨厌浪费” ,说着又将细君引到一边,“早饭吃好了吗?”   细君点点头,声音平淡道,“军须大人,你现在还有闲心和时间优待俘虏?我们要尽早赶到平城,免得夜长梦多”。   军须知晓她有些着急和不安,说的是分两道走,减少危险,可是还没分开一天就遇上刺杀,抱怨在所难免。   军须遂将细君带到她睡的房间,到了一杯水给她,“现在这个刺客是在消极抵抗,他不吃东西,没有力气,高热不退,我们要花更多时间和人力才能带他同行。”   细君喝了口冷水,明白过来他是在拖慢他们的行程。   “那你开始还不给他上药?”细君喝了口水,这几天刺客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喝了些水,他最要紧的伤在肩处,后来又连带着细君在地上滚了一遭,刺客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想而知。   “那也得给他些苦头吃,让他少惹事”。   细君闻言,转身走到隔壁房门前,对后面的军须轻笑两声道,“放心交给我,我绝不会让他拖慢我们的行程”。   说完细君破门而入,将里面的人赶了出来,关上门之前,在军须诧异的目光下,微微一笑,“相信我,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进来”。   军须还未来得急阻止,细君便反锁了门闰。   细君瞟了一眼桌子上还剩半个干净的馒头和一瓶伤药,再看看躺靠在角落里的刺客,拿起桌上的匕首逼近角落。   刺客仿若外面的一切跟他无关,无动于衷。   细君用刀柄挑起刺客低垂的脸,他现在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细君内心啧了一句,长的真不错,想起那天在洞底这刺客被她一抱腿,浑身两抖,想来平日和女子没有深刻的“交流”。   他现在就像一滩软泥,任人宰割,就在细君将刀刃挑起他肩处的衣裳时,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细君,细君撞进了一双略带碧绿的眸子,她在碧绿的眸子里留下了灿烂而明媚的笑脸,就在细君以为自己快要笑僵了的时候,刺客又低下了头。   伤口外裹着药粉还未吸收,明显是被粗鲁的上过药了,可是由于太过粗鲁和故意,明显药没起到太大的作用,因为上次他闻到的腐臭味这个更加浓烈。   几下挑开伤口,果其不然,腐肉上已经开始灌脓,细君啧了句,“真是命大” 她忽然十分好奇碧云所说的更加苛刻的环境,一个人的极限到底是有多大。   一层层的割掉腐肉,仿若那肉不是他身上的,刺客头都没有抬一下,帕子随意在清水里荡了荡,细君拧干帕子,将伤口周围的血污擦干净,这几年她可是头一回给别人做这件事,看刺客还是一动不动,细君心里哼了一声,让你嘴硬,想着便将药粉大把的倒在帕子上,使劲的摁上刺客肩上的伤口,看着刺客发抖的身体,满意的收回手,看吧,只要是人,都会怕疼。   看着刺客被捆手上的碧绿扳指,细君生硬的将它抠了下来,“我们做个交易吧”。   看他无动于衷,细君自顾自道,“我也不想要你的命,没兴趣看你被活剐,等接你的人来了,我们做谈条件,花钱买我命的人我给双倍的价钱,行吗?”   地上的人还是一副任你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她深吸一口气,抓起他的胸膛,咬牙切齿道,“我只有半个时辰搞定你,你今天是吃也要吃,不吃也要吃”。   说着起身抓起桌上的半个馒头,撕成一小块,塞到刺客嘴边,略带温凉的手指碰到刺客的滚烫异常的嘴唇,他克制住本能偏头避让,奈何没有力气,又被细君扳了回来。   可是无论细君塞多少馒头到他嘴里,他不吐也不咽。   “其实,男人和女人之间有很对吃饭的方法”细君笑了两声,塞了一小块馒头到自己嘴里,嚼了一会儿,头突然靠近刺客的脸上,两人隔的极近,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当然一个是粗喘略带生气的,另一个是微弱的。   看着细君放大的脸旁,细君一双眼罩子一眨眼,刺客仿佛都能感受到她的睫毛在扑朔,他本能的一咽。   身体比一切都诚实,极度干瘪的胃感受到了食物的刺激,饥饿被无限放大。   细君趁机有塞了几口馒头给他,看他又停止咀嚼,要瞪大眼睛靠近他,“其实,你吃不吃都一样,我们还是会如期抵达目的地,你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看他吞的差不多,又将水杯倾向他的嘴边,眼神示意他喝,这次他很配合。   “你也有半个汉人血统,接什么任务不好,非要阻止汉乌一家亲”说罢,细君自己内心都打了个寒颤。   “这一路我保证绝不取你性命,也不会扔下你不管” 。   细君这话是嘴上卖乖,实际等于白说,前半句是说不让他死了就成,随便怎么折腾,后半句的潜在内涵就是你也别想着逃跑。   略微坐了起来的刺客只当她不存在,继续看地。   细君将指尖把玩的碧绿扳指卷进手心一握,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向后面道了句“回见”。   就在细君开门之时,后面的一道视线落到她的背上,等到门口的人涌了进来,视线又默默的转向地上。   在这林子里他们浪费了太多时间,众人上马赶路,天黑之前他们一定要赶往下一个城镇,添加补给。   在途中草草吃过干粮,下午他们便抵达了一个相对繁华的城镇,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一路以来,除了与树林为伍,便是和刺客作伴,现在见了这么多人,细君心里很欢喜,加快脚步,众人寻找起了客栈。   细君喝了口水,见碧云正在收拾东西,便百无聊赖的在桌上敲手指。   听见敲门声,细君抢先打开门,却见军须站在门口,“大人有何贵干?”   “到了上古城,小姐不想出去转转?”军须笑着诱惑细君。   细君心底一惊,原来她们已经到了上古,起先在城门口未曾看到城名,还想安定下来后再做询问,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随着军须走出房门,军须阻止了碧云跟过来的步子,“你留下,一起守着那个刺客”。   碧云看向我,她听命公孙将军,这一路也就是只听细君的安排。细君朝她点点头以示默认。   路边叫卖声络绎不绝,还有人拉着细君问要不要花,细君笑着正准备拒绝,却闻见商家手里的花清香宜人,低头一看,是鲜支花。   细君没了逛街的心思,也不在左顾右盼,只是跟着军须向前走。   走了不久,军须察觉她的怪异,便问道,“是喜欢刚才哪花?我回去给你买”。   细君摇头,“不要了,那花,我只是以前种过”。   “想不到公主还会种花,这花香的很”。   细君看了一眼军须,乌孙苦寒,花种极少,他不懂这鲜支极为平常,寻常人家爱种,等待打了苞,便采了卖钱。   看着她的表情,军须脚步一停,“你等等我”说着他便往回疾步走去。   细君站在一旁听一个算命的给一个女子判词,听的入神,只见女子往外掏了三次银子,还一脸虔诚,细君摇了摇头,正经懂《易》的人可不会随便去忽悠客人的钱。想着想着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只见军须笑着在她面前摊开折叠的纸,是鲜支的花种。   热闹的街市,来往的人群,细君觉得有时候男人笑起来也挺好看的。   “种得起来么”   “只要你用心,肯定种得起来”。   走着走着,看在一家医馆门口军须停了下来,“既然遇到了,就去看看脚吧,免得落下什么病根”   细君看医馆里面人有些多,摆了摆手,“我是真的好了” 边说还边单立起腿,摇摇受伤的那只脚,表示自己是真的没事了。   “还是看下比较放心”,军须说着拉了细君往医馆里面冲。   “没想到你们乌孙人看起来粗犷,还挺细心的” ,细君睁开他的手,自己往医馆里走去。   后面默默来了句,“当然不,我们很多小伤小病都是让它自己好”。   “那你还拖我进来?”细君有些阴阳怪气。   “你们汉人女子比较金贵……”。   ……   行路难   看了脚,医者嘱咐平常要注意的事项外,把脉时也诊出了细君身上的毒,叮嘱她要早日解毒,免留祸根,买了些应急的伤药,他们赶回了客栈,守在刺客房门前的碧云看到归来的细君松了口气,走向细君。   “我想洗个澡”。   听见细君的声音,碧云又转身向客栈后面走去。   跟着军须进了房间,看见地上的刺客,细君皱了一下眉,“我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他的益处,倒是麻烦了我们一路。”   军须笑了一声,“说不定到时候会成为你的保命符,再不济,活剐了他,也能振奋振奋一路护送小姐的侍卫”。   细君干咳了一声,对于军须所说的活剐,她心里已经想象了无数个画面,实在是找不到军须说的乐趣。   “我不杀你,到时候也可以放你走,可我想你也不会答应我的条件”,细君朝着地上的刺客叹了口气。   军须笑了一声,走近刺客,伸手在他脸上放了一下,回头戏谑道,“看来我们小姐上午待客周到,热度降下不少”。   看着军须怪异的眼神,细君的脸有些发红,想要说回去,却不知道如何掐中他的要害,碧云恰好又在外面敲了敲门,说洗澡水准备好了,细君转身离开。   洗了个澡,浑身舒畅,细君在床上瞌睡虫来了,撑着最后一丝清醒道,“我不吃饭了,待会儿别叫我。”   碧云轻轻点了点头,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梦里,细君又回到了长安城里的柏梁台上,舞女的轻纱仿佛划过了她的脸颊,她有多久没跳舞了,一会儿她又走在了牢门前,看见往日教她跳舞的白衣男子在牢里落败不堪,他张口对她说着什么,可是无论她怎么靠近就是听不清。挣扎着挣扎着脸上又飘落了什么,拾起来一看是梅花,四周又变成了长门宫,她站在当初看见董偃的地方,只是那个雌雄莫辨的男子却消失不见了,她推开那日董偃进入的房间,里面除却满屋子的海棠,空无一物。蓦然,一张模糊的脸出现在细君面前,是陈后。   “我要的答案呢,我要的答案呢” 陈后步步紧逼,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将她逼至墙角,她拼命的摇头,想好和陈后讲清楚她的所见所想,可是一张嘴,嘴里便不断的重复着“海棠花”这三个字,越来越无力……   突然一切都消失不见,细君看着碧云略带担心的脸,擦了擦额头的汗,“没事,我只是做梦了”。   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也不知是什么时辰。   挨到天有些发亮,细君打开房门,见碧云站在自己门前,隔壁门口也站着一个护卫,便对碧云道,“你去休息会儿吧,天快亮了,没事儿的”。   碧云摇了摇头,“小姐饿不饿,想先吃早饭么?”   细君叹了口气,越来越觉得这碧云的固执和隔壁躺在地上的刺客越来越像。   屋子里的窗台上有信鸽的叫声,细君回头,只见碧云已经跨进了门,熟练的抓住信鸽拆开信。   细君瞟了眼送信的鸽子,通身全黑,没有一丝杂色,应当是军用鸽。而分开之时,公孙敖从未对她叮嘱信鸽之事,这信鸽应当是公孙敖传向碧云的。   碧云扫了一眼信,开口道,“公孙将军已经如期抵达马邑,他在平城恭迎公主”说完,她直接将信鸽放飞。   天大亮,细君她们又开始赶路,这次是骑马。   刺客被捆在一个护卫的马前,四匹马快马加鞭驶向平城的方向。   细君望着一轮朝阳挂在天际,给人以无穷的希望的感觉,微微一笑,要来的都来吧,她要勇敢的面对和解决。   骑了小半时辰,在一山隘处,几匹马被拦截下来。   对面大概有二十来人,一群“绿林好汉”。   看着马上几人没有一个下马,显然是不把对方当回事。   马背上一护卫道,“速速离去,莫要找死”。   细君听罢叹了口气,她们现下出境尴尬,不能暴露身份,以免行踪过快被刺客掌握,更不能夺人性命,他们身上的衣着谈吐和手里的武器都显示着他们只是走投无路落草为寇。   身为和亲公主,就是要保一国安泰,谋一国百姓福祉,还没出大汉地界便伤害母国百姓实为下下策。   都是年轻力壮的成年男子,二十余人见马上的人不动作,为首的人便是一大家把马匹围起来。   细君一看骑在马上的军须,他的眼睛眯了起来,怕他不耐,开了杀戒,原本塞外的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而碧云一看也不是会顾忌人命的主,其余两个护卫到还好点,毕竟是公孙敖从军队中选出,也不会滥杀百姓。   细君跳下马来,提高音量,“各位壮士……”   听到壮士两个字的时候,驼着刺客的护卫明显感到马上的“挺尸”抖了两抖。   “我们六人路过宝地,其中一人身负重伤,要赶往下个城镇寻医问药,还望各位壮士留下买要钱,其余各位瞧得上眼便拿走,莫要为难我们” 。   军须本来看着对方的目光转向马下的细君,眼睛略微放大,一本正经的听她胡编乱造。   为首的人朝细君哼了两声,将马上的人扫了几眼,“买路钱自然要留下,只不过这人更要留下” 上古靠近西域,并不太平,招兵买马也很重要,马上的人一看便是身强体壮,有些本事的,既有钱,又有人,一举两得,谁不乐意。   听到这里,军须朝着细君笑出声,似在嘲笑她谋略不当。   见军须下马抽出刀,对面的人也抄出了家伙,马上的几人开始下马,逼近山隘口。   突然天上有一渔网向他们散下,护卫和碧云抽搐刀剑,军须冷笑一声,四人刀剑的尖锋轻巧的套进网子随机的网眼里,训练有素的绞了几个来回,不太结实的手编渔网便破了洞。   “绿林好汉”们也没傻眼,只是有些着急的从怀里抓起粉末撒向网中间,这药粉二十多人的分量还是不可小觑,众人捂鼻间,细君听到了刀剑摩擦声,心道他们还是比划上了,便喊道,“不可伤人性命”。   大家都在较量的时候,细君回头却看见就在身后的马背上的刺客没了影,白茫茫的药粉里,细君看见一道灰色的身影,是那个刺客。   细君跑着追了过去,刺客是捆着手脚和不断喂了软骨药的,可是不知他怎么将脚睁开了捆绑,径直朝这另一边的山坡爬去。   不消一会儿,细君逮住他的背,气喘吁吁道,“你能不能安分点,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   刺客回头望了眼细君,睁开细君背上的手,力道不大,应该是软骨粉的作用。   细君又扑上他的背,一边回头呼唤碧云,一边挽留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你跑了怎么杀?”   细君明显感觉刺客深深的叹了口气,听见背后闻声脱身赶来的碧云,刺客突然弓腰往山下滚去。   细君脑海里不断浮现军须的那句话,这刺客头目很有可能会是她的保命符,于是她本能的扑了下去,两人开始一前一后滚落。   下落的刺客不知道被什么拦了一下,细君赶上了刺客,抓住刺客的衣领,两人开始一起翻滚,落了地。   刺客想挣开细君,细君捡起一块手掌大的石头拍向刺客受伤的肩膀,看着刺客猛的一下瘫软在地,细君怒道,“我就是死也要死在乌孙,其能让你们这些宵小害死在路上。”   有一瞬间的静止,碧云几跃便跳了下来,逮住刺客,深深的看了眼刺客的肩膀,“小姐出乎我的意料,挺厉害的”。   细君现在可没心思打笑,这点都难住她,那在乌孙她就只剩渣子了,她转身问道,“上面怎么样了?”   碧云摇了摇头,手上擒着刺客,三人爬上了山坡,只见二十余人全部跪在地上。   待到细君走进,之前的头目磕头道,“我们不知是细君公主大驾,还望恕罪”。   众人跟着磕起头来,“公主西去,合力乌孙,保边疆太平,我的哥哥和弟弟就能从前线回来了”。   各种感激之词夹杂在其中,细君听的不是滋味,她从来没有衡量过自己的和亲能起多大作用,今日才深切感受到,最起码还能起到心理安慰的作用。   找“绿林好汉”们多要了一匹马,这些日子跟着碧云骑马,细君早就想自己一个人骑。   过了山隘,一马平川,细君的心胸随着平原开阔起来。   越接近平城和边疆,细君越能感受到环境的变化,与无论是烟帘柳落的帝丘还是繁华的长安有着很大的不同,这种不同让她有了孤单和害怕,这源自于她越来越脱离熟悉的环境,而这种环境她有可能再也回不去。   行路难   从广阳到平城开辟的第二条路,细君也感受到了益处,除了开始的一次危险的刺杀外,他们确实避免了很多小麻烦和“小意外”。   地势开阔,军须兴致来了,便要打猎,在草原上追逐猎物是他天生融入血液的渴望。   将刺客绑在树上,军须带着一个护卫赶马骑向远处,其余人正好稍作休息,午餐吃顿好的。   剩下的一个护卫在准备食具和生火,碧云站在一旁,目光随着细君转。   细君从包袱里拿了瓶伤药,走向绑了刺客的那棵树。   等到细君身体的阴影投上了这刺客的身上,他也不曾抬头,只是垂头看地。   细君学的是儒家,也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对于上次拿石头拍他那么一下,有些小愧疚。   于是她咳了咳嗓子,“要喝水么?”   刺客继续看地。   “要吃干粮么?”   刺客还是看地。   “伤口疼么?要上药么?” 细君心里啐了自己一句,废话。   又扭捏了半天,细君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护卫正在生火,而碧云的肩头又落上了那只黑色的信鸽,她正在看纸条。   大家都没空注意她,细君转头快速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看着刺客还是低头不动,细君长叹,只是她没注意到,低着头的刺客的眉毛稍稍扬了扬。   细君蹲了下来,和坐捆在地上的刺客一般高。   细君将药粉扑拉扑拉的倒在刺客受伤的肩上,虽然隔着衣服,但细君安慰自己至少能进去点。   看肩上药粉扑的差不多了,细君收回瓶子,看向刺客,却撞进了一双碧绿的眼睛,她以为他在看地。   看着细君坦然的双眼,刺客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其实,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你们却拿人钱财去杀一个你们自己认都不认识的人,你还一副我欠你的样子”。   刺客当然不会回答她,细君转身回到碧云身边。   “小姐对一个杀手说这些是没有用的”。   细君望向碧云,“你怎么知道没用?”   “因为他们得心已被淬炼的无比坚硬” 。   碧云扫了一眼绑在树上的人,她眼光灼人。   “不对,你就不是,相反你坚硬的更容易柔软” 。   细君随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刺客,一个小央求就勉强自己和细君睡觉的人怎么会是万事坚硬如铁。   看着碧云略带诧异的眼神,细君笑了一声,“我猜的”。   军须带回两只野兔,不消一会儿,食物的香味便弥漫在他们周围。   看见细君撕扯了一只兔腿放在旁边,军须摇头笑了笑,为她的固执。   众人皆吃饱喝足,细君端着兔腿走向刺客,低头望着刺客的眼睛,猛然靠近的脸让刺客睁大了眼睛。   “我喂你吧”,说着将兔腿伸到刺客的嘴边。   见刺客都不理她,军须走了过来,慢悠悠的道,“你们儒家不是说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则止,勿自辱焉”。   听到身后军须戏谑的声音,细君将兔腿放回碗里,走回马匹前,不再管刺客。   她主动要求和碧云乘坐一骑,想和碧云说说话,她太久没人可以说话,想要倾诉一下宣泄一番。   碧云她们的马匹慢慢和军须等人扯开距离,军须默默的看了一眼细君,微微驱马上前。   “我连一个刺客都说服不了,又怎能去说服乌孙那些野心勃勃的政治家?说服人家为我做事?跟别谈为我的“娘家”谋福祉?”。细君语气漫不经心,眼神有一挑没一挑的打量着路边的风景。   碧云静默了半刻,微微驱马她清冷的声音道,“小姐一定能做到”。   “其实,怎么样也没关系,反正我不行后面还会有别人”,细君声音一顿,“只是,没用尽全力就认输,不像我”。   “那为什么不是小姐呢”,碧云说罢策马赶向前方的人。   细君在马匹即刻的奔跑中,身体略微前倾,眼睛含光。   天黑前,他们找到了一户人家投宿。   细君晚饭吃的心不在焉,在刺客那里受了挫,还是自己的保命符,于是匆匆吃完饭后,细君又端着碗,碗里是块鸡腿,她雄心壮志的走向绑着刺客的房间。   一把推开门,她手紧紧的握着碗,紧闭嘴唇盯着地上的人一声不吭。   被绑的那厮正小口的吃着护卫喂的馒头,听见开门声,军须转身看见细君,他放下手中茶杯道,“看来刺客只爱吃素”,声音略微欠扁。   听到声音,刺客也不再吃馒头,又垂下了头。   细君反笑,端着碗淡定的走向刺客,“看来是真不给我面子啊”。   说完又回到桌子边坐下,将碗重而稳的压向桌子。   “他大概是嫌我之前的方式太过粗鲁,要以礼相待” 。说完她拿起桌上的匕首,将鸡肉削成小块状。   切完,细君用匕首叉了一块鸡□□近刺客。   将鸡肉送到刺客嘴边,看他还是抿嘴,细君吸了口气,他不张嘴,她也不放手。   手又些酸了,细君用另一只手掏出了那只碧绿扳指,套在自己的手指上,故意在他面前晃了起来。   “一不小心碎在地上了,可就黏补不回来了”。细君一边威胁一边又将鸡肉往他嘴边送了送。   “我是说他的绿扳指到哪儿去了”军须走到她身后笑道。   细君没有回头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匕首尖头的鸡肉,刺客略微顿了一下,刺客微微张开嘴,咬下匕首上的鸡肉,嚼都没嚼的咽了下去。   细君望着军须得意的哼了一声,转身将匕首放回桌子上。   军须一挑眉,打量起地上的刺客半晌,他并没有忽略刺客咬下鸡肉前的叹气声,这刺客被绑以来,从未食过肉,除了今天。   回到隔壁,碧云见细君脸色发红,有些气燥,便伸手推开窗子,晚风清凉,拂上脸庞,细君只觉沁透心脾。   走进窗边,心里平静下来,细君拿出碧绿扳指在手中把玩。   一阵微风迎面而来,细君嗅到了一丝微弱的香气。   她低头一闻,是绿扳指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碧云,你闻”细君回首道。   碧云淡淡的瞟了一眼,点点头,“我闻到了”。   “想来这头目的身份不简单,难怪军须说他有可能是我的保命符,下次他们一伙儿的来了,我提了他要挟他们”。   碧云听罢笑一声,正要开口说话,隔壁却有了动静。   细君急忙走向隔壁,碧云跟在身后。   推开门却见绑刺客的绳索被扔在一旁,而刺客趴在地上,浑身无力。   细君警觉的环看四周,“有人来救他了?”   看着军须一脸正经的点点头,细君向刺客走近了几步,却看见刺客身前有一滩污秽物,是刺客呕的。   “怎么救他的人还给他下毒?”,细君又问。   看见军须点头,身后的碧云轻声道,“小姐给他食荤腥了?”   两道凌厉的视线投向碧云,来自地上的刺客和军须,一道警醒,一道考量。   细君点点头,”我喂他吃的鸡肉呀,没下毒!”   害怕军须怀疑碧云,细君转身欲带她离开,“那应该没大问题,刺客命大,我想回去休息了”。   碧云看了一眼地上瘫软的刺客,世间传闻混元内力,极为霸道厉害,世上鲜有人会,但传闻七杀门的顶级刺客便是其中一个,而这种内里天生与荤腥相抵。   “戒指还我”。   身后出现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细君脚步停顿,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   “有什么好处?”   细君自然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这么要求。   “一个消息”   “成交”,军须的声音响起,他越过细君,径直走向刺客,这种时候,有价值的消息才能缓解他们的被动。   一双碧色眼睛看向细君,她点了点头,伸出戒指,“如果你的消息有用”。   在地上喘了口气,刺客慢慢的爬起来,指尖伸向戒指,连细君的手掌都为触碰一下,一边灵巧的收回了戒指,一边沉声道,“他们要来了”。   军须凝眉,七杀门要开始第二轮围杀了。   “你告诉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细君有些不信。   刺客径直看向军须,神情莫测,“因为这次你们谁都逃不了”。   行路难   一行人换上黑衣马不停蹄的行了一日的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几人疾驰的马终究是慢了下来,细君看了一眼身边策马的碧云。   “为什么刺客总选择在晚上行凶呢?”   领头的军须在夜色中勒住马,身后的几人跟着牵住马绳慢了下来。刺客被驼在他的马前,捆的特别结实,马的颠簸让此刻不适的扭了几下,今日军须并未给他服散。   军须望了一眼天,夜晚林子里十分冷清,隐约听见他喝了口气。   “乌孙天高地阔,不知阁下能否有机会游览一番?”   马背上驼着的刺客未曾发出半点声响,只是面部却从容许多。   四周杀气腾腾,周围围着的人估计是上次的数倍,他别无选择。   黑如浓墨的周围看不清任何东西,可连细君都能感觉到那静谧中透露着不安的气氛。   “上次小姐做的很好,这次一样,小姐只管往前跑”,身后的碧云小声道。   “那你呢?”,回头看向碧云,细君攥紧了绳子。   “我会追上小姐的”。   脚步声起,刺客在夜色下明目张胆,开始肆意而动,似是看他们停了下来便不再刻意隐匿起来。   四人翻身下马,拔出剑,细君坐在马上,只见周围的刺客像蚂蚁一般将他们团团包围。   交剑声起,不知是谁先动的手,。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人身上便是染上血意,这便是寡不敌众,任人宰割。   忽然一声极大的刺啦声传来,细君一扭头便看见碧云背后一道极深的刺痕,她多希望刺客自己也有武功,可以下马拼杀,与他们并肩作战。   突然碧云一把拉下马上的细君,身后又是一剑。   细君回头惊恐的看见,刚刚自己坐的马背被刺客深深的划了一刀,马嘶鸣着横冲直撞起来。   将细君护在身后,碧云一边抵挡刺客的剑锋,一边朝着军须的的方向吼道,“不行!太多了”。   军须斩杀了迎面的刺客,对开另一个挡在他面前的刺客,几步走到细君跟前。   碧云略微侧身,全力和刺客厮杀了起来。   军须一把拉住细君的手,扯到他的马前,一刀划开马背上的刺客的绳索。   刺客跪落在地,双脚看来有了些力气。   刺客抬头望了眼军须,慢慢站起来,有些不解。   细君也以同样的目光望着军须,哪知他一把将她推向刺客盗的地上,她一下子便压在了刺客身上。   军须看着身体一僵的刺客,眉心皱起,语气有些疏远和不耐。   “我不管她了,你自己把她带回去交差吧”。   细君瞪住眼睛抬头看着他,一时间张开嘴却也不知要说什么,他只是随行而不是送亲,真出了事也碍不着他。   “已经没有办法突围了,你死了,还有下一位公主,要活,你求他!”   他的眼神凌厉的直逼刺客,然后头也没回的回身和在碧云身边厮杀起来。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看着军须肆意砍杀的背影,细君的声音有些扭曲。   环顾四周,她已经没有了可以求助的人,大家都在为她拼杀。   她也没有了选择,死,也要死在乌孙。   刺客看着瘫软在地上的细君,一时也没有动作。   她又听到碧云的一声闷哼,她的心尖又是一紧,现在是为了保护她,若是她这个麻烦解决了,刺客自然不会为难他们。   “壮士,救我一命吧”。   细君的声音有些发抖。   刺客被抱着的腿一抖,听到这句话,仿佛回到了那个山洞,只是那时候,她的那声壮士没有哭腔与颤抖,那时,有人给她撑腰,那时,她的声音清脆而高昂。   身侧突然挤过来一个黑衣人,举刀正欲挥向细君,刺客举起了手阻止他的动作。   见到刺客手上的扳指,黑衣人立即跪下。   “左使”!   “中间四人全力绞杀,此女由我带回门中”,他的声音清冷而有力,却让细君此刻的心跌落至谷底。   “是!”   细君机械的被人扯到一边,睁大眼睛,感觉她自己在走路,又感觉自己在飘,周边的一切她已经无具体法感知,只是觉得脚步停下来的时候,自己的死期便到了。   “行凌”   一个声音将她的思绪带回现实,细君睁了睁眼,脑袋清醒了些,意识到是刺客在和她说话,她强打起精神望着他。   “行凌,是我的代号” 刺客又重复了一遍。   “代号,你没有名字吗?”,她问完,却没有心思听他的回答,因为她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让她不知是喜是忧。   这是她才发现耳边没有了厮杀声,一片漆黑,却能听见水流声,刚刚她们在的地方一直是树林的上坡可是没有任何水源的。   “这是哪里?”她声音略微惊讶,而不是呆滞迷茫。   行凌声音嘶哑得咳了一声,并未回答。   “这就是你们七杀门的老巢?”她的声音不可置信。   行凌没有理她这句话,只是静静地走到水边,用冷水洗了把脸,顺带喝了几口。   他整理好,见细君坐在原地,便往前行了几步,示意她走。   “我不走,你已经可以完成任务了,总要让我知道他们是不是安全吧!”,软糯的声音只不过带有些许倔强。   一声叹息传来,行凌道,“这儿是刚刚那个山的山脚下,不是七杀门的地界”。   “那他们呢?”   “他们回不来了,你听到我下的命令了”。   行凌的声音成直线,毫无波澜。   “不会的,碧云也是杀手,她答应我要来追我的,她答应过的事总能做到”。   边说着,细君也走到水边,狠狠的用冷水拍打着脸,揉了揉眼睛。   不知站了多久,等在不远处的行凌终是提步靠近细君,还未有任何动作,便见她一头栽进了水中,伸出的胳膊晚了半步。   细君在颠簸中微微的睁开了眼,头烧的连方向也辨不清楚,只是本能的眨着眼睛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物。   连着喊了两声“碧云”,她感觉自己趴在一块温热的石头上,然后用力撑起手想要起来。   可是还没动弹多久,她又趴到石头上,她摸摸妨碍她起来的东西,是一根树藤将她帮在石头上。   她讨厌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开始浑身反抗起来。   “别动”。   声音传来,她感觉自己又被往上提了提,原来不是石头,是刺客将她绑在背上。   她又一头栽下去,转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喊道,“刺客! 还我碧云”。   身下的人只当没听见,怕她上半身下坠才绑了藤条,想着间又把她往背上提了提,加快脚步。   等她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团火光,照的她直眨眼睛。   映着火光,她微微散开挡在眼睛上的手,看了一眼周围,是个很深的山洞。   洞口离火堆还很远,窄小的洞口也堆了些高树枝,透过枝桠,细君望着外面有些发亮的天幕,天边晓白。   细君清醒了脑海里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一切,记忆吉光片羽。   不知道看着火堆发呆了多久,直至天空被白色侵袭直至完全占领,她才站起身来。   行路难   洞口有声音响起,细君起身看见行凌踢开树枝,抱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碧云。   细君起身,想要跑过去,她头烧的发昏,看见碧云却突然清醒起来。   看见细君跑向他,行凌几步走到她身边,将碧云放在地上。   碧云黑色的外衣让察觉不到她的伤势,只有她一靠近便传来的浓重的血腥味在无言的诉说着她此刻身体的情况。   “碧云,你怎么了”,细君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擦了一把眼泪,跟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碧云微微的睁开眼,她望了望细君,身上的疼痛感已经让她没有力气做出多余的表情。   她的眼珠又转向行凌,声音微弱的让人心疼,“我想单独……和她”。   行凌看了眼紧紧攥着碧云衣袖的细君,转身走向洞口。   天亮了,火堆并没有熄灭,细君却依旧觉得冷。   “公主见到公孙将军,请帮我将这方手帕还给他”   细君接过手帕,上面沾染了一些血迹,绣着一个“敖”字。   细君拼命的摇头,“我不准,我命令你,不准死,听到没有!”   “没时间了,公主听我说,这碧绿扳指只有两枚,来自七杀门的左右使”,说完碧云看了看洞口的人影。   细君点点头,看了碧云半眯着的眼睛,仿佛随时都要闭上一般,她擦了擦眼泪,“那我怎么办”。   “军须将……你交给他,现在公主没有选择,只能相信他”,碧云喘了口气,继续道,“但也不能全信,要顺势而为”。   “那他将我带回七杀门怎么办?”   “他将公主带到这里,又带我回来,他应该不会带你回七杀门”。   细君听罢顺着碧云的视线看了洞门一眼。   碧云看了一眼眼光有些迷离的细君,不放心的又强调道,“一定要顺着大道往平城走,信鸽找不到我,他会知道的……就会按照原定的路回来找公主”。   “在平阳的时候,你是好好和我走的,现在你却……”   细君还未说完,却看着地上的碧云眼神慢慢的涣散了。   “他高堂健……在妻妾……和睦 儿女双全而我,只会杀人,配不……”。   “你配的上他,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子”,看着碧云不再动的唇角,细君拉住碧云还带有余温的手掌心,努力的想要捂热它。   上次她最亲的人死的时候,她害怕,害怕死亡,也不知如何告别,这次,她能安然地守在一个弥留的人身边,抱住她。   但是,对于他们的离开,她依然无能为力,只能沉默的接受。   饶是如此,她依旧不能手刃仇人,细君望了望洞口准备进来的人,是他,下令绞杀她们,可是她还要依靠他到平城去。   直到他将碧云抱着走出洞口,完全没身影,细君才在这狭窄的山洞里压抑着声音哭泣着。   行凌回来的时候,采了一些野果,他递了一个到细君面前。   细君看了眼面前的水果,她撇开头,走向洞口,“你吃吧”。   行凌听完眉头都没皱一下,收回手,将果子放在身侧的袋子里。   跟在行凌的身后出了走了一段路,一路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跟之前遭遇刺杀的林子大有不同,草木长的嘈杂,没有像样的道路,说明平时这里人迹罕至。   路越来越难走,碧云一死,细君像是泄了精气神,发热的脑袋又含糊起来。   没走多久,他们便看到一条溪流,细君看着溪水,她想起自己好像之前来过这里。   这条溪是细君逃离追杀之后醒的地方,那天夜色太晚,她没看清,白天再看,这条溪流很长,也不知道蜿蜒到了哪里。   但是,这刺客能带她回到溪流边,说明他心里有底,知道他们现在的位置。   看他在前面走的很快,细君有些赶不上了,便开口讲话,想让他慢点,“你将碧云埋在哪里?”。   前面的脚步一停,但是并没有转身。   见他不说话,细君向前走了几步,“算了,别说了,就算知道,我也没有机会回来看她”。   说着细君又没走几步,腿却一软,跪倒在地上。   前面传来一声轻叹,他转过身,几步走回细君身边,从袋子里拿出一个果子递给细君,然后转身蹲下,用背对着她。   看着这个背影,细君的脑海里浮现的是碧云临死前的样子,如果她还活着,虽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和公孙敖在一起,可是她还可以远远的守望着他。   还有那个将她扔给这个刺客的那个人,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还是和碧云一样,亦或者比碧云还惨,无人收尸。   细君清脆的咬了口果子,一下子将重心扑上了石头一样的背上,身下的人稳稳站起,一步一个脚印沿着溪边向前走。   “你是要带我回七杀门么?”   身下的人听罢微微摇了摇头。   “那你带我去平城吧,沿着大道走”,微弱的声音中有些雀跃和惊讶。   细君见身下的人点了点头,她激动的又咬了一口果子,觉得自己的头也不疼了。   “你那天说你叫什么名字?”   “行凌”   半晌,一道的嘶哑声音传来。   事实证明一时的兴奋并不能治病,没多久她便在行凌的背上彻底失去了意识。   行凌停下脚步,眉头紧缩,他感觉自己的身后背了一块正在燃烧的炭。   更重要的是,在这荒草丛生,参天大树的环绕下,他已经在林子里绕了两圈。   此刻在这溪流的下游,是一块四人高的峭壁,别无他路,想要快点出去。   而背后越来越高的温度催促着提醒他,时间紧迫。   在第四次尝试飞跃上峭壁都以后背着地后,行凌意识到了问题,这个曾经对他来说不值一提的山壁现在成了他的难题。   服用软骨散时间太久,加之肩部的伤还未全好。   他昨夜潜回树林将碧云抱回已经快达到他的极限,长时间的体力消耗却没有充足的食物补给,他现在处境艰难,武功倒成了假把式。   好在他准备飞跃之前已经转换了姿势,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将细君拴在了胸前。   放弃用武功跃上峭壁,他只能选择和普通人一样--------爬上去。   身体还使不上全力,行凌只能一步一步求稳向上,负担两个人的体重确实有些吃力,他停在半空中,喘着粗气,准备休息片刻。   就在他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再向上爬时,身后的细君却懵懂的睁开了双眼,烧的再糊涂,她看了眼身下,也不得不倒吸一口气,身体微微挣扎着抓紧面前人的胸襟。   “你是要爬上去摔死我么”。   行凌正在弯曲向上的脚一滑,双手本能的抓紧山壁,差点又摔下去。   微微镇静下来,细君看看自己被绑着的奇怪的姿势,身体再动了一下,遂放下心来,要摔死她也不用绑这么紧。   看着面前的人慢慢的向上,他得脸上滴落的汗水已经溅湿了他以及她面前的衣服。   自己一分力都没出,还这样说他,细君迷糊的脑袋让她产不出一丝愧疚,她只是怏怏道,“只要送我到了平城,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也不再追究你多次追杀我”。   细君说到多次时声音特意拖长。   那双碧绿的眼睛只是低头淡淡的望了他一眼,继续向上。   细君也不知道自己被吊在空中多久才被行凌解开放在地上,她再有意识之时,已经是又被背在身后开始赶路。   从峭壁上来之后,行凌没走多久便停了下来,背后的人开始说起了胡话,必须赶快降温。   将细君靠在树边,行凌随即在周围的树上采下一个不知名的果子,果子皮较厚实,他掏空中心,在水边舀了水送往细君嘴边。   清凉的水伴着果香,细君虽然闭着眼,也是本能的吞咽着。   见她喝了不少水,行凌舒了口气眯眼环绕四周一圈,慢慢放下警惕,独立走向一个山坡。   行路难   远远望见山坡脚下有一户人家,行凌立即往回走,搂起细君走下山坡。   他伸出手象征性的敲了敲门,见无人回应,便一把推开屋门。   房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应该是山中猎户零时居住的地方。   将细君安置在床上,行凌走出门,环绕了屋子一圈确定没有危险,他盯着屋后摊晒的白花蛇舌草,眉间一松,天无绝人之路,白花蛇舌草清热解毒,润五脏。   生火将草药熬了喂给细君之后,行凌将屋子里角落处的米罐子拉了出来,思考半晌看了眼床上的人,决定煮粥,生病之人宜清淡。   望着碗里的,水是水米是米的稀粥,行凌叹息一声,还是将它端进屋内,因为就算重来,他也只能煮成这样。   看着碗见底,他略微欣慰的端着碗走出屋门,并且扣掩上房门。   他必须在能够看见屋子的周围打些野味来吃,不比疾中病人,行凌需要赶快恢复体力。   用剩下的米设陷阱捕了几只鸟,返回屋子,却见门口站着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包东西,脸上明显有些迷茫。   “这是你的屋子么?”   见那人点点头,行凌也为多说什么,将手中的猎物放在一旁,轻道,“报酬按日结算,你明日这个时候来,可以么?”   “可以可以”,那人见行凌一副冷冰冰的气势,连忙点头,顺便将手里的吃食留了下来。   有了屋主人提供的食材,行凌的这顿饭烧的是看起来有模有样。   细君在这诱人的食物香味中醒来,瞧见行凌正在啃类似于鸡腿的东西。   行凌看见她醒来,放下碗,走到床边,眼睛盯着床板也不望她,“哪里疼?要喝水么?”   细君吞咽了口水,望着桌子,“有些饿”。   快速的碰了一下细君的额头,行凌略微松了口气,白虎蛇舌草起了作用。   他走出房间,将锅中温着的粥又倒了一碗放到细君面前。   看着一碗米加水,在看看桌上的碗,眼神变得有些不太平静。   行凌随着她的视线看来一圈,明白过来,声音淡淡道,“你喝药最好不食荤腥”。   细君无奈的接过粥用汤匙舀了舀,总比喝水强。   行凌看她醒来,将桌上还未吃完的鸟肉端了出去,不妨碍她喝粥。   “行凌!”   细君轻声喊道,粥喝完了,见他出去后半天没进屋,有些担心自己被扔下了。   几乎就在细君声音落下的瞬间,行凌行至门口,一脸有什么事的表情看着细君。   看着行凌认真的表情,细君叹了口气,随口道,“你的名字真奇怪”。   行凌,世上没有行姓,行凌仿佛更像一个代号。   行凌嗯了一声,转身欲走,他还要准备干粮,此地不宜久留。   “我们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到平城?”,细君看他转身离开一口气问道。   行凌摇了摇头,消失于门口。   在床上休息了半天,细君感觉力气恢复了些,便慢慢起来,挪到门边。   四顾无人,细君瞧见屋边灶上行凌没有吃完的肉,有些口馋。   再次确认周边没人,细君快速的撤下一小块塞到嘴里,喝粥嘴里都没味儿了。   嚼了一口,细君便呸的一声吐了出来,真难吃,看他吃的那么有味,比他熬的粥还难喝。   第二天屋主人按照约定的时间抵达,手里还提了一些肉脯。   行凌看了一眼提着东西的蓝衣男子,眼睛细窄狭长,是个很有眼色的人。   他看了一眼还在屋中喝药的细君,将此人引到一边,取下手指上的绿扳指,“这是报酬”。   那人看了眼这戒指的成色便知此物价值不菲,本想假意推辞几句,却见行凌直接将戒指扔给他。   他小心翼翼的接过戒指,满脸堆着笑意递过手中的吃食,连声说了两句谢谢。   看着离开的人,行凌拇指和食指指腹摩擦了几下道,“你最好今日便把它当了”。   那人回头诶了几声快步下山而去。   见人走远,行凌也快速的转身进门,拿了包裹蹲到坐在床边的细君面前,边说道,“上来,我们快走”。   看着石头一般的背,细君下意识的一躲,段宏叫她看的书里不允许她这般随意,前几日她只是烧的有些糊涂,人生病脆弱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平日里做不出来的事。   “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路了”。   行凌回头,但并未站起来,“之后的路我们都不能坐马车,你确定现在要自己走?”   “嗯!”   听到细君肯定的回答,行凌站起身来,并未勉强。   “我们不下山顺着大路走么?”,看着行凌走向深山,细君指着一条略微宽阔的路道。   见行凌只是摇了一下头,并不说话,细君有些着急,碧云临死前说过要她朝着大路走,公孙敖回来接她,现在往深山里走,如何碰得到公孙敖。   行凌看了眼站在原地不走的细君,嘴角一抿,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淡淡道,“这条路离大道不远,有很多隐蔽的地方都能观察大道的动静,也能避开很多危险”。   他都这么说了,一个依靠别人的人又能说什么呢,只得跟着行凌走了起来。   “军须真的死了吗?”这个问题又在细君心里想了起来,她不敢问行凌,害怕听到自己不相信的答案,她也不想问,问了,代表自己认输了,她得守住自己的心,她未来的夫君还在乌孙等着她。   想着想着脑袋又有些发昏,高热虽然是退了,可并不代表身体恢复了,跟着行凌的步伐有些吃力,细君慢慢的落后于他。   行凌每走一处,会稍微的给后面的细君开辟一道路出来,深山之中,荆棘丛生,着实难走,走了快半日,细君也没发现他所说的“隐蔽的观察大道的地方”。   “我们离大道究竟有多远?”,细君又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不远”。   “看来你对这附近很熟悉”。   听到此话,行凌的眉微微一拧,他熟悉这里,必定七杀门其他人也熟悉这里。   他掌管的部下常年的活动范围便是边疆,而他们身处的位置越来越靠近边疆,行凌自然熟悉。   “吃些东西在走吧”,行凌停在一块宽大得石头壁旁,将干粮放在上面。   简单的吃了些东西,细君靠在石上休息,刚刚退热,细君有些疲乏,不想一靠便睡着了。   看了一眼扶椅在石头边的细君,行凌站起身来,凝息从半山腰眺望山底,不一会儿他睁开双眼,望着山脚眼神一凝,心道真快,便转身拍醒细君,“快,我们该动身了”。   他们收起干粮,行凌望着细君,见她怏怏的,便道,“现在有两件事,一是现在我需要抱着你,而是待会儿你千万不要出声”。   不待细君点头,她便被行凌搂起,他双脚一曲,提功运气,脚尖一跃被行走在空中,偶有脚尖点到树枝上借力,却不损坏一草一叶。   细君吸了一口气,将惊吓声憋在口中。   同时也有些欣慰,看来行凌的武功开始恢复了,那她就更加安全。   行凌抱着细君双脚落在一条人走出的小路的一块石头上,细君回首望去,一路不曾留下他们的足迹。   看了一眼路上行人的脚印,行凌将细君放下。   细君的目光不经意的掠过行凌的手,眉头略微一扬,“你的扳指呢?”。   行凌看了眼自己的手,恍若不在意道,“给那人屋子的主人了”。   那枚扳指散发的隐香能够让七杀门中之人追寻到,他希望可以借由那人拖延一些时间,虽然也只是杯水车薪。   “不会吧?”   细君特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几步走到他面前,“那以后他们见了你还听你的么?”   碧云说过这枚戒指很重要,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她关心自己的安全。   行凌没有回答,只是向前走去,当他没有带刘细君回七杀门的时候,大概这枚戒指就已经失去了它的作用。   行路难   傍晚细君终于看见了碧云所说的大路,原来他们就在路旁的山里,距离官道并不远。   看着路以及路上稀落零散的路人,细君心里安心了许多,全身也觉着舒畅。   在天际全部被黑色淹没之前,她和行凌躲在一个很狭窄的山洞里,此洞大致也只能容纳四人。   她看了眼身边的行凌,他们没有生火,现在是晚上,又在山中她冷的直发抖,而行凌似乎并不觉得冷。她暗自叹气一声,搓了搓手臂,不知道远在乌孙的乌孙王知晓她一路是怎样到乌孙的会是怎样的表情,肯定很精彩,想着想着发出了一声笑。   即使是一丁点声音在这夜色中也会格外醒耳,行凌看了她一眼。   细君正想出声,化解自己的尴尬,只见行凌伸出手阻止她出声。然后轻声走到洞口,匍匐在地,侧耳而听。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进洞,指着一个方向道,“快从这里下去,跑到大道上去,一直跑,有人来接你了”。   细君一听,本能的皱眉,这几天总是有人喊她往前跑,也不道出始末,这种毫无主动权仍人摆布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更让自己生气的是,她只能照做。   “你去哪儿?”她硬着脸问道。   “处理一些事情”,说着他往怀里一掏,不知哪里来的一小瓶子,他竟全部倒进嘴里,嚼了几口便生吞下去。   细君看着便咽了口水,替他觉得苦。   看了细君一眼,行凌又道,“我说过会带你到平城,就一定会跟你到平城”。   听了这话,细君走向洞口,有了些光亮便朝他点了点头。   映着洞口照射在细君脸上的月光,细君的额头格外圆润,行凌目光在那片月光照耀的清辉中,感觉到了自己久久尘封的心竟然响而有力的跳动了起来,砰砰作响,然也只是片刻,他便恢复平常转移开视线。   也许是渐渐的适应了跑夜路,细君在漆黑之中熟练的开辟出了一条路,跑了不远,他回头看向行凌的方向,只见他走下来时的那条路。   不及多想,她回头继续埋头向前跑,月光洒在路上,一片清丽,可她却没有心情赏月光,只觉得这白月光在跑路的途中,有些瘆人。   身旁的树叶沙沙作响声也让人心惊肉跳,害怕是隐藏在黑暗中的刺客,她飞奔着穿过树林,一遍遍的告诉自己要冷静。   而另一边却安静的仿佛夜里露珠的坠落也能引起一场风暴。   行凌下山不久,便停下了脚步,他举目望向四周,仿佛在黑暗中看什么。   一群马总会有先迈蹄子的那一个,行凌紧紧盯着一个方向,从侧耳传来的声音另他一屏息,率先梭出树林的黑衣人刺向行凌,身形快得来不及捕捉。   行凌却比他更快更主动的飞向他,腰间灵活的一弯,左手使出脆劲夺过黑衣刺客的剑,同时另一只手卯足劲挥向刺客的胸膛,这几乎只是在一瞬间便发作了。   顷刻间,之前微妙的平静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四面八方涌来了刺客,行凌后脚一顿定住身形,运起内力,挥出剑去。   刀光剑影间六个刺客倒了三个,旁边的阴暗处传来一道手指响声,声音的发出者似乎也不指望前面开道的杀手们能阻止住行凌。   剩余三个刺客收剑回首身后的树丛。   “教主将我调入你的常年管辖范围内,我就猜到会是你出了事,没想到……呵呵”,阴影里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月光下,此人身着白衣,身材清瘦,一双窄而细长的龙眼让人难以捉摸,声音莫辨雌雄。   行凌看了他一眼,将剑指向他,语气毫不拖泥带水道,“来吧,行厉”。   “呵,没想到我们之间的这场对决会这么快,右使大人!”   说完他攥了攥右手的碧绿扳指,扳指在月光的反射下发着亮光。   “你真的要背叛教主?想清楚了吗,现在尚能回头”,行厉半抬起眼看着行凌,尽量避免正面冲突。   和他的最终对决不可能发生在这个夜晚,这个树林。行厉惋惜似的长叹一声,教主只命令带他回去,活着带回去,显然他带来的人奈何不了行凌,而他现在不欲和行凌正面交手,现在只能诱降。   行凌看了行厉半晌,眼中目光未变,他摇了摇头,“我回不了头了”。   “如果你是指这个的话!”   行厉手掌里出现一枚戒指,行凌一看,是他那日给屋子主人的他的扳指,戒指还没有传到教主那里。   行凌细长的眼睛一眯,看着对面的人,揣摩着他到底想从中获取何种好处。   “你跟我回去,带着那位公主,我便把戒指还给你”,行厉半引诱道。   右使被废,择立新使,行厉不愿意在花这么长的时间来了解另一个全新的对手。   "戒指我送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会要回来”。   行厉又叹了一口气,计谋不成,他们今晚如果不交战,行凌必定是不会跟他回去,那他只能拿这枚戒指先交差。   行厉收起戒指,朝他身后望了望,心中下了决断。   “你猜是你快,还是我快?嗯?”行厉声音不断变换声调,透露着丝□□惑。   行凌眼睛一紧,行厉的身影已经跃过他的身后,朝细君的方向追去。   几乎就在行厉跃过的同时,行凌也应声而起,追向行厉。   半空中的行凌抓住一切能到手的东西,将内力逼至指尖,随手抓起的树叶和藤条都化为暗器飞向行厉。   一一被行厉躲过,行厉嘴角一弯,修长的手指伸向自己的腰间,回首便向行凌飞来五片暗器。   行凌在空中用手指一一接下每片暗器。   高手对决,醮着的状态让彼此都很不爽。   行厉不再管身后的人,看着不远处在路上奔跑的女人嘴角一笑,向看到猎物一般运功加速飞向她。   渐渐的细君越来越清晰的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她跑了大半个时辰的路,人家一下便追赶上来了,她有些灰心丧气,但她连回头的时间都不想浪费,好不容易跑到路上来了,她依旧拼命的向前,想着公孙敖就在前面,她就有了无限的力量。   行厉刚下了公路便被身后的行凌赶了上来,拦截住他,两人撕打起来。   行厉将抓在他肩膀处的手一推,语气有些认真道,“真想打?”   “不想打,是左使逼我打”。   行厉干笑两声,晃过行凌直逼细君。   细君虽然没往后看,可是逼近的掌风她却感受的到,她吓的身体有些发抖,脚却不停。   行厉的手掌几乎是拍上细君后肩的同时又被行凌打开。   行厉啧了一声,眼神有些凌厉的望向行凌,他的耐心快要用尽。   见身后没了桎梏,细君爬起来又开始跑,行厉转身看了一眼,她吓的发抖,又不求饶,只是拼命的向前跑,他的眼里染上些许笑意,回头看向行凌。   看着行凌的眼睛,行厉发现了让他更惊喜的东西,在行凌绕着前面那个女人的眼光里,他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这使得行厉眼光一闪。   行厉改变主意,转身跃向行凌,就在行凌使出全力将要对上行厉的掌时,行厉突然撤回内力,硬生生的对上行凌的掌风,右手撑上左边心脏处,低头吐了一口血。   行厉用指腹擦了擦嘴角的血,露出一抹邪笑,“你什么时候回七杀门认罚?”   没想到他会这么问,行凌略微愣了一下,随即道,“我会回去的,事情做完了”。   行厉看了眼跑的有些远的细君,又漏出笑容,他要做的事看来还需要很久。   抬头看了眼天,快亮了,心下思量行凌能让这公主沿着大路跑,便肯定是有人来接应,行凌耳听追音的功夫可是让自己望尘莫及。   有趣的是,他似乎现在又抓到了对手的一个弱点。   行厉掏出戒指扔到行凌怀里,“你欠我一次”,说罢,他往来时的山上飞身跃去。   行路难   细君跑了很久,回头看见只有行凌一人,还是继续向前跑,她只觉得自己的希望在前方。   天大亮时,她才听到了疾驰的马蹄声。   不多久,她看到了飞扬着尘土而来的公孙敖和侍卫,有了底气,她又忍不住朝身后大声道,“你说的有人来接我是指的我跑了半个晚上以后才有人来?”   行凌看着她很平静的点了点头,他的耳听追音本就可以追逐在千里之外。   远远的看着路上几乎要扑在地上的女子,公孙敖飞快的勒住马,还未停稳便疾步走向细君,跪下,“末将来迟了,公主恕罪”。   看见公孙敖,细君鼻子发酸,这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将军来了就好”。   见到公孙敖她就不再整日担心受怕自己说错做错什么让行凌变卦把她带去七杀门。   公孙敖看了眼身后的行凌,拱手道,“有劳了”。   见行凌里他们有段距离,细君对身旁的公孙敖小声道,“将军等到了平城应该把他抓起来,碧云……”   “碧云她很好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公孙敖接过细君的话。   细君将碧云交待的手帕递给公孙敖,却见他很淡漠的收了起来,脸上丝毫不见有异,难道她之前想的那些绮丽风月只是猜想,心下定了定她决定先解决眼下的事。   身后的人看了眼细君的背影,耳力太好有时也挺伤人,行凌皱起眉,没想到她变卦这么快。   公孙敖扶细君上马,看她还欲说话,便道,“公主,一切到了平城再说吧”。   细君只得颔首,看了眼身后跟着上马的行凌,驾马向前。   直到下午,他们才赶到平城,虽然平城不是很大,可是接近边疆,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奇货可居。   他们会在平城待上一些时日,为细君寻访名医,解毒。   玉儿站在客栈门口迎接细君,看见她激动的挥起手,细君下马,和玉儿抱了一下,公孙敖这一路,玉儿跟着肯定吃了不少苦,细君望着玉儿道,“辛苦了”   玉儿连忙摆手,“不辛苦不辛苦,公主是真的辛苦了,短短这些日子,公主瘦了好多”。   细君笑了一声,看见玉儿脸上一僵,指着她身后的行凌,声音有些颤抖,“他……”。   细君顺着她手指回望了行凌一眼,底气挺足道,“俘虏,走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玉儿引着细君刚要进门,身后响起公孙敖的声音,“公主不去看看军须么”。   细君听到这里,心下一松,他还活着,可是随即道,“大人所托非人,细君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现在还不想见到他。”   说着细君打开门进了屋,只听见一旁的玉儿道,“公主去看看吧,军须大人回来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要死了,浑身是血。”   见细君眼神虽弱了弱,但神色依旧强硬。公孙敖示意众人出去,给细君倒了杯水,轻声道,“若是属下所托非人,公主又怎会平安到达平城?”   “那是因为将军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细君一口气喝尽了杯中的水。   “公主可知,这一路我的队里少了将近一半的人?想必你们一路五人也很是艰辛,传给碧云的信鸽原样返回,我大致猜到了一些,军须后来一个到了平城,我还有些许疑惑,可是他一直昏迷不醒,直到我看见了护送公主到平城的人,才明白”。   细君紧紧的握住手中的杯子,静静地听着公孙敖继续道。   “你们肯定是遇到了极其凶险的情况,可是能让敌人亲手送公主回来,我想不出这是怎么做到的,可是我很敬佩他”。   那种情况细君明白留下来跟着军须可能也是死路一条,但是,军须最后还是一个人突围了,这是嫌她累赘么。   公孙敖看着出神的细君,轻声道,“公主日后在乌孙少不得仰仗他,现下去看看他,无可厚非,说不准还能解气”。   听着公孙敖这般说,细君不好再说什么,稍作梳洗便和玉儿前往军须的房间。   玉儿轻轻推开军须的房门,一阵血腥味夹杂着药味刺了细君的鼻子一下。   细君望床上望去,眼睛略微一挑,明白过来公孙敖所说的解气。   军须的上半身□□着,也不算完全□□,大部分是被纱布缠绕着,纱布外还印出血迹。   “公主没见前几日的伤口,那才吓人,大夫都以为他活不了了”。   细君望了眼玉儿,看了她一脸心疼的模样,冷哼一声,收敛了些气焰往前凑了凑。   玉儿搬了椅子放到床边,细君坐了上去,看了一眼床上的军须,他双眼微微闭着。   细君又咳了一声,明明知道她来了,闭眼就是故意的。   “军须大人才歇息下”,玉儿在一旁压低声音道。   细君心里又冷哼了一声,她们刚刚进来这么大的动静。   “你去端杯热茶来”,细君吩咐玉儿道。   听见脚步声离去,床上的人微微睁开双眼,嘴角挂起一丝笑容。   “我比公主先到平城,看来公主是一路曲折啊”。   这句话配上他的语气真叫人气不打一处来,细君望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   “多亏大人的妙计,细君才能有惊无险到达平城”。   细君收回视线望向桌子,定住目光。   军须嘴角笑意渐浓,听着她阴阳怪气的调调。   看着军须笑的轻咳了起来,细君站起来倒了一杯水递到军须的床前。   “伤口太疼,我起不来”。   细君眼角一抽,半坐到床边,右手将他扶起来,左手将水杯放到他嘴边。   她一靠近床边,血腥味更加浓烈。   将水杯满满倾斜,喂水的速度太快,军须呛了起来,细君也不停手中动作,继续将水强行喂到他嘴里,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就是强行将自己的想法塞给别人的结果,就算是以为她好为名义。   “公主,不能这么喂的”,身后端了水来的玉儿连忙走到床边接过细君手里的水杯。   “他现在最好不碰冷水”。   “他?”细君声音不大不小的重复了一遍,看来这几天这两人关系进步很大啊,她看向玉儿。   “不不,奴婢恕罪,是军须大人”,玉儿一边说着一边跪下。   “起来吧,这几日多亏玉儿姑娘地照顾”,床上传来声音,很平静。   细君眼神在二人间打了一转,转身欲走,她现在在这房间显得有些多余。   “公主不想知道那日我为什么丢下你么?”   “不想,因为你一开口只会狡辩。”细君看了一眼床上,转身出门。   吃饭的时候,她特地看了一下,并未看到行凌。   注意到细君探寻的目光,公孙敖道,“属下想了一下,还是将刺客关押了起来,为公主安全起见”。   听他这般说,公孙敖应该没有以刑相对,对于一个三番五次刺杀她最后又救了她的刺客来说,也算点到为止,往事的事也只能往后看。   行路难   休息了一日,细君见玉儿往军须房间跑的勤勉,而她那日之后也没再见过军须。   下午的时候,公孙敖便找了个当地的人,身着便装带着细君寻访当地的医者为她解毒。   看诊了多家郎中,包括有名的和路边野郎中,都得出了和之前阿木拉同一个诊断。   这逐命散虽然不会立刻夺人性命,但在人体待的越久,后患无穷,等到毒发的时候,便药石无医。   而最难办的是解毒的药材,需当地特有的乌蕨和极其珍贵的松杉灵芝为佐,后者并不在随行的药材之列,当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公孙敖并不担心后者,主要是乌蕨必须是要沾有露水新鲜的草入药才行,连服十日,一旦中断,便是前功尽弃。   而问题出在这里,当地特有的草药还要是清晨现摘下带有朝露的,熬制的汤药更是不能过夜,细君运气不错,这个时节露水正浓,但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待在这里十日,公孙敖收到朝廷密信,匈奴派遣的公主,行程已在他们前面,抵达乌孙的先后顺序,太重要了,可能会直接决定以后两位和亲公主谁大谁小。   “不能拖慢行程”,细君思量了一下,看着公孙敖道,现在不分秒必争,后面就会举步维艰。   公孙敖并没有如上次一样,众人走两条路抉择的那样干脆,经过行凌一事,他必须更加谨慎,毕竟不是每次都有这么一个行凌出现。   看着公孙敖犹豫的表情,细君站了起来,“天下这么大,说不定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医者”。   “公主,一旦途中毒发,后果不堪设想,您知道我们一路走到这里如何艰难,怎能舍小取大?”公孙敖劝道。   细君气息微凛,说到底公孙敖不敢赌,如果她死在途中,那下一位和亲公主还要从新来过,不见得能顺利到达他们现在的地方,这样倒不如慢些到达乌孙,保证安全。   世人没有不计较得失的。   细君右手的手指轻轻落在桌面上敲了敲,有些恨铁不成钢,她一手攥着命一手捧着运。   “我有办法”,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众人转身看向门口来人,军须外面随意搭了件罩衫,露出里面的层层纱布。   “本国商量要事,大人还是回去歇息”。正在火急火燎的时候,细君的语气不大好。   军须脸色不错并未在意细君的不耐,他关了门走到桌前自己坐了下来。   “小人不献计,难不成公主要大义凛然,慷慨赴死”。   细君瞥了他一眼,他总有将好话说的让人不称心的本事。   军须所谓的计划就是如法炮制他们之前的方法,让公孙敖带着队伍先行,不能拖慢送亲队伍的行程,带着陪嫁的宫人和物品本就行的慢。   再有军须挑选几人留下,待她解毒便赶上,不同的是,这次要挑选一个女子代替细君,是真正的代替细君,以防万一。   经过上次教训,细君留下自然危险重重,为了不前功尽弃,万一细君没有赶上来,那女子便要真正的去乌孙。   公孙敖听完立即浑身警觉,没有皇上任命的公主真的去乌孙可是欺君,他担待不起,最起码还是要上书明禀陛下才行。   看着公孙敖不太赞成的神色,军须安抚道,“这只是以防万一,公主是有很大的可能安全追上送亲队伍的,来回等陛下的决策太久了,时间白白耽误了,万一公主回不来,再上书也不迟”。   公孙敖有些犹豫,细君这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上次那么危险,军须大人还是让我平安回来了,这次将军要相信军须大人”。   她嘴上这样说,表情却是不太自然,这是自己在打自己的脸。   见公孙敖有动摇的神色,她趁热打铁道,“公孙将军若是不即刻启程,那药我喝不喝意义也不大”。   他不走行程慢了赶不上匈奴公主,他走了细君解不了毒。   公孙敖看着细君,见她眼神坚定得回望着自己,又转向位子上的军须,他一副怡然自得,终是叹了口气道,“公主只要记得一件事,您是陛下亲点的和亲公主,自然有不同于平常女子的过人之处”。   细君点点头,心里明白他这算答应了。   就在当天细君喝下了第一副汤剂,公孙敖临走之前递给细君一封信,是由官道送来的。   细君看着信件,上面有太子府专用的记号,她心里微微一缩,拿着信进了屋。   遣散房间里留下来的一个丫鬟,玉儿这次又是装扮她先跟着队伍走,行凌也押解再其中。   她拆开信封有些微惊,里面还有一个信封,上面的字迹细君不识,这是借着太子府的由头送来的,会是谁?   “细君公主,张汤乃不足挂齿之人,曾在瑕邱得公主贵手相助,今奔往长安,得太子赏识,舔居博望苑,时有一日,得见太子身上玉佩十分眼熟,细下一想,乃汤在瑕丘所见公主之玉佩”。   看到这里,细君有些诧异,不过片刻便释然,宫中太子之物辗转民间自然会回到宫中,常人也佩戴不起。   她紧捏信纸,继续往下读去。   “汤猜想公主与太子据关系匪浅,个中曲折汤不欲多想,今太子与史良娣日渐情深,卑职看在眼里,望一路了无牵挂。   其二,当日伴在公主身边之人,汤和太子之力,破费周折想要查清此人身份,不得而终,只知他是乌孙皇庭之人,与乌孙王联系紧密,万望公主小心,加以防范。   此信一表公主当日之恩,无以为报,汤当一生记之。二表对公主的痛惜,汤将发奋图强,终有一日劝陛下放弃和亲之策,使后来女子免受其苦   今当此表,叩谢惠恩。   张汤   看完此信,细君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没想到当初瑕丘无心之举,还有这样一番造化,刘据之事,她已经放下,可这军须的身份却让她有些担心,她隐隐恻动的心,一定要管住。   下次见到玉儿还是要在敲问一番才行,免得夜长梦多。   前三日,细君一直待在房间,军须尚在养伤之中,她还是小心为上。   第四日军须才从房间里飘了出来,他敲响细君的房门。   听见敲门声,丫鬟打开门,细君正在书桌上练字,她放下笔,看了一眼带着笑意的军须,挑了挑眉,“大人伤养好了?这就出门了”。   军须的笑意陷入眼睛深处,“看来公主是在埋怨军须这几日冷落了公主啊”。   听着军须一副和她很亲密的语气,复拿起搁在笔台中的毛笔又写了起来,转移视线道,“军须大人真会说笑,大人乃乌孙肱骨之臣,细君怎敢对大人有什么要求”。   刚刚走到细君桌边的脚步一顿,军须对丫鬟使了眼色,待她出去,才正色望向细君,刚刚那句话是在试探他。   “公主就对我这么感兴趣?”   听着军须一副不冷不热不见端倪的样子,细君重重的将笔落下,绕过桌子走到他跟前。   “大人若是了不得的人,好让细君知道,免得对大人失了礼数”。   可花虽这么说她语气并没有讨好的意味。军须揉了揉眉心,明白是有人跟她说什么了。   “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你只需要做好自己便可,不用顾忌那么多”。   “那是因为大人没有站在我的位置,我是要去当乌孙王的夫人!”   也许是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过于凌厉,她缓了口气,起步走到门口打开门,略微平静道,“大人以后还是必要单独和我呆在屋子里,避嫌的好”。   见她这话来的莫名,他一时来了气,站起身道, “我们乌孙没有那么多讲究,心里亮堂便好”,他说完径直出了门。   关上门,她坐回到床边,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现下情况如此复杂,她只觉得一举一动都是错。   推开窗户,外面下起了雨,看着淅淅沥沥的雨,似乎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在下雨。   拿起一把雨伞,她出了客栈,身影步入这朦胧的烟雨中。   行路难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味道,听着雨落到油纸伞上的声音,滴滴答答,仿佛自己置身于帝丘的山腰,细君和李玉看完鲜支离开的时候,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   想着心事,细君不知不觉在雨中已经走了很远,丫鬟也在身后远远的跟着。   她真想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不见,自己狠狠的大哭一场,太需要发泄,这几日的惴惴不安,对军须的猜测都让她喘不过气来。   忽的身后响起马蹄声,渐渐的马蹄声越来越大,直到马蹄溅起的水花打到细君的衣裙上,马才被勒住。   细君转身望着马背上的人,语气有些不好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军须望着她认真道,“ 公主心底不痛快,反正左右无人,何不肆意一回?”   她看了眼身后,刚刚跟来的丫鬟不见了,看着军须伸出来的手,雨水顺着他的手掌落下,他的肤色是久晒太阳的古铜色,看着长而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指,细君鬼使神差的扔了伞,淋在雨中,然后伸出手,再让她任性一回又何尝不可。   滴答的马蹄声响起,细君坐在军须身前,他们骑向了郊外。   细君能感受到身后一股很热的气息,她忍不住颤抖,不知是为冷,还是其它。   “别生气了”。   听着他微软的声音,她虽然不大想开口说话,眼神却松软了许多。   “那晚树林里丢下你,实在是没有办法,我赌的是一个男人对待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的直觉“。   军须将他稍稍往怀里一搂。   又道,“总之,我坚信他能带你回来”   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在耳边流动,细君微微侧头想要躲开。   军须双手往怀里夹了夹止住她的挣扎,道, “所以,我才有信心活着回来”。   这种感觉又席卷她的全身心,他不分场合的暧昧,张汤的那封信,让她处于爆发的边缘。   他将马勒在郊外的一片田旁,田里种了成片的寒兰,雨中寒兰,更显坚韧姿态。   在雨中冷静下来,细君才感觉到冷,她极力克制住发抖的身体,回头望着军须道,“你到底是谁?”   “这重要吗?”   “重要!”   听着细君坚定的口气,军须叹了一口气,“我是猎骄靡的嫡孙”。   细君一愣,怒极反笑,“我是你的奶奶,你还me还敢和我骑马?”   “有何不可?我不在乎,我爷爷也不会在乎的”。   “我在乎!在你们乌孙眼里,有没有礼义廉耻!”   军须学过汉朝礼仪和文化,听到礼义廉耻这几个字,皱起眉。   细君知道她说的很难听,可她现在无法抑制地生气,他明明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他的爷爷,还在路上一再对她做出出格的举动,这不比直接羞辱她差多少。   军须当然不知道她心里的九曲十八弯,只是说着自己的心里话,“没关系的,你以后会知道到的”。   细君立即回嘴道, “不可能,永远也不可能!”   这句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又好像回答了什么问题。   不欲和她解释太多,只要她现在发泄了出来,不憋在心里,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细君瞧他一副不欲搭理的样子,呛道, “军须,本公主告诉你,以后要放尊重些”。   军须听着她强势的语气,有些头疼,这么呛人又让人忍不住记挂的姑娘,好像就独她一个。   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感激自己会骑马,当细君独自骑着马离开的时候,心里头畅快占了上风。   看着细君驾马离去的身影,军须笑着摇了摇头,终有一日,她会懂的,所有的委屈也不会白受。   等军须步行到客栈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时辰后,刚进客栈门,发现细君的房门前围了一群人。   他挤开他们走了进去,一旁急的打转的丫鬟道,“大人,小姐回来了就高热不止,医者来了几拨,都没降下来”。   看着床上烧的开始说过胡话的细君,她满脸发红,军须捶了一下额头,今日这雨,真是下的该,也不该。   两步走到床边,伸出的手顿在空中,响起她今日说的话,他要放“尊重”些。   “我留下来的医生来看过了么?”   “他出门去了,还没回来”。   等不急丫鬟回话,军须听到了门口的乌孙语,大步跨向门外,一把拎住门外的乌孙医者,凌厉的说了几句乌孙语,医者便疾步走到了细君床前。   看他检查了细君半晌,军须听完他的话转头吩咐屋里的丫鬟道,“将其余的郎中都遣了,今晚准备好守夜”。   细君身体处于解毒期,比较脆弱,加上情绪起伏大,又淋了雨,只要能让她降下温来,即相安无事,高热也有益于毒素发出来。   各种汤药喂了下去,见丫鬟触了触细君的额头还是摇头不止,军须起身开始踱步。   军须吩咐床头的丫鬟道, “去把浴桶打满井水”。   细君裹了一层薄薄的纱衣便被抱下了水,刚刚触及冷水,滚烫的身体和冰冷的井水相交,这种不适让细君开始挣扎。   浴桶外拉了一道帘子,听到挣扎声,军须一把越过帘子,伸手和丫鬟一同按住细君的肩膀。看着她雪白嫩如凝脂的皮肤,军须眼睛微愣,片刻才转移开视线。   刺骨的井水激的细君微微睁开了双眼,看着模糊的人影,她轻声道,“好冷,我是不是要死了”。   “冷过了,就好了”。   细君想睁开眼看清楚说这话的人,奈何抵不过昏沉的脑袋,只能保持些微的意识。   “别睡,和我讲讲话,细君”。   再仔细一听,是熟悉的声音,细君渐渐放松下来,不再挣扎。   看她满脸疲惫和苍白,惹人心抽的生疼,军须道,“我们不去追公孙敖了,成吗?”   水中的人本能的摇了摇头,军须面色染上笑意,病成这样还这么别扭强硬。   军须又道,“就让装扮你的人去和亲,我们就谎报你死了,你再和我回乌孙,当我的妻子,反正乌孙的人没见过你”。   水中的人先是没动静,顿了半刻,加了句,“我不做小”。   军须笑着摇了摇头,一脸无奈的望着水中的人, “我家里没有妻子,你就是我自己求的妻子”。   旁边的丫鬟听的心惊肉跳,她勉励支撑住发调的手。见军须斜眼看了她一眼,丫鬟松开掌着细君的手扑通一声跪下道,“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军须微侧着身子,看了眼细君,不再管压着细君胳膊的丫鬟。   细君突然呢喃道, “我是你奶奶”。   两道视线同时投注到浴桶里,听着细君这冷不丁的一句话,军须的脸色由青转红,最后笑出了声。   他将手摸向细君的额头,“唔,看来是真心话,烧退了才这么说的”。   军须收回手,看了眼跪在一旁的丫鬟,“等会给公主收拾妥当了,给我房里送碗热茶来”。   说罢,他转身出了房门。   行路难   细君睁开眼睛,刚想动动,便被人扶了起来,嘴边送来温水,细君确实觉得渴,便就着喝了几大口,然后嘴边又换了解毒的药,细君一饮而尽。   看着面前出现的解苦的梅子,细君终于望向身后喂药的人,是个乌孙女子。   不是平常用的那个丫鬟,看着细君询问的眉眼,新丫鬟将梅子放到一旁,跪下用流利的汉话道,“奴婢是新来服侍公主的,昨夜公主的丫鬟也染上了恶疾,今早便死了”。   细君皱起一弯细眉,犹如远山之黛,丫鬟肯定有问题。   将近在床上修养里两日,细君才缓过来,这期间军须就像躲着她一样。   直到细君忍不住了,她对着一旁的丫鬟道,“把你们主子给我叫来!奶奶我有话对他说。”   丫鬟一脸消极不良的离开。   等了半刻中,丫鬟才慢慢的踱回来。   “大人说他现在不方便”   这话将细君内心的闷火是点着了,她一下子便从床上立了起来。   刚走到军须门前,便听到里面传出几声闷咳声,难道他也感冒了?   一把推开门,吓得里面正在给军须换药的乌孙医者手一抖,二人齐齐望向门口。   “他的伤不是早就好了吗?”   细君小声问一旁的丫鬟。   “又淋了雨,大人伤口感染引发了伤寒,怕传染给公主,才避开公主的”   细君看了床上的人一眼,他脸色有些苍白,按捺住心中的担忧,是谁让她淋雨的,纯属自作自受。   “我的丫鬟呢?”   军须止住想要继续包扎上药的医者,“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二人离开,军须随意将衣服搭在身上,看着走近了的细君,出手阻止。   “公主还是离我远些好,你们汉人女子娇气,别又病了”。   想起细君那晚的样子,军须有些皱眉道。   “我之前的丫鬟呢”,细君又问了一遍,眼睛盯着他。   “公主不是都看见了吗,连我都给公主传染了,那丫鬟身体身体不如我,就病死了”。他边说还作势咳了几声。   这理由太牵强,只要是有脑子的都不会信。   细君顿了会儿,道, “是啊,是我害死了她”。   一语双关。   看着军须一副不搭理这茬儿的样子,气急道,“那晚我烧糊涂了,到底说了什么,你要杀人灭口!”   不接话,军须只是躺下身作势要睡,不是她说了什么,而是他自己说了什么。   “之前亚女和郭安的事,让我认为你最起码不会夺了无辜人的性命,现在看来全错了”。   军须听罢侧过身子朝着床里面,他那时只是同病相怜。   “我从来不说过我是那样的人,公主连这点都做不到,只怕到时连匈奴公主的一根指头都碰不到”。   说完军须扯了扯被子盖到自己身上,一副赶人要休息的样子。   这人噎人的功夫真是见长,细君深吸一口气,转身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想起了碧云,怎么每个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结果,是因为她还不够强大么。   就这样二人冷战到出发的那日,细君径直上了马,她身上的毒解了,心下还是轻松了几分,可是,往后的路上,对待军须,只怕是要更加小心,他毕竟是乌孙王储。   “公主不用成天想着怎么对付我,我现在对公主不构成任何威胁,毕竟在乌孙做主的是我爷爷”。   军须策马在一旁,看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   “那还请大人以后在我夫君面前多说些好话”。   看着军须面色由阴转晴,细君顿觉畅快,噎死人谁不会,到了乌孙也许不能和他在有瓜葛,但是现在还能解解闷儿。   军须反讥道,“公主连自己的夫君都解决不了,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足”。   “大人可不是外人,促进祖父祖母之间的关系,是尽孝。”   “一路上军须一定多加关照祖母”。   “乖”。   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二人一直怂了一上午,顺着官道,他们的行程很快,不出明日便能在入朔方前追上公孙敖。   入夜,天上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停下来休息一下吧”。   军须都觉得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细君,他扯住马缰道。   细君握着缰绳得手松都没有松,“我一点也不累,大人呢?”。   听着细君拒绝,军须不意外的收回想要拉住她的手,毕竟上次给她留下很深的阴影,害怕再次陷入被动的状态,才想要一鼓作气的赶到公孙敖。   夜里,马蹄疾驰的赶路声,格外清晰,像是暗夜里催命的使者。   他们不眠不休,日以继夜,终于在第二日的下午看到里车队的尾巴。   公孙敖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策马回身,正看见细君下马朝他跑来。   两日没吃什么东西,细君下马时腿已经有些发软,看着公孙敖伸过来的手臂,细君失去意识前朝着公孙敖说道,“公孙将军,细君回来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在朔方郡县府中,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细君醒来后饥肠辘辘,吩咐侍者准备了吃食,饱餐一顿才出门。   “现在怎么办?”   是玉儿的声音,细君望向一间屋子,里面是公孙敖和玉儿,她小心的窜到窗户边。   “实在不行也只能把他放下了”,里面传来公孙敖叹息的声音。   玉儿又道,“也不打紧,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   双方安静了片刻。   “好了 ,你下去服侍公主吧,我知道怎么处理。”   听到这里,细君连忙后退几步,又故意加大脚步声,喊道,“公孙大人在吗”。   “公主,你醒了”玉儿正把门打开,看着站在外面的细君,声音有些雀跃。   “嗯”。   细君的声音有些了淡,军须的身份这么重要,她竟然瞒了这么久。   公孙敖站在门口,对细君行了一礼,“公主有话进来说吧”。   细君点点头,绕过玉儿进了门。   接过公孙敖递过来的茶杯,放在桌上,细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沿。   这是心里有事但又很犹豫的表现,公孙敖低头笑了一笑。   “公主有事尽管说,趁末将还在公主身边,末将自当尽力为公主分忧”。   敲着水杯的手指一停,忽然想起出了朔方就快到玉门关了。   她喝了一口水,长叹一口气道,“公孙将军知道军须的身份么”。   公孙敖看了一眼细君,摇摇头,“军须应该在乌孙身居要职”。   细君点点头,看向公孙敖,“他是乌孙王的亲孙子”。   见公孙敖表情不是很意外,细君开口道,“将军不讶然?”。   公孙敖微微摇头,“他这一路表现出来的处事态度和气势也不是寻常人所有”。   “那我该怎么办?”   公主无需太过刻意,顺势而为便好”。   细君微微低了低头,语气有些低落道,“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没用,万事皆不在掌握之中”。   “公主无需太过担忧,会慢慢好起来的”。   细君点点头,即使现在是有人为她出谋划策,以后出了玉门关没了依靠,只能靠自己的时候,人总会在没有选择的时候被迫成长。   “说到这里,末将还有一事禀告”。   公孙敖微微侧身恭敬道。   “之前的刺客行凌被人下了毒,目前危在旦夕”。   “怎么回事?”细君一听惊的站了起来,觉察到自己的举动有些过激,立即向公孙敖道,“将军有所不知,我答应过他只要平安送我到平城,便不治他的刺杀之罪。”   “公主先别急,下毒之人尚未查清”,公孙敖道。   不是公孙敖要害他,那是谁呢,细君暗自思索。   “末将原本打算到了玉门关便把他放下,让他随公主去乌孙,护公主周全”。   细君眼眸微微抬起,似乎有些惊讶和意外公孙敖的计划。   “他是七杀门中人,怎么会任我摆布?”   “公主必要要有收买人心的信心和能力,这一路必定坎坷,末将只能到玉门关,便要回京复命”。   看着公孙敖一脸认真中夹杂着些许的焦急,细君又喝了口水,时间确实不多了,匈奴乌孙催人紧。   看着细君沉静了一会儿,公孙敖继续道,“现在就是试探公主的一个机会,公主要自己去说服他,救活他,如果不行,末将只能将他扔下,看天意了”。   听的细君咽了一口口水,说服一个七杀门的刺客头目为她卖命,确实不易,但是,这一步一定要跨出。   细君看着公孙敖重重的点了点头。   “现在会在朔方待上几天进行边疆战士亡灵的祭奠,一直到玉门关为止,我会协助公主为他解毒,说服他”。   行路难   就在细君和公孙敖谈话前,她想着回来后一定要盘问玉儿,可现在,她不再想要刨根问底,只要最后的结果一样,其余的都不重要,已经知道了军须的身份。而让他一再有机会隐瞒的原因是自己的无动于衷,这个教训需要她深深的记住。   接过侍卫递来的钥匙,细君独自一人走向深深的牢房,楼道狭窄,一股阴湿的气息,时有哀嚎声响起。   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看到熟悉的身影,细君瞧了一眼木质牢房,眼角微吊,没想到它还能困住在深山中突破七杀门围剿的右使,要么他是不想逃,要么,就是逃不了。   轻轻扭开锁,随意扔在地上,细君大步跨进牢房。   木板上躺着的人嘴角微闭,眼下发青,唇色乌黑,典型的中毒特征。   这个她曾经的救命恩人,现在他的四肢被铁锁紧紧镣铐着动弹不得。   靠近窗边,一双洁白如玉的双手放上行凌的面颊上,烫的细君本能手一缩。   感受到凉意,行凌的眼眸微微一转。   细君嘴角一撇,看来没有不省人事,如果刚刚开门声他能当成是狱卒,那她的手他当成什么了。   手再一次上脸,这次是用了些力轻拍起来。   “醒醒,醒醒,我来救你了”。   细君看着木板上睁开的那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目光依旧清澈。   但曾经在黑夜里随意拿捏别人生死的人,如今这般模样躺在这里,一股疼惜沁上心间。   “谁给你下的毒,是什么毒,为什么一般的医者闻所未闻?”   想他出身七杀门,腌攒的东西一定见过不少,也许他知道自己中的毒。   见他不说话,细君有些着急的抓起他胸前的衣襟轻轻摇了摇。   结果行凌直接微侧过身无视她。   今天算起来这已经是最近第几次被无视了,细君抿嘴忍了忍,然后放善语气道,“你知道你自己中的什么毒”。   行凌一副无欲无求无所知觉的模样让细君无计可施,但响起公孙敖的话,她又充满斗志,收买人心,还是要以情动人才行。   行凌觉察到下巴一阵冰凉,见细君用手使劲扳过他的下巴,是两人双眼对上,她道,“在我找到解药以前,你不准死,听到没有,我刘细君从不欠人东西,之前欠你一命,等我还了你在死”。   行凌也不挣开她的手,只是顺着她的手微微仰头眨了一下眼睛看着牢房里唯一的天窗。   边境的天不如长安蓝。   在他仰望天窗的神情里,细君看到了自己在帝丘目送刘蒙而去的无望,不是绝望,因为从来没有过希望。   转身离开牢房,但愿自己刚才的话他能听进去。   这几日公孙敖忙于祭奠的事,细君也是听从祭奠的安排,熟悉流程免得上了祭祀台出错。   她熟悉完祭祀台刚下来便看见一身黑衣的军须站在下面。   细君忍住想要回头爬上祭祀台的冲动,深吸两口气走了下去。   “大人要逛祭祀台?我刚刚逛完,就不打扰大人了”。   军须眉都没皱一下的抓住细君的衣袖问道,“你去见那个刺客了?”。   见他连公主都不称呼了,直接用你,细君想要挣开他擒着她手臂的手,奈何他力气太大。   “这不该是大人操心的事”。   “我知道我该操心什么,这就是我在操心自己该操心的,以后不准见他”。   细君听罢笑出了声,真是不知所谓。   听见她讽刺的笑声,军须怒火攻心,“你到底听到没有!”   细君被捏的有些疼,皱眉望着他道,“那当初为什么把我扔给他”。   问完细君便闭了眼,这是承认自己还在在乎这件事。   军须冷静了一会儿,放开抓着细君的手道,“他很危险,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他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   “我只知道当初是他把我背出深山,按照约定将我平安带回平城,我现在不能过河拆桥”。   细君说完,自己心里抖了一下,她把自己的私心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那我今晚就带你见识见识这件事的深浅”,军须看了细君一眼,眸光深邃。   细君回到房里,不见玉儿,之前的乌孙女子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进来。   “公主,军须大人让您今夜戌时穿着这个在县狱门口等他,不要梳妆”。   细君看了眼包袱,点头示意她放下。   拿捏着时辰,细君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囚衣。   她皱了皱眉,看来今晚是要夜住大牢。   细君换好衣服,外面裹了一件披风,拆了发式只将头发松松挽起,便独自走向牢房方向。   看了一眼牢门口站的人,也是外面套了一件黑色绣云披风,旁边跟着两个官兵,看来是一切都打点好了。   细君走近,两个官兵对细君点头哈腰,她看了眼军须,只见他脱下披风露出里面的囚衣。   细君看罢也脱了披风,见官兵拿出手铁链双手举到军须面前,便主动伸出双手,戏要做足。   军须看了一眼细君,将正套在链子中的手拿了出来,伸向细君挽着的发,将她的头发扯开,还在头上揉了揉。   在军须的手触到她的头时,细君攥了攥手,稳住呼吸,眼睛盯着地上的披风。   两人只是带了手链,并未像行凌一般,手脚都铐住。而且链子和牢门的钥匙他们也带在身上。   快走到尽头时,官兵打开行凌傍边的一间房,喊道“快进去”。   细君低头瞄了眼隔壁木板上的行凌,他头都没有抬一下。   跟着军须缩到墙角,顺势蹲了下来,细君还在侧身盯着隔壁的牢房。   军须扳过她侧着的身子,用眼神示意她坐好。   侧回身,细君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的体验。   床板上的人微微睁开眼,他嗅到了一丝很淡的香气,常人难以嗅出,牢房之中有女人的脂粉香气,他还很熟悉,微微侧头看了眼隔壁,行凌又闭眼恢复原状。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牢房有人来送饭,细君望着军须,现在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   军须看着她摇摇头示意她耐心点。   门口的碗里放的是肉,这个点送这么好的伙食必定有问题。   军须弯着腰走到门口拿起碗蹲回到墙角。   细君看了一眼四周,发现碗里是肉的牢房刚刚好是围在行凌周围,而行凌门口却没有。   略有疑惑,她回头便发现军须把碗里的肉倒了出来,用地上的稻草掩上,最后将空碗递给细君让她放回原处。   细君照做,慢慢的移向门口,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一回头看又不是军须,她迟疑的看向旁边牢房的木板上,难道行凌发现了她?可是木板上的身影动都没动。   没多久,牢中响起瓷碗落地清脆的声音,其它牢房的犯人很快就把肉塞进嘴里,他们难得吃次荤。   没多久,有些牢房发出动静,细君眼一扫,发现刚刚吃肉的人都倒在了地上,刚要回头军须就把她拉到墙角的地上瘫坐着,俨然一副和其它吃了肉的牢房里的犯人一样。   今晚有人直指行凌的牢房,细君心里一激灵,连忙把头发扒了扒遮住脸。   等的她隐隐打了几个哈欠,便听到深深的过道间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轻盈,应该是个女子。   细君军须将头偏向墙面,只听的到脚步声停在他们隔壁,没有开锁的声音,这人没有进行凌的牢房。   “你还没想好吗?七日香只有七天的时间,届时无药可解!”   细君的手一抖,手上的铁链发出声音,在这安静的牢房里格外醒耳。   这个声音细君太熟悉了,这个声音的主人从李家村,帝丘,皇宫到现在一直陪着她。   为何她要给行凌下毒?   玉儿的目光转向声音传来的隔壁,眼一眯,迈步想要走近。   “不用想了,我的想法一直没有变。”   行凌的声音停住了玉儿想要走到隔壁的步伐。   军须紧紧的捏着细君发抖的手臂。   玉儿哼笑一声,“左使大人让我提醒你,教主要是知道了,可就不仅仅是亲自来问候你,可是连着所有人一起问候了”。   细君看着掩埋在稻草下露出的肉,出了神,她何时和七杀门勾结上的。   “如此一来,便如了你的意,为何你不帮我?”。   “是,我是很想要你死,可我没想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木板上的行凌慢慢坐了起来,动作如同行将朽木的老者,七日香的毒霸道异常。   “如此一来,你的秘密不就被人知道了?”   隔壁的细君一愣,不想这行凌的声音也有如此放出鱼饵引鱼上钩的魅惑语气。   “你不会有机会说的,因为你不想解毒,再过三日你便死了”。   “可行厉想让你说服我”。   玉儿笑出声来,“说实话我也很期待你的选择,是服解药任由左使摆布呢,还是任由七杀门教主亲自上门清理门户,顺带完成取公主首级的任务”。   看了眼坐起来的行凌,玉儿笑着叹口气道,“可惜如果你不选第一个,那么第二个你是亲眼看不到了”。   害怕手链发出声音,细君轻轻片头把脸在军须肩上蹭了蹭,也许是盯着稻草里的肉太久了,觉得眼睛涩得很。   那个曾经和她肩并肩在床上谈论心事的玉儿,那个说一直会陪着她的玉儿早已面目全非,原来只有她自己不愿意改变,不愿意承认现实。   “可惜你今晚也不会知道我的选择”。   玉儿听罢又看了一眼木板上的行凌,收起笑容,“我耗得起,是你耗不起,最好你就这样耗死了,我们都轻松”。   行凌不言语,只是望着一处墙角。   玉儿又道, “我的每一步都是你们逼的”。   直到过道里的脚步声消失,细君还是瘫软在地上,谁逼她了,逼她什么了,怎么她现在觉得最能相信的人都变得最陌生。   军须揭开自己和细君的手链,扶起她,“回去在说吧“。   细君现在满脑子的问题,她挣开军须的手,拿出怀中钥匙打开门跑到行凌牢门口,“玉儿说的是什么秘密?七日香又是什么?”。   行凌看了一眼披头散发的细君,又一头转身躺了下去。   细君见状,一手拍再牢门上,略带怒气的看着牢门里的人。   军须拉开她的手,扯她离开牢房。   行路难   走出牢门,已是新月如钩,细君深深的呼吸了一口牢房外面的空气,格外清新,格外冰凉。   侍卫着他们出来,行了礼转身回牢房检查情况。   军须拿出被侍卫放在隐蔽处的披风给细君系上。   细君失魂落魄的跟着军须往回走,看着他得背影不禁问道,“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我想让你知道这个刺客有多复杂和危险,他的背后牵扯了多少东西”。   军须顿了一顿,又道,“七杀门的教主你知道有多厉害么,她一旦上门找上这个刺客,就会一起解决了你这个别人花大价钱要的人头!”   “可能就是你们乌孙买的我的人头”。   听着细君不咸不淡的语气,军须憋了一口气,收敛了情绪,“我保证你在乌孙的安全。”   细君听着一笑,摇摇头走进另一间房换下事先准备好的衣服,   她去乌孙,不仅仅是要安全。   第二天清早祭奠仪式便开始了,看了眼为她梳妆的玉儿,神色未动,人要真心隐藏什么,真是让人发现不了。   除开今日,如果真如玉儿所说,行凌只剩两日了,可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空中,旋转着鹰的身影,它们的叫声凄厉而高亢。   走上祭祀台,细君高举三只香火,望着苍茫的天空,拜了三拜,然后转身。   看了眼身后为首的五名将领应面前破碎的酒碗,数万将士敲着武器,清唱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没有乐器的伴奏,反而生出了一股令人激奋的澎湃,一种对每个站在这片战场的人或灵魂的钦佩。   高高的祭祀台上,大风凌冽,细君站了许久,直到香火燃尽才随公孙敖走下祭祀台。   “末将能和公主聊聊么”。   细君看着公孙敖点点头,随着他静静的走往远处的大漠 。   空旷的土地,呼啸的北风,让人心生苍凉。   在此站在这片曾经浴血奋战的土地上,公孙敖心情有些复杂,曾经并肩作战的人已经不再了。   “末将之前去牢房看了看,似乎公主还没说服行凌?”   大风刮的细君脸生疼,她轻嗯了一声。   “过了朔方,下一个就到玉门关了,到时无论他是死是活末将都会处理他”。   公孙敖看向远处,声音很淡。   “嗯”。   她明白如果自己不能说服行凌,那么接下来的路行凌便有可能会站到她的对立面。   “公主想听听我和碧云的事吗?”   公孙敖说着从怀中掏出手帕。   细君认得那手帕,是碧云让她转交给公孙敖的。她几乎都快忘记这件事,每次想要探寻什么的时候,公孙敖脸上却不见任何端倪。   “四年前,汉军出塞分兵前进,末将奉命带领其中一队离开北地郡二千多里后,而末将在沙漠中迷了路,走了两日遇到执行任务的碧云,是她将我们带了出来。可是等末将到约定地点得时候,霍去病将军已经孤军深入,穿越居延海,抵达祁连山,歼灭匈奴三万余人。末将因延误时间,被废为平民”。   细君按捺住心中的惊讶,没想到公孙敖有被贬为平民的一段过往。   “那段日子末将穷困潦倒,家有妻儿老小”,说着公孙敖又笑了出声,“也许是缘分,末将又遇到了碧云,她接济了我,使我得以重振旗鼓,得到卫青大将军的赏识”。   细君蓦得想起碧云说的那句“他父母健在,妻妾和睦,儿女双全”,可是这样的碧云又怎么会配不上他呢?   “当时我已有妻室,我们二人紧守最后的一道线,渐渐的我们产生了惺惺相惜的知己之情,我得到重用之后助她脱离了杀手组织,她也为此失去了唯一得妹妹”。   这点倒不意外,经过行凌之事,但凡杀手要脱离门派都要付出代价的。   细君停了下来,不在往前走。   她不会在像以前一样,问一句他爱不爱碧云。因为也在汉武帝与陈阿娇之间产生了同样的疑问,可是知道了答案之后,只有怅然。   二人静静的听了很久的风声,公孙敖将手帕收了起来,“公主,你现在也有机会得到这样一个生死知己,超越男女情爱,公主的处境也更需要有这样一个知己”。   空中的大雁成群结队的在飞翔,塞外的风光也别有一番滋味。   等到大雁飞的看不见了,细君转身往回走道,“将军有碧云,往后,细君便有行凌”。   夜黑之前,细君支开玉儿,又肚子走向了牢房。   在公孙敖的安排下,细君很顺利的进了行凌的牢房。   七日香的毒越来越深,细君看了眼床板上的人,现在除了渐深的唇色,细君只听得到他微弱的呼吸声,弱的像要时刻准备要停止。   轻抚上行凌带着碧绿扳指的手,将扳指不费周折的取下,细君望了眼板上的人,他连反抗都没有了,一个逍遥的杀手就这样任人摆布。   “醒醒”。   看着板上无动于衷的人,细君嘴角一笑,有些苦涩。上次她也是在这个地方这样叫他,她还能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现在只有垂死的气息。   细君将嘴靠近他的耳边,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细君不在意的将他耳边的垂发拢到耳后,微微放缓呼吸道,“大漠风景别致,不知行凌可否有兴趣和本公主去看看。”   说着说着,眼眶有些湿润,脑海里划过他背着她翻山越岭时的场景,他看着她送走了碧云,现在她又要送走他了吗?   行凌的眼眸微微动了动,但是没有睁开。   “我要你当我的知己,你和我去乌孙好不好?”,说着细君握住他一只冰凉僵硬的手,“好不好?”。   细君盯着手中行凌得手指并没有反应,微微的松了松,有些失望。行凌的三根手指却反勾住了细君的手,力道很微弱,细君还是感觉到了。   “多年……混迹塞外,从未抵过乌孙,不知好不好看”。   听着微弱的气音,细君屏住的气息缓缓的吐了出来,心落了地。   行凌缓缓睁开双眼,眼里通红,目光依旧凌厉。   细君盯着他目不转睛,害怕错过了什么他要说的话。   “两日后,你再来”。   看细君抽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行凌眼光一凝眨了一下表示自己没有瞎。   细君放心的出落口气,在一旁倒了一碗水刚想扶行凌起来,显然没有听他说的话,行凌又道,“你走吧”。   细君有一瞬间怔住,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她也没虐待过他,他怎么就这么不待见他,比在山里还不如。   看了眼细君望着他的眼神,行凌轻叹,“这里……脏,你先走吧”。   不是不跟她走,细君松了口气。放下碗,即然人家给台阶下,就要识时务。   “我两日后再来,你……要活着!”   说完细君不等他回答便转身走出牢门。   边境的夜晚,乌云蔽月,寥无星辰。   细君走出大门,看了眼天,对站在旁边的公孙敖道,“将军,我们后日再启程吧”。   公孙敖笑着点头,“恭喜公主”。   行路难   走到房门口,军须倚靠在房柱上,一脸阴沉的望着细君,“公主是去哪儿了?”   细君看了他一眼, “没去哪儿,大人有事吗?” 明知故问谁不会。   “我说过他很危险!”军须语气有些咄人。   看着军须靠近的身体,细君后退一步,软道,“知道了”。   说完直接绕过他,这个节骨眼上没有谁比谁更安全或者危险。   “公主去哪儿了,奴婢找了半天”。   刚入了门,细君看着站在门边担忧张望的玉儿,叹了口气,觉得很累,她怎么演的不累呢。   “出去散了散心,等会儿准备好酒好菜给牢里的行凌送去,毕竟他救过我,救当送他一程”。   看着玉儿很平静的点头,细君直接倒在床上拉过棉被睡了起来。   两日后,趁着离启程出发还有两个时辰,细君和公孙敖快速踱到牢里,去探寻行凌的状况。看着木板上的行凌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细君攥紧了拳,有些不确定的望着身旁的公孙敖,害怕他改变了主意,两日来她故意没有探听牢里的消息,只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行凌,该走了”。细君的声音很轻。   木板上的人还是不动,细君即刻开锁进门,双手刚搭上行凌的肩,他便一下坐里起来。   细君一愣,随即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人还会开玩笑。   刚准备扶起他,身后的公孙敖便上前给他把脚手链子取下然后架住他,“这几日还要继续劳烦你呆在囚车里”。   “为何?”,细君停了步伐站定问道,“他凌现在看来七日香是解了,可是身体还很虚弱”。   公孙敖主动驾着行凌走了起来,解释道“公主放心,他没那么容易死,七杀门带绿戒指的可不多,将他继续关在囚车中是免得有人找麻烦”。   “就是因为他稀有,才要保护起来”,细君知道他说的是军须。   这时被架着的行凌闷咳了一声,细君明白过来自己反应有些大了,便不再说话,任由公孙敖将他架进马车。   “公主放心,末将离开前,一定让他恢复,代替末将保护公主”。   得了公孙敖的话,细君默默转身回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辚辚,坐在摇晃的车内,细君又回到了熟悉的感觉,多久没有这样坦然的坐过马车了。   现在身边围绕着玉儿和乌孙女子,两个她都不能轻易表露什么,一个是代表军须,一个是七杀门。   坐了半日车,中午马车停下来吃饭,细君刚要下去,左边的乌孙女子便道,“公主需要什么,吩咐奴婢去做吧”。   细君挑眉,看来军须时要看住她,她还没发话,一旁的玉儿道,“公主要干什么,轮得到你来管?”   细君走到一旁,让两人去掐。   望了望特意被公孙敖放在离她马车不远的囚车,行凌闭着眼靠在囚车上休息,里面有倒落的瓶子,细君放了心,看来公孙敖照顾的挺好。   “你们别吵了,给我把吃的端进来”,说着细君又上了马车。   看着车帘被打开,伸了一盘烤揉进来,玉儿她们可不会这么粗鲁,细君轻轻得掀开车帘的一角,看了外面一眼,立即松开手,“不用了”。   端着盘子的手并未收回,“公主是要一直这样和我拧到乌孙去么”。   细君叹了口气,自从知道他是乌孙王的孙子,它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接下盘子,细君不再讲话,直到听见玉儿和乌孙女子的声音,军须才踱步离开。   “军须大人真有心”,玉儿看了一眼盘子里撕碎了的肉道。   乌孙女子混不在意,将自己端的糕点捧给细君。   细君看了眼捧过来的糕点,望了乌孙女子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捧着糕点的手一抖,这么久了,细君公主居然要问她名字,是认可她了么,连忙道,“奴婢常笑”   “怎么是个汉人名字?”细君略有惊讶。   “奴婢过来服侍公主前,军须大人给起的”   细君嗯了一声,“常笑”,是希望她经常笑么。   没多久,不知常笑用乌孙语说了句什么,玉儿也用乌孙语和她争了起来,细君看着两人,她们精通汉语和乌孙语,就细君听不懂,只能摇头作罢。   入了夜,送亲车队又停在了林子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细君在睡意朦胧间,听到了后面弄出了很大的动静,一下子便惊醒过来,想要下车。   却被常笑阻止道,“公主还是呆在车里比较安全,让奴婢先去看看”。   细君再马车里坐立不安,听见后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常笑也不见回来,便和玉儿下车想要一探究竟。   刚下车看了眼后面,细君便傻了眼,锁着行凌的囚车早以被劈开,细君微叹,这囚车果然只能困住手无缚鸡之人啊。   军须骑在马上,用剑对着还坐在囚车里的行凌,他起身下了囚车,望着军须,一脸淡漠。公孙敖则站在一旁不动声色。   细君看着军须发亮的剑锋,心一颤疾步走上前,“你干什么!”   眼睛望着马上的军须,细君不曾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军须并没有看细君,只是盯着行凌道,“你知道两全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行凌低下头缓缓的摇了摇,不引起麻烦又能跟着细君走确实不易。   细君紧张的在两人之间打量,军须行凌都不简单,她有些把控不住形势了,一时间细君想要捋顺的关系乱了,军须和七杀门还有匈奴到底有着怎样的牵扯。   军须看着行凌冷笑一声,“那你现在死掉便是最好的结果”。   行凌看向她,细君被他死水一般的眼眸中微微荡漾的波澜一震,军须的下一句话却让这波澜荡然无存。   “一个连姓名都没有的人,死了也没什么打紧”。   军须的声音虽然毫无波澜,可是细君却听出了一丝的惺惺相惜。也许强大的人总能对强大的对手产生相惜之感。   一扫行凌淡漠的神情,仿佛不是谈论的自己的生死,细君走到行凌面前,看着他略微低下的头,“听着,本公主冠你以刘姓,从此刘行凌便是你的名字,而不仅仅是个代号”。   身后响起剑落地的声音,军须叹了口气,下马拉过细君,“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去了乌孙我能保护你?”   “我早已将行凌视为知己,何况大人与我立场不同”。   “和七杀门的右使为知己,我倒是闻所未闻”,军须的语气有所缓和,带着戏谑的问道。   见军须不再是剑拔弩张,细君缓了口气,嘴角扬起一笑正经道,“能为常人所不能为,当今圣上才会选细君去乌孙”,说着细君还将手往天边一捧。   军须笑了一下,脸上表情隐匿,不见任何端倪。忽然又怅然若失道,   “公主真的是变了很多,比起在未央宫的时候”。   “以后你骑马”,公孙敖牵来一匹马将缰绳递给行凌。   行凌抬眼很淡漠看了眼公孙敖,接过缰绳紧紧握住,垂下眼睑。   公孙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二人就像完成某种简单的仪式。   忽的行凌手掌向下,朝着军须扔的剑一握,右脚踩向剑柄,剑落入他的手中。   “以前的,我当全忘了,以后,谁也不能阻拦我”。   “呵”,军须望着行凌一笑,转身策马向前,之前在树林里,他邀请过他去乌孙,却不是要他和细君一起,现在,他失去了握住这把利剑的机会,从此以后,行凌的剑锋只会指向细君的对立面。这样,也好。   “谢谢,”细君看着行凌,“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乌孙”。她不会过问他和军须之间的种种。   行凌摇摇头,翻身上马,骑到细君马车旁。   行路难   马车中,细君细心的观察着窗外变换的景色,植被越来越少,风沙越来越强,过了今晚快到玉门关了。   边关连年战乱,客栈也很简陋,微带异域风情。   细君选好房,看见军须进了一间离她很远的屋子,行凌则住在她隔壁。   “大家今晚都在大堂吃饭吧,这客栈没别人”。   细君一愣,转身看了眼公孙敖,点点头进了房间。   晚间桌上的食物很丰盛,这些天大家经常吃干粮,即使以前觉得平常的菜色也觉得很有胃口。   挨着桌子坐过去依次是公孙敖,军须和另一个乌孙人,然后是随公孙敖来的几个副将,再是行凌和军须。   “公主,用膳吧”公孙敖笑着道。   细君点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真苦。   原本看着桌子上的菜,众人食欲大开,可是在将桌子上围着的人一看,大家一下没了食欲,这是公孙敖对细君的送别饭。   “细君敬将军一杯!”细君站起来侧身对着公孙敖。   “公主,不敢不敢”,说着公孙敖先干为敬。   酒到嘴边,细君却咽不下去,她看着对面一路随她而来的副将们,朝他们示意,将杯中酒饮尽。   “公主也应当敬我一杯”,军须端起酒杯看着细君,一脸笑意,和现场氛围格格不入。   细君是要随他回乌孙,他自然没有离别愁绪。   斟满酒,也不看他,细君又喝了一杯。   “当然,公主自然该敬,日后在乌孙还要仰仗军须大人”,一旁的公孙敖端起一杯酒对着军须道。   “有七杀门戴绿扳指的杀手保护她,哪里需要依仗我,我倒是请公主多加照顾”。军须说的不痛不痒。   “不对,相互照顾”,说着公孙敖朝军须将酒喝下,又斟一杯走到细君身旁的行凌后面,“行凌,以后你要多费心了”。   “嗯”,行凌轻声回答,将桌上的茶杯举起,“我不喝酒”。   “将来若你有机会回汉,一定要找我”,公孙敖听完也未对说什么,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天下太大,有份记挂就行了”。   公孙敖听罢一愣,随即大笑,“好!”   细君听着又喝了一杯酒,见识过行凌武功,和他相处之后确实很难不欣赏他。   酒过三巡,细君看着旁边的人,“你怎么坐我旁边来了”,说着她还上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   “公主,您喝醉了,咱们去休息吧”,身后的玉儿作势想要扶起来。   仍然坐在原位的军须看着桌对面的细君一笑,喝了一口酒,眼里尽是笑意。   “去休息吧”,行凌放下她巴在他手臂上的手,帮玉儿扶起她。   “不!我今天要喝的尽兴,以后就再也不能和这些千辛万苦送我来这里的人喝酒了”。   “公主,陪您去乌孙的和亲队伍以后就是您的亲人呐”,其中一个副将趁着醉意说道。   “嗯嗯,那不一样,我……”。   “带她上去,任着她的话,今晚她就别睡了”,军须几步走到细君面前,牵起她将她带出位子送到玉儿怀里。   “你别嚣张,等我到了乌孙,成了你奶奶就削你!”,细君用手指着眼前的军须。   军须:……   玉儿看着军须一愣,在场清醒的人也是目瞪口呆,玉儿连忙扶紧细君,带着她往楼梯走。   一夜宿醉,细君捶捶疼的想撞墙的脑袋,根本没心情离愁别绪,直到她看见前方的玉门关。   她下了马车,翻身上马,直驱玉门关,将众人甩道身后。   黄沙肆掠,公孙敖骑着马跟在细君身后,当初那个连上马都有困难的公主,已经能骑着马驰骋在这黄沙里。   细君慢慢的驱着马,她也不知道身后的公孙敖会停在哪里,和她请辞。   谁都明白这条西去的路,他们无法结伴而行,行至终点。   “玉”,身后传来勒马声。   还是来了,这一刻。   细君竟然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细君微微颤抖的背影,公孙敖低下头,“公主,微臣还要回京复命,就此……”   后面的两字,公孙敖一时未说出口,看着女子孱弱的双肩不停的颤抖,这双肩膀却扛起了整个国家的利益。   过了半刻,一道细细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这一路,辛苦……大人了”,平静的语气不见任何波澜,只是略微的停顿却透露着无声的不舍与挽留。   “不辛苦,微臣很骄傲能够送嫁这样一位美丽而勇敢的公主”,略微扬起的声音似乎想要冲淡离别的愁绪。   前面的身影又往下低了低,公孙敖看罢,呵笑了一声,“公主一路向前走吧,别回头”。   抬头便是满目的黄沙,前方的路,已经看不清,细君明白,身后的这个人,此生,她再也见不到了,她身后的这个国家,再也回不去了。   前方,黄沙忙忙,身后却是一片锦绣河山,为了这片山河,她必须义无反顾的踏进前方的荒凉。   “下辈子,我愿意上战场杀敌,也不愿这样”。   看着不在颤抖的身影传来平静了些的声音,公孙敖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一国利益竟系于一女子之后,他浑身的武力却爱莫能助,于千万人之中,命运就是选择了她。   整理好情绪,细君牵马侧身,“凡请大人回禀陛下,请他放心,细君……此去后,自当尽心尽力”。   她明白自己必须坚强起来,成长起来,软弱,已经在这一路挥霍完了,剩下的时间,汉武帝要的是为大汉“争宠”。   一道大队分出一条细长的分队继续慢慢前行,深入黄沙深处。   “佑我大汉,永诀匈奴!”   “佑我大汉,永诀匈奴!”   士兵苍凉悲怆的声音响起。   细君掀起车帘,往后看了眼还站在原地高喊的士兵。   他们何尝不是以一种与自己不同的方式保卫着家国,自此后,她和这些人有着一个共同的敌人,只有一个,匈奴!   “细君终于明白陛下为何要让将军带细君来这里”。   公孙敖一笑,也不问,只道,“陛下乃天下圣主,早晚有一天他回使九州臣服”。   “我的叔叔段宏也说过类似的话”,细君看着公孙敖,“细君当然也愿意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公主保重”。   出了玉门关,草原和荒漠便是队伍中乌孙人的天下,他们仿佛天生为草原而生,军须他们会有时脱出队伍去射猎,带回野味改善伙食。   “我想吃糕点”,细君看着盘中端来的烤野兔。   “公主,这是军须大人中午才猎的,烤的很嫩,尝尝吧”。   细君看了眼玉儿,“那你留着吃吧”,然后掀起窗帘,对马上的行凌道,“我不想吃野兔,你呢?”。   行凌在外面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看了眼空中迁徙的鸟鸣声,伸手将拴在马后的弓箭拿出,对着天空放出一箭。   细君微微启唇,眼随着箭没入了无边的天际,在准备收回的时候又看着坠落的鸟,然后嘴角化为笑意。   “那便烤鸟吃”,行凌看了眼力细君马车不远的军须。   细君转身对着车内的常笑道,“去,将这鸟烤了端来。”   看着常笑提着鸟惴惴不安的下了马车,细君抿嘴放下车帘。   第 58 章   心满意足的吃了半只烤鸟,细君掀开车帘,她们已经进了人口聚居区,搭的帐篷密集起来,路上行人来来往往,还有交换货物的。   车队慢慢的停了下来,细君看了眼车外的领头人,以前是公孙敖。   领队公公是要随她陪嫁到乌孙的,也接过了公孙敖的任务。   实质上自从公孙敖离队以后,就想主心骨突然被抽走,队里很多时候都是听从军须的“建议”。   细君浑觉身体被捆绑四肢无法伸展,还没到乌孙,她就失去了主动权。   她走下马车,对刚准备下车的玉儿和常笑道,“你们别跟着”。   行凌看她走了过来,便翻身下马看着她。   “行凌,我现在需要知道匈奴公主的行程,你有办法吗?”   行凌常年活动在塞外,自然有获取消息的渠道,细君只能求助他。   但是,行凌摆摆头,“我答应过公孙敖 ,对你,寸步不离”。   将将听完,细君松了口气,劝道,“有军须在,我不会有事的,你快去快回便好”。   刚刚和公孙敖分手,她就出事,那乌孙就是存心不想和汉朝好。   见行凌还是不松口,细君只得拧起眉道:“事关重大,这是我的命令,你曾是七杀门右使,应当知道如何服从命令!”   “两日”。   细君看向行凌,见他解释道,“两日我便回”。   两日后,细君和亲的队伍已经行到龟兹。   龟兹城中,旅客商人络绎不绝,异国风情尤胜。   让细君尤为瞩目的便是城中路边随意可见的舞女,她们姿势挑逗撩人,队伍里除了乌孙使者其他人瞠目结舌。   “在军须看来,公主的巴渝舞更胜一筹“。   细君看了眼走到她旁边的军须,只见他看龟兹舞女的眼神很寻常,波澜不兴。也是,龟兹毗邻乌孙,他应当常见。   “那军须大人很快就能看到我们公主跳舞了” 玉儿一旁道。   细君到达乌孙王庭的第一天就会给乌孙王献舞,讨要册封,她势必赶在匈奴公主之前。   找到住处安顿下来,已经是晚上。   龟兹不同于大汉,晚上禁市,这里晚上更是灯火通明,卖艺叫好声到处都是。   不在汉朝,到不觉得有束缚,细君携了玉儿便装出门。   走了不远,她脚往地上一顿,转过身,看着一处灯笼下离她们不远的人影,嵌入夜色。   “大人就是要跟踪,也得离的远些!”   军须摆摆手,“我只是顺道保护小姐”。   这样一说,细君拿他没法,他在人多眼杂的地方总是唤她小姐。   话挑明了,身后的军须离细君更近了,细君叹了声气,见前方有人分派免费的东西喝,前后行人手中都端着同样的杯子。   路过时,那人也递给了她一杯,细君看了看杯中的液体,是葡萄酒,以前石邑给她喝过一杯。   她刚举杯,手臂却被人拦下,“别喝”。   夜色中,她看不清来人,却从声音中辨认出是她期待已久的行凌,刘行凌。   另一旁,军须越过玉儿,一把打翻她手中的酒杯,嘲讽似的道,“我们小姐只怕是上次还没尝到厉害,想多喝几天乌蕨”。   看着地上被翻倒的酒杯,夜色中无人知晓细君的表情。   人人都羡慕在高权贵者,殊不知他们也算是日日如履薄冰。   “现在我的侍卫来了,大人请回吧” ,细君望着不远处他们落户的客栈道,她们本就没有走太远。   军须打量了几日未见的行凌,见他眼里略有疲惫,明白是细君将他支出去,现在是要汇报的时候了,他转身走向客栈。   “我有些冷,玉儿回去给我拿件衣裳吧”,细君转头对一旁的玉儿道。   “是”,玉儿看了眼行凌转身向客栈小跑起来。   环顾左右再无亲近的旁听人,细君将行凌引至人少的地方,“怎么样?匈奴公主到哪里了?”。   “两日前,她们已经抵达龟兹,而且她们选择了绕近道从龟兹到乌孙,她们只剩下一日行程”。   细君预料到匈奴公主会在她前面,却没想到她只剩下一日行程。   “有什么法子能追上她吗?”   行凌停了一会儿,微微摇头,“无法”。   听到答案,细君顿时泄了气,可转即又怒从心来,“是我们内部有人故意阻慢我们的行程,还是因为别的”。   虽然这一路看似有惊无险,她还是忍不住怀疑军须。   行凌看着细君,听着她有些遗憾的摇头,终究是叹了口气,匈奴的公主路程本就比他们近,而且他们比起汉军更熟悉塞外的路线。   “不是,她本该就比我们快”。   “那我就本该屈于她之下?”细君语气有些咄人。   见行凌依旧沉默,细君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我也要走她抄的近道,兴许还能博上一回”。   行凌听罢眉头一拧,“不可,她是越过了一片极为凶险的沙漠,折损了一半的人”。   “她能,为何我不能,再说我还有你!”   “那是因为就算匈奴公主死在沙漠里了,匈奴也能在短时间内在送来一位公主,而汉朝,不能”。   细君应声转过身子,只见军须手臂中拦着她的披风,声音四平八稳。   行凌于夜色中发亮的眼睛和军须对上了,三年前他曾在这片沙漠执行任务,几乎是九死一生,而现在,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现在送亲队伍是听我号令,我现在通知军须大人,大人早做准备,可以按照原定路线回乌孙,细君多谢大人一路照顾”。   “得理不饶人”,军须看了眼细君,一边说道一边将手中披风投向行凌,转身离开。   “可是……”行凌给她披上披风,正开口,便见细君瞪着他。   他眼睛微眨,改口道,“你要想好”。   一时沉默后,二人走到亮出,细君抬头看行凌,只见他眼下发青。停止脚步看了眼灯火如昼的街道,转身往回走,“我们回去吧,我累了”。   深夜,下起了小雨。一灰衣男子举灯敲响了军须的房门。   军须不急不缓的拆开灰衣人送来的信件,眼光一扫,瞬时眉毛拧住。   待他手中的信在烛火的引燃下灰飞烟灭,他得眉目才平缓开来。   第二日,雨停了下来。   一清早军须便说要提前赶回乌孙,细君骑马相送,她选择了从沙漠走,必须要花费半天调整和亲队伍和做些准备。   城尾,由于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淅淅沥沥的淌出两条路,一条大路,一条隐隐在山林间的小路,草木丛生,依稀看得出泥泞的印记。   和亲队伍庞大,嫁妆宫人繁多,细君计划和亲队伍走大道,而她带着少量人穿越沙漠,先行追上匈奴公主,再退一步说,也得在匈奴公主献舞前抵达乌孙皇庭。   “公主,你想好了?越过这条山路,前面便是无尽的沙漠”,军须勒住马,看向细君。   “大人,不送”,细君骑在马上,轻声道。   军须驱马向前,围着细君的几人自觉散开。   “细君,我确实有急事,必须先行一步,我,回到皇庭等你”。   细君扯了扯缰绳,抑制住马,“大人快走吧,细君就不耽误大人了”。   军须听在耳里确实一股埋怨,他笑了一声,沿着林间小道骑去,向后仰声道,“我确实有急事,我会顺着沙漠骑回去,我能回到乌孙,公主一定也能!”。   细君眉间有些错愣,这相当于军须为她开了一条路。可也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这是专门为她做的。昨天还是劝她走大路,今天就变卦,自然是有万分火急的事值得他冒险。   “你……小心”,细君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她看了眼向着大路而去的和亲队伍,沉默的看了一会儿,驾马回城。   第 59 章   他们做出了最快的调整,中午草草吃过饭,因心中记挂着匈奴公主的行程,也无心在留恋于龟兹风情,他们穿城而过,一路浩浩汤汤,直至岔路口兵分两路。   “公主带着我们吧”玉儿和常笑在细君马前面色有些着急。   细君道,“此路危险,我不能平白害了你们,况且你们跟着反而拖慢了我们”。   见常笑和玉儿还欲再开口央求,细君揣了文书直接去找行凌,不再理会她们。   选出走小路的队伍,在尽可能为马减轻负担而不拖慢行程的情况下,行凌亲挑二人随他们走沙漠,一行四人每人带着两个水囊。   不一会儿马便穿过林间,细君举目望去,茫茫沙漠,仿佛她身后打马而过的绿林只是错觉而已。   “万一……我们的水喝完了,有地方补给么?” ,细君看向行凌,虽然他们按照计划三日内便能穿出大漠抵达乌孙境内,可是沙漠中形势变幻莫测,谁也不能预测会发生什么。   “有一处水源,可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领你去那儿”。   “万不得已是指……”   “水源之地,聚集着沙漠中防不胜防的毒蛇猛兽”。   “诶”,细君叹了声气,想到他是七杀门中之人,便问道,“是渴死好受些还是毒发生亡好受些?”。   行凌望着她目光滞了片刻,幽幽道,“都不好受”。   细君心里想着便打了两个寒颤,摸摸自己的水囊,稍微心安。   在沙漠中行驶了一段路,除了炎热难耐之外,也并未像她想象之中的困难,照这样的速度,不日她就能到达乌孙。   只是,这广袤无垠的沙漠之中,要寻得军须留下的痕迹却比登天还难。   日落之前,他们已歇过一次脚,吃干粮的时候,直到天将黑,其余三人才跟着行凌找到一处背风位置休息。   吃了干粮坐定,细君拿起水囊的时候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的喝完了一袋水囊,而她很有可能还有两天的路程。   看向周围巡视的行凌,他正在小口的喝着水,细君转目,见他的马背上还挂着一袋,从他刚饮水时手中水囊倾斜的角度,他并未喝去多少水。   细君叹了口气,默默收起水囊,暗叹自己意志力不如他,大概行凌是不好意思开口提醒她吧,她这一路渴了便喝上一口水,估计只有自己真的以为他们会出去的很顺利。   “军须的痕迹已经被风沙掩埋,我们该怎么办?”   听到细君的声音,行凌收回四放的目光,“没有,我们一直在跟着他”。   细君一听,振奋起来,起身走向行凌,想要听他细说。   “去往乌孙这条路本就是必经之地,白天沙漠吹的是正南风,他们走不偏方向的”。   晚上沙漠中奇冷,即使生了火,细君不比练武之人,依旧冻的瑟瑟发抖,无法入睡。   她心里不断想着自己一定能追上匈奴公主,便有了信心,不断和寒冷作着斗争。   黑夜漫长,让她觉得如此难熬,她渐渐冷的意识模糊,身体瑟瑟发抖,倾斜着靠向火。   就在她的手要抓上火时,行凌将她地手一拦,“你们去些拾木来”。   “是”,两个侍卫听罢转身走向沙墩后。   手触摸到一股温暖,她的手本能的去更深的索取。左手被抓在手掌心,右手得了空闲放肆的换了个地方索取温暖。手指熟练的绕过衣衫,触摸到一片火热。   行凌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右手搂着她,左手抓着她一只不安分的手,只得任由另一只手为所欲为。看着细君的手在他胸膛前游走,他轻叹一声,运起内力,让身体继续更加温暖。   她的身体前倾,想要更加靠近温暖的地方,手也顺势而下,行凌身体一抽,及时抓住她的手。   “嗯——”,她呢喃着,躲开他的手想要继续向下索取温暖。   睡足了时辰,睁开眼的瞬即便伸手遮住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即时她立了起来,太阳已高升,时辰应该不早了。   她取下身上披着的行凌的外衫,盯了半晌,看着不远处吃干粮的三人,走近将衣衫递给行凌,“谢谢”。   行凌递出他的水囊,并未说话。   细君看着水囊,她确实有些渴,可是沙漠中的水弥足珍贵,她盯了水囊半刻。   见她愣住,行凌放下手中干粮,将水囊放在她手中,“喝吧”。   细君紧了紧左手,却发现有些黏糊,她抬起手,伸出手掌,适时又握了两下,确实很粘。   其余三人看着她的动作,有不解的,有不当回事的,有立马拿起水囊倒在她手上的。   “洗洗吧”。   看着行凌有些发红的耳根,细君莫名的在水中晃了几下手,一边嘟囔了句“浪费”。   喝了水,四人骑马赶路。   渐渐起了风沙,马行的慢了起来,突然行凌下马,勒住身后细君的马,“下来”。   细君应声下马,身后两人也跟着下马,只见天际飞沙开始乱舞,呈渐凶之势。   四人艰难的牵着马逆着风向一处沙墩走去。   可是附近沙墩太浅,他们躲避了一会儿不得不再次转移,不是在风沙正经穿梭了多久,细君也看不清路,只是跟着前面的行凌。   渐渐的风声小了,前面的行凌也停了下来,细君放松的松开手中缰绳去摸马上水囊想要喝水。   马突然一声嘶鸣,带着她还未来得及取下的水囊向前跑去。身后另一个侍卫的马也脱离队伍跑远。   “别动!”   细君本能去追马的脚一停,顺着行凌的眼睛低头看自己的脚,只见上面缠绕着一条蝮蛇。   她盯住自己的脚抑制住自己发抖的声音,除了被蝮蛇缠绕的那只腿,其余地方都在微微发抖,她抬头看向行凌,轻声道,“怎……么办?”。   身后的侍卫准备拔剑砍蛇,却被行凌永手势阻止。   “别动,都不准动”,说着他卷起衣袖,在怀中拿出一把镶嵌着绿宝石的匕首,细君瞧着也许他喜欢绿色,扳指是绿的,匕首也是,思绪飘远了,微微放松了些。   行凌将匕首深深的割在胳膊一处,即刻血呈现喷涌状。   众人瞧着眼神有些不解,他是杀手,直到如何一刀毙人性命,自然知道切哪儿血流的最快最多。   蛇头微微一转,朝着行凌的方向,可是蛇身并未有转动的迹象。   行凌用手挤压伤口处,虽然地上蒸发的快,可是血流的也快,不一会儿地上沙中便侵染了血红色。   细君明显感到缠绕的蛇身松了松,她吐了口气,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只是腿上蝮蛇似乎并不上当,蛇头又回转回来,盯着细君的腿吐着蛇信。   血腥味让蛇更加躁动不安,它对着细君的腿蓄势待发,电光石火间细君不忍再看自己腿上的动静,恍惚间看着行凌朝她扑来,闭紧双眼,软落在地。   躺在行凌怀里,血腥味浓烈刺鼻,她看了眼他的手臂,轻声道,“你一定要亲自回到长安,面见陛下代我请罪,细君有辱使命,希望……”   行凌看了眼细君的腿,嘴角绽起一个笑,“你没被咬”。   那一刻,细君觉得仿佛春风拂了面,沙漠里也感到了爽意。   细君轻微讶异一声,看向自己的腿,屏住呼吸,觉得腿果真不疼,只是周围散布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公主,您真是福星,刚刚跳出来一只獴将蝮蛇给叼走了”。   “难怪,”细君站了起来,这獴是蛇的天敌,遇到其它的东西它们会放臭气驱逐敌人。   “遭了,水,我们的水囊!”   行凌捂着手臂处的伤口,“没事,有獴和蝮蛇的地方,周围一定有水源”。   放下心来,细君看看行凌的手臂,“快包扎下吧”。   只见行凌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散在伤口处,接过一旁护卫递来的布条随意系了几下。   “这样不行”,细君看着行凌,一边觉着他怀里真是百宝箱,什么都有,可天气炎热,容易坏事。   “没事,走吧”。   “不行!”,细君看了眼行凌的手臂,系住的地方依旧在滴着血,现在他们只剩下两匹马,万一他在出点事,他们真的是要葬身沙漠,连回长安报信的人都没有。   见细君牵住他的马缰,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他伸手又掏出药瓶,准备在洒一层。   见他这样,细君窜出一股无名之火,夺过他手中的药瓶。“把布解下来”。   行凌两下便拆除染血的布条,细君解下他马上的水壶,想往他伤口冲洗,却见他堵住壶口。   “干什么?不是说附近有水源么?”,他之前不是给她洗手的时候挺爽快的么。   细君一副今天谁也别逆着她的表情,行凌松开手,轻声道,“少倒点”。   她冷哼一声,倒了半囊子水才作罢,只是流下的水入沙便不见踪影。   伤口洗净,细君用裙衣的内衬擦干血水,轻轻倒了一层伤药,重新裹上干净的布条。   他们只剩下两囊水,今天落日前一定要找到水源。   第 60 章   情况危急,细君也顾不得许多,和行凌共骑一匹马,当初行凌背她她没觉得什么。   细君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觉得自己以前浪费了太多的水,今后每杯茶水都要喝干净。   身后的行凌递过来她刚刚冲洗还剩下的半囊子水,“喝吧,快找到了”。   “真的?”   细君转头,见他点点头,即刻拔开塞子,她心里隐约觉得他可能时骗她的,可她太渴了,不想深究这话的真假。   “你也喝点“,细君喝了一半,将水囊递给他,行凌摇摇头,“我不渴”。   细君收起水囊沉默下来,炎炎烈日,她突然升起一股寒噤,有时候,她觉得自己挺自私的,有些东西她一边享受着好处,一边假装看不到。   天终究是黑了下来,他们只剩一个水囊,却没有找到水源。   细君和行凌围着火堆,两个侍卫又去拾木头了。   经过昨晚,身体恢复了今晚倒不觉得冷,似乎慢慢适应了环境。   “好冷啊,我们说说话吧”,见行凌不讲话,又道,“我问你两个问题,你能如是回答么”。   行凌听完眼眸垂了垂,面部有些微微颤抖,只道,“你先说”。   细君心下啧了一声,这人看着老实,但是真是一点亏都不吃。   “玉儿,出于私心为什么当初要给你下毒?”   行凌映着火堆,眼睛反着光亮,并未抬头去看她,“你,确定想知道么,和你自己想的不会差太多”。   心里一懵,当初玉儿引开大量追杀的人,她几乎以为是玉儿回不来了,但当玉儿活着回来她除了惊喜之外更加意外。   “我第一次追杀你的时候,她穿你的衣服将我引开,我抓到她了”。   细君盯着火,有一瞬间的窒息,那时的行凌是如何饶她一命,或者是说,拿什么和他交换,让她的马车如此快被追到。   “她要活命,所以告诉了我你们原定的计划和路线”。   停顿了片刻,细君回想起他们骑的马车确实是按照告诉玉儿的往官道左边跑。   “所以在我们囚禁你的时候,她想要你死,可是她和七杀门有什么关系,为何会和行厉一头?”   “她只不过是歪打正着想要灭我口的时候让行厉看到了,反被行厉逮住成了他的内线”。   细君盯着火,又往火里添了根木柴,轻声补了句,“原来是这样”。   “第二件,你想知道什么”。行凌开口又问道。   听着他公事公办的语气,细君恍恍然回了神,想了想,“那你为什么叫行凌?”   行凌听着一愣,这个问题出乎意料。   “是代号,从被选入七杀门,我们便没了名字,行事凌厉,片甲不留”。   “行事凌厉,片甲不留”细君轻轻重复了一遍,他这般平静的说着这个代号的含义,不禁让她想起他第一次杀她的时候。   “那行厉呢?”   “所到之处,厉鬼丛生”。   一个代号比一个狠戾,细君往火旁挪了挪,盯着脚尖,“这个问题不算,我是逗你玩儿的”。   “你……”   “我怎么样?嗯?我现在才发现你和我认识这么久,不叫我公主,也不叫我名字,永远都是你你你”。   见行凌听着沉默了下来,细君笑了几声,略微舒了口气,“好了,不逗你了,第二个问题是,军须和七杀门有什么关系”。   这下行凌到回的连贯,他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不会说”。   细君原本也没指望能听到什么正经答案,他的回答没有实质性的意义,但也并不敷衍。   随即她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将腿收回来了一些,抱了起来, “我不为难你,早些睡吧,”随即陷入沉默。   见行凌脱下外衫递给他,想起昨晚睡的很暖和,便不再多说什么,便接过了衣服搭在身上。   睡了一会儿,她坐了起来,将衣衫拿开,并不如做完暖和“你昨晚也是给我盖的这个?”   见行凌仿若没有听见她的话,又问了遍,行凌依旧是默默的为火堆添着木枝。   第二日没等到太阳挂上正空,他们的水便喝完了,马也喝掉一整个水囊的水,但天可怜见,不久他们在行凌的带领下一片绿色跃然眼前。   但马背上的四人极为克制,并没有立即冲下马靠近,只有眼神透露出极度的渴望。   牵引着马慢慢靠近,看着面前不太茂密的树木,四人依旧警戒着。行凌手一扬,其中一个护卫下马窜入树木中。   不消片刻,侍卫便走到了头,回转过来对着马上的行凌,语气未有变动,“未曾见到活水”。   行凌听罢下马,直径绕过地上的侍卫走进树丛中。   细君等的有些不耐,也下了马,在马头处徘徊。   “进来歇息会儿吧”,行凌已经出来站在树丛口,望着细君。   细君依言转身也进了树丛,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看着这少有的阴凉也是沁人心脾,可惜没有水。   也不知是否有行人和他们一样,被困身于此,断了水源。扫视着每一寸树林里的土地,没有见到森森白骨,除了一堆枯木枝。也许他们最终都走出去了吧,细君心想。   细君靠在一棵树上,一时间谁也没有讲话,口渴的谁也不想开口。   “这周围有树,地下一定有水吧,我们挖挖?”,细君吞咽了一下,并没有口水。   行凌站了起来,四顾迈起步伐。“你们起来在四周再看看,有没有可食用的甘果”。   侍卫应声从地上立了起来,四散开去。   “快些吃吧”,行凌伸出右手在怀里一摸,掏出一个秧稀稀的柑橘,递到细君面前。   细君伸手伸到一半,顿住了,抬头看着行凌,“哪儿来的?” 其实她想说怎么不早些拿出来,忍了忍。   “走之前随意揣在身上的”,行凌语气不咸不淡,他看了眼不远处的二人,将柑橘送到细君手上,又催促道,“快点,等会儿将皮扔到……”。   行凌声音一顿,看着自己的脚随意划开的枯枝。   细君低头去看,有一个类似于井的口,她一把将所有枯枝拔到一旁,整个井口都露了出来。顾不得手中橘子的诱人,低头去看口下,一股潮意扑面而来,令人凉爽。   “有水!绝对有水”,细君看着行凌,眼中的惊喜无法掩藏。   行凌随手捡起一个石子扔了下去,听见回音,朝着跑回来的一个侍卫道,“下去,用这样个装点水上来”。   侍卫接过水囊,点点头,在马背上拿出绳子,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了井口下。   明显听到地下有水被搅动的声音,行凌朝着口喊道,“先上来”,说着左手拉动起绳子,往上提动。   细君看着侍卫递出来的水囊,连带着他自己身上的装的满满地水囊,只有在真正体会到干渴之后,她才明白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意志力是多么可笑。   “这水真甜,是井水”,侍卫将自己的水囊递给另一个护卫,再解释道,用左手袖子擦了擦嘴角,刚刚在底下该是喝足了水。   行凌将手上的水囊随意扔到地上,见侍卫拧开了另一个水囊,直接拿了过来,往手掌心倒了一点,掬着一捧水嗅了嗅,又用食指点了点放入口中。   “这水不能喝”,说着他倾斜水囊,水呈倾灌之势落到地上,细君本能去拦,渴了这么久,见到清水被倒在地上 ,简直无法忍受。只是行凌又说了一遍,“水有问题”。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但是从行凌嘴里出来,该是有一定的分量,细君懵的一下抬起头,“为什么?”   “底下有东西污染了水源”,行凌平静道。   “我并没有看见什么其它东西,也没有异味”,下去的侍卫否认道。   任凭谁在这种处境下也平静不下来,在酷热难耐的沙漠中看到清澈的水,却不能喝,“说不定过滤一下烧烧就能喝了,这种地方的水也不该有什么大问题”。   细君挣扎了几句,旁边的侍卫张嘴想要补充几句,看着行凌的脸色终是没有开口。   见行凌不说话,水囊里的水已经差不多要倒干净。细君伸手拿过水囊,摇了摇,底部还剩些许水,她依葫芦画瓢,学行凌的样子掬了点水闻了一闻,没味道,她又伸出尾指沾了一点想要放入嘴里尝尝。   行凌及时截住她的手指,“你尝不出来的”。   细君舔舔嘴,咽了口水,心中钝痛,难道她真的是活不出这沙漠之中了。   胡地苦   其余三人上马,细君磨蹭了会儿也跟着瞪上马。   待细君上马,行凌幽幽看着细君腰侧挂着的水囊,问道,“你捡起来做什么?”   细君侧了头没有正面回答,开口小声说了几句,也为讲清楚,只是行凌也没有过问什么了。   四人顺着乌孙方向沿着树林上游走去,行程慢了下来,没有水的补给,众人意志消沉。   “前面,或许还有水源”。   行凌发声,其余三人目光顿时聚集到他身上,可是提起的心又立即倾颓下去,连行凌这样的人,都说是或许。   细君叹了口气,“若真是到了最后一步,我到宁愿被毒死而不是渴死”,缺水的滋味真是难捱。   “不会的”。   这句话并为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细君半开玩笑道,“到时候,我不需要你了结我,不会给你造成阴影”,说完她方觉这句话真是可笑,杀一个人哪里会对一个整日刀口上舔血的刺客造成阴影。   行凌却仿佛没深究她的话,只道,“我说话算话”。   “诶,老天都不让我活的话,就别勉强了”。   “这世上没有人力不可为之事,只分有没有用心”。   细君抬了眼,微微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细君已经是第三次将手摸向水囊,行凌停下马,微微摇头,正欲开口,却听见身后有落马的声音。   勒住马转过头见刚刚喝水的侍卫坠落在地,口吐污秽,面色蜡黄。   “站在原地”,行凌看了眼马背上的细君,说完便走到倒地的护卫旁。   细君站在马上看着地上躺着的护卫,他二人一路护送自己穿越这凶险的沙漠,任劳任怨不离不弃,从未退缩。   行凌上前伸出拇指和食指翻了他的眼角,倘若在城中有好大夫看,治愈或许不难,现在的情况,他,只能是个累赘。   细君看着行凌回来,朝她摆摆头,心下顿时一凉,凝眉一想便道,“怎么可能?就喝了几口水而已”。   见行凌依旧摇头,细君上前一步,小声厉道,“你是不是不愿意救他,嫌他累赘?”   听她这般说,行凌心中微顿,想要开口提醒她现在匈奴公主或许已经到达乌孙,救这个侍卫或是不救不是现在缺水的情况下所能随意选择的,他叹了口气,选择沉默。虽然她可能明白救他就意味着放弃追匈奴公主,但一旦问出口,她便会陷入两难的境地,她的道德必定会约束她到最后无论她选择了什么,都是折磨,这个恶人只能他这个冷血无情的杀手来做。   “走吧”,行凌驱策着细君骑着的马,对身后的另一个侍卫道。   那侍卫顿了顿,细君骑在马上,回头去看,前行了一段路程,侍卫才追了上来。   沿着小道一路向上,却不见行凌停下来,污染的水源必定还未寻到,细君心灰意冷,渐渐出现脱水症状。   不远处情景却让细君蓦的清醒了些,一匹倒在路边的马匹,被人放干了血。   马只有些微的发臭和腐烂,必定是前面的人遇到了和他们一样的问题,选择杀马止渴。而这群人不是军须边是匈奴公主。   细君心下一沉,顿时身体软下来靠在了行凌的身上,有些认真道,“入夜前找不到干净的水源,就让我喝吧”。   马向前走了许久之后,细君才听见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着她的手又摸上了水囊,行凌停下马,“在坚持坚持?”   细君微微仰头,看见他干涸的嘴唇,不自觉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行凌,太难受了,太难受了,也许我喝了没事儿,真的,求你了”。   细君说着说着心里防线越来越脆弱,接近了崩溃的边缘,“当初真不应该去追什么匈奴公主,她要当左夫人就让她当好了”。   “等你到了乌孙见她向你耀武扬威,你就不会这么想”,行凌一直和她答着话,怕她睡了过去。   慢慢的细君已经没有了白天黑夜的概念,她只觉得被人抱下了马,放在地上,有声音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也没听清。   她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没水喝,连干粮都咽不下去。   “你和我来”,行凌握着剑对另一个侍卫道。   侍卫见状立马跪下,“大人,求你了……”。   “过来”,声音再次发出,不容置疑。   侍卫跪着爬向行凌,一边求饶,行凌慢慢的走到一处沙丘后。   细君再次睁眼的时候,是在行凌剧烈的晃动中,沙漠里的夜晚,在风沙的呼啸下更加可怕。   “来,喝水”。   水囊里的液体流入咽喉,还未尝出是何滋味便吞咽了几大口。   喝够了才慢下来想要细细品尝,待味道传入从味蕾传出,她本能的吐了出来,是血的味道。   行凌将水囊掩上,擦了擦她的嘴角,“是马血”。   听罢,细君心落下地,可随即又提了上来,“没了马,我们怎么走?”   行凌往火堆添了些柴,“是匹沙漠里走失的马,睡吧,我们明天就能出沙漠了”。   “那个侍卫呢?”细君微微抬眼看了看。   “去拾柴火了“。听到行凌的回答,心慢慢放松开来,她觉得眼皮格外沉重。   一切污秽的东西只会在夜晚藏匿,白日现行,一如她一觉醒来,才发现在她安然入睡的昨晚发生了什么。   荒漠之上,只屹立着一马两人,行凌昨晚杀掉的马匹是那个侍卫的。   “那个侍卫呢?”细君见行凌若无其事的整理着东西,开口问道。   “他昨晚……”   “昨晚拾柴没回来,在沙漠里走丢了?”   见细君说完他想好的说辞,行凌低下头默默的抚着马头,不再言语。   细君望了眼四周,一片黄沙,不见人影,她能怎么样呢,除了继续走。   马匹有了些精神,昨晚行凌似乎料理过它,马背上拴着整整四个水囊。   渐渐的绿被出现再他们的视野,因该是离乌孙境内更进了一步。   行凌下马寻看路线,细君夜顺着下马吃些干粮,靠着马匹吃了几口,她反手随意在马背上解下一个水囊。   细君喉咙一紧,忍住反胃的感觉,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她嘴里,这囊是人血。   见行凌往回走,她默默的将水囊放回原处,翻身上马。   细君的身体微微趋向前,有些僵硬,不似之前靠在他怀里,行凌眼角微瞥,又看了眼马背上的水囊伸手取下细君刚刚喝过的水囊,“你要喝水吗?”   见行凌递过来的水囊,细君身体一抖,连忙摆手道,“不渴不渴”。   “你不用怕我,我要杀你,还会等到现在么”。   “是啊,你若要杀我,当初在山上就不会救我,每次,都是我拖累你”,细君的声音小了下来,眼睛看向前方。   马渐渐的停了下来,细君回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怎么了?”   他翻下马去,“看来这次,是我要拖累你”。   胡地苦   再回头,只见黄沙中出现了一群蒙面人,他们仿佛凭空而出,毫无声响。   行凌立在细君马前,朝前微弯腰,“行凌拜见教主”。   听罢细君再抬眼细细向前看去,众人确实围绕着一个戴面纱的人,衣着不辨男女。   “我找的你好苦,行凌,我当你不懂男女情爱,现在却为了个女人……”面纱中传出清冷的声音,但依旧能听出是个女子。   “也罢,今日我七杀就来清理门户”。   教主名唤七杀,七杀门,那这个名字或者是说代号就仅仅是个代号,细君也下马来,走到行凌身后,“刘行凌,你答应过我要和我去乌孙的”。   “哈哈”,七杀大笑出声,“刘行凌?我的右使何时有了姓名”。   “前不久”,行凌说着将怀中碧绿扳指掏出,捧向七杀。   七杀淡淡扫了眼扳指,“我以为你会是下个七杀,从白到黄再到你现在,只差一步就到黑了,你舍得?”   七杀扬起她的手,一枚黝黑的扳指套在她的拇指上。   “我一直将行厉视为强劲的对手”,行凌捧着戒指依旧没动。   “行厉?可不是他告诉我你叛了,你的事我很少过问,只是你太久没动静了,原来行厉是握住了你的把柄想不战而胜”。   七杀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赏。   七杀瞧了眼他身后,摇摇头道“ 不值得,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亲自带着她去和你上个雇主解释如何?”   “敢问门主,行凌上个雇主是谁,细君自当亲自去”。   七杀听着笑道,“公主有趣,连行凌都没说,你还想从我这儿知道?”   说着只见一道长鞭卷向行凌身后,细君猛的一缩,行凌接住鞭子,鞭子带着怒气被猛的收回,拉扯着行凌的手血肉横飞。   “不知悔改!”   行凌细君迅速被一群人包围,细君打量了眼周围的人,显然不是上次行厉身边那般的啰啰。   四个人缠上行凌,五人纠缠起来,一时间行凌也不得脱身,背上也挨了刀伤和剑伤。   七杀一挥手,顿时又加入四个刺客,众人纠缠的形式马上逆转。   行凌飞身跳到一处空地,几番打斗见七杀并未赶尽杀绝便道,“教主,尚有余地?”   七杀听到此处,笑了两声,又是一个手势,刺客渐渐停了下来。   七杀行凌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刺客扔向行凌一个水囊,行凌接过走回细君身边。   “上马”,细君见行凌推自己,便坐上马,手里接过他递来地水囊,听他道,“干净的水,可以喝,一直向前走,前不远便会有民居,等我……半日,若我……不归,你便走吧”。   “什么?”细君出声,只见他卸下马背上其余地水囊,行凌拍马前,细君又道,“我等你!”。可是并未听到他的回答,身下的马便冲上前去。   一心想奔往乌孙皇庭一心又牵挂着身后的行凌,停不得又走不得得滋味真是难受,细君埋头驱着马向前,一路什么夜看不见,只是一心看着前方是否又行凌说得民居。   渐渐的草原布满她的眼帘,细君下马来,显得不是那么仓促像逃难一般,路过的人都在打量她,行人都如军须没剃红胡子以前,她便明白自己是到了乌孙境内了。可是,语言对她来说也是问题。   语言不通,但人性大都是一样的,细君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引回家,倒来水给她准备了吃食。细君只能对着她笑,希望她能从笑意中感受到她的感激。   “柯慕滋”   “啊?”   细君望着老婆婆,听这柯慕滋觉得莫名。   见老婆婆还在重复,细君吃起点心喝了几大罐水。   在老婆婆家歇了两个时辰,她便坐不住了,牵了马想要出去。   行凌说再等他半日,半日过后她却是要去追匈奴公主,可没说这半日不能往回去找他。   像老婆婆告辞,细君只能干着急,这个时候真想玉儿附体问问路人见过匈奴公主没有。   一路往回走,手脚并用着向路人比划,可是问来大多数人都是摆手,似乎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当初碧云想要脱身,失去了至亲的妹妹。这次,行凌又能否安然离开,或者是活着脱身。   细君走了一段路,停下来眺望远方,依旧不见行凌身影,她叹了口气,翻身上马,骑了一段路,才找到一个能听懂些汉语的商人问路。   好在草原不如大汉市集街道那般复杂,左右视野开阔,一眼望去,心里有谱。   根据旁人的之路加上自己的猜测,她在一所庞大恢弘的圆形建筑物前停了下来,门口有盘问守卫的侍卫。   在向后看去,一长排的人骑马的,还有马车拖着东西的,细君心里一抖,匈奴公主还是抢先了,好在看这架势也才到不久。   寻视间有人在身后拍她,细君回头是陪军须去汉朝的使者,遇到熟悉的面孔,细君的心蓦的一下松开,向四周环看起来。   使者见状连忙道,“军须让我们在此等候,若见到您带您去见他”。说着只见四周有七八个人走向她,都是去汉朝的使者,想来是军须怕找她范围太大,就让所有见过她的人在皇庭门口蹲点。   细君朝他点头,跟随他走向另一边。   再次见到军须,他俨然是另一番打扮,头上戴着乌孙传统的发饰,衣着比以前要华丽些。   军须迎面走来,笑道,“就你一人?”   细君点点头,不及细说就问他,“匈奴公主已经见过乌孙王了?”   军须听罢眼睛一凛,点点头,“上午才见的”。   听罢细君转身走道,“那好,我也要见”。   军须拉住她,“别急,我给你想个好法子”。   细君驻足,失笑道,“我倒忘记了,大人乃昆靡长孙”。   夜晚,乌孙皇庭依旧歌舞升平,只为远道而来的匈奴公主。   胡人善骑射,匈奴公主舞姿飒爽,袖间宛若有风,歌声也是浑厚有力,在四个伴舞的衬托下,匈奴公主英气中带着女儿家独有的娇羞。   舞罢乐停,庭中掌声不绝于耳。   一阵清笛声涤荡进皇庭,刚刚细微的交流杂声渐渐停息,目光转向笛声,只见军须在位中站起,吹着竹笛。   细君既无伴舞,乐工也没到,军须当日是在平乐馆里见过李延年的表演,好在李延年赠予她的乐谱随身携在身上。   梳着最简单的坠马髻,身着白衣汉服,细君掩面轻步走到庭中央。   皇庭中又响起一阵不小的议论声,好在军须并未停下吹奏笛子。   细君在掌舞底下所学今日是使出浑身解数,巴渝舞胜在身姿柔美,宛若无骨。   踩踏着笛声,细君依旧掩面轻唱道:   我打大汉来   身承吾皇恩   西来见王上   同心结永好   乌汉一家亲   阿木拉随着细君演唱第二遍时上前向骄奢靡解释唱词的含义。   见骄奢靡面带微笑,细君转袖间朝军须坐了暗示,下个节拍收尾。   笛声渐收,细君放下掩面得水袖,盈盈朝着骄奢靡一笑,目露柔色,跪拜在地上,双手捧上汉朝文书。   庭中响起掌声,见有人收上手中文书,细君收回手,抬头。   见骄奢靡推开婢女扶着的手,双腿微颤的向她走来,细君心里一紧,贴上微笑,起身欲迎。   一旁军须却几步冲了出来,在骄奢靡将要牵上细君的手时扶住了他。   骄奢靡对着军须说了几句乌孙语,细君只听出了一个柯慕滋来,而军须听的嘴露笑意,连连点头。   胡地苦   回到给她安排的大帐内,细君心境松平了些,今日乌孙王骄奢靡并没有提册封之事,也没有进她或是匈奴公主的帐子。   谁是左夫人和右夫人尚是悬念。   帐门被打开,细君起身,看着来人也不太意外,“你这个时候进我的帐子,合适么?”   军须笑了一声,“乌孙没那么多规矩,我不是还带着侍卫么”。   他又道,“等你的送亲队伍来了,工匠就可打造你喜欢的住所,御厨做你喜欢的吃食”。   细君心叹一声,只当他说的是耳旁风,但想着他这次是帮了她,便道,“这次……多亏了你”。   见细君示好,军须迈近了一步,有些高兴道, “你不必这样,我说过之前我们是怎样,以后就怎样”。   “不一样,军须,我现在嫁给了你爷爷”。   可这句话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没想到他笑了一声,声音里充斥着自信,“我不在乎,你也……无须太在意”。   细君从小沐化儒学,君臣父子泾渭分明,更何况她现在不仅仅是自己,更代表了大汉,察觉到军须靠的太近,便退了一步,“你不介意,我却不能无视”。   军须举起手想要拉她,却被避开,最终悻悻地放下手,微咳一声,转身欲走,“休息吧”。   顺着军须离去别掀开的帐门,细君看着漆黑如墨的夜幕,垂下了眼睛。   连着两日骄奢靡也未召见她,军须自从那晚也没再来过。   和亲队伍,行凌还有乌孙的王臣贵族势力和家族关系都是她现在心头紧要的问题。   “夫人,这是按照汉朝方式做出来的吃食”。   侍女端着几盘菜和米饭走进帐来,还有绿豆糕。   吃了几口,菜色虽然是看的过去,味道真是不敢恭维,放下筷子,细君吃了几块绿豆糕,味道尚可。   细君手指一顿,吃了几块只见盛放绿豆糕的盘子中心是空的,里面摆着一枚戒指。细君放下手中的绿豆糕,拨开两旁的绿豆糕将戒指拿到手中细细观察,是一枚颇为眼熟的绿扳指,她见着戒指眉间翘起,这枚戒指曾经还带过一段时间。   看来行凌已经知道她已面见乌孙王,现在找到他只需要一个顺理成章的时机。   “夫人,下午昆靡要在皇庭中宴请群臣,邀夫人过去”,送吃食过来的侍女再次入帐,低头道。   细君离开桌边,点点头,看这这个会说汉语的侍女道,“柯慕滋是什么意思?”   侍女重复了一遍柯慕滋,低头笑道,“是像牛奶一样雪白的姑娘”。   皇庭之上,细君和匈奴公主若古娜各坐骄奢靡两侧,各立左右的是军须和他的叔叔大禄,军须下面坐的是他弟弟翁归,其余都是乌孙皇庭的谋臣武将。   殿内很多人捧了若古娜的场,随后陷入寂静,细君瞧她笑的脸灿若莲花,低头喝了口酒,真涩。   “今日一见,公主确实如这羊奶一般白皙动人”。   细君垂目,见军须身旁的翁归如此道,嘴角扬起微笑,这个人是向着汉朝的,这种有点冷场的情况下,他解了她的围,“没想到大人汉语说得如此娴熟”。   翁归笑了两声,看到身旁他的哥哥,“我素来喜欢汉朝文化,这次让哥哥给我带回不少汉朝的好东西”。   殿内又恢复了嘈杂声,有翻译的,有讨论的,她一一都没听懂。   “为何公主会先于和亲队伍到达皇庭?可是遇上了什么事”,大禄身旁的翻译道。   细君站了起来,端起一杯酒朝着大禄,“多谢大人关心,细君急于相见未来的夫君,只是队中发生了些麻烦,细君就先行到达乌孙了。望夫君不要怪罪细君才好”,说着细君又转向骄奢靡,一声夫君可别让翻译给译错了,她这可是在撒娇。   军须这时站了起来,他瞥了一眼细君,望着骄奢靡弯腰说起话来。一旁的侍女翻译道,“我一路护送公主至龟滋,公主一路惦念爷爷,若不是爷爷身体抱恙,军须自当一路护送公主回来”。   细君听着默默按紧来酒杯,这骄奢靡生病真是生的时候,先是匈奴公主再前,作为她的引路人军须迫于乌孙皇庭内的争斗,乌孙王生病他自当即可赶回。   骄奢靡听罢笑了笑,一旁侍女又翻译道,“都平安回来了就好”。   军须闻言坐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时坐在骄奢靡左边的若古娜站了起来,端了杯酒走到细君面前,面带微笑,作敬酒的姿势,细君回以微笑,只得又饮尽杯中清酒。   接下来就是些在细君眼里欣赏不了的歌舞和奏乐,细君听了会儿借口身体不适推出大帐,走出帐内,她深深吐了口气,小小一个宴会,就像扒了她一层皮一样。   入帐没多久,军须又来了,而四周的侍卫侍女似乎默认了他每次的闯入,这让细君有些不适,他们就不避嫌么。   “对着我爷爷,你还真是喊得出口!夫君?来,再喊两声听听”。军须扯住细君的手臂。   细君挣扎了两下并未挣开,只得由着他,“他本来就是我夫君,有何喊不得?”借着酒意,细君说的脸通红,只是微弱的灯光略微遮掩了些她的困窘。   军须看了她一会儿,放下她得手臂,“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们之间……一直都不会变”。   细君听着有些疲累,可她现在头脑有些不清醒,不欲与他争辩,只道,“前几日给我做饭的厨子不错,你明日把他找来,我还有想吃的菜”。   军须点点头径直往帐外走,对着侍女道了句“好好照顾夫人”便出了帐子。   第二日上午,厨子便到细君帐子里请安了。细君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很年轻。   细君将行凌的戒指戴在自己手上,若有若无的在她面前晃悠。   见女子眼神有些躲闪,细君眼神一亮,“你叫什么名字?” 旁边的侍女翻译成乌孙话给她听,见她回了话,侍女道,“她叫吉拉”。   细君点点头,拔下手中戒指走到她面前,“你做的汉家菜我很喜欢,这个赏赐给你”。   “这不是她的功劳,是她哥哥教她的”,侍女翻译道。   “哥哥?那我可要当面谢谢你哥哥,解了我的思乡之苦,我还有很多想吃的,不知他会不会做?”   “哥哥卧病在床,尚需几日才能来拜见夫人,望夫人见谅”,吉拉拜地道。   “卧病?他怎么了?可要我帮什么忙,我略懂医术”。   军须帐内,他看着细君帐内的侍女,“夫人说她懂医术?想要给吉拉哥哥看病?”   侍女点点头,军须先是一笑,随后皱紧眉头,她想见吉拉的哥哥。随即他嘴边挂起笑容,“好,随她去,找点事情做也好,这些日子我也忙”。   侍女告退后军须召了一名护卫进帐,虽然有些事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的安全得有保障。   细君带着侍女随吉拉到了她家,翻开帐篷进了内帐,看着铺在床上脸色略带苍白的人,细君抑制住内心的激动,缓步向前,她伸出手摸向他的脉搏,手微微的颤抖。   随即她屏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发抖的手,转身对着侍女道,“按我之前教你的方法去熬碗药来”。   见侍女走后,吉拉打量了一眼细君和床上的人,走出了帐内。   “行凌,行凌,你醒醒”,细君的手微微拍上床上人的脸。   胡地苦   床上的人虚开眼睛,细君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行凌,即使是在沙漠,他都是一个对自己有主导权的人。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和七杀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有好多问题,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救他命才是最重要。   “你说,我现在要做什么才能帮到你?”,看着脸上虚汗不停的行凌,细君将脸靠近他的嘴边。   “拔……拔钉”。   “拔钉?”细君一听,注意到他铺着的身子,随即拉开他背上随意搭着的步,只见六根两指粗的钉子已全然没入他的后背,细君看着直冒冷汗,吉拉并没有帮他拔出钉子,可见这钉子没有万全之策,不可随便拔。   “你可知和亲队伍还要几日才能到乌孙?”   “按说,这……两日也该到了”。   “医者到了我就立马叫他过来,这钉,还得等等,乌医的方法有时过于冒险”。   见行凌偏头不做声,细君将话题稍微扯开道, “行凌,乌孙王迟迟未册封我和匈奴公主”。   床上的行凌胳膊动了动,似要翻身。细君连忙按住他,“你先别急,我有办法。先把伤养好,队伍到了我就派医者来,现在先让乌孙医者来瞧瞧的好”。   行凌的胳膊停止挣扎,微微仰头看了眼细君,“你到这里来,瞒不住他,可也不能让其他人发现我,我得跟队伍一起出现”。   细君转念一动,这个他自然指的是军须,她处处行踪都不能逃过军须的眼睛,细君正起身,见侍女回了来,后面跟着阿木拉。   “夫人,军须大人吩咐既然夫人是来看病人,便吩咐阿木拉跟着来看看”。   细君看了他一会儿,既然瞒不过他,不如发挥发挥他的作用,随即让到一边便于阿木拉给行凌看伤。   阿木拉刚将手搭上行凌的肩,遇脱衣,只听手下之人道,“请你去找吉拉,让她给我送件干净衣服过来”。   行凌这话是对细君讲的,细君自然明白过来是要她回避一下,便点头准备出去,只是不放心的又多问了一句,“你身上是什么东西?”   “……噬骨钉”,听完细君才略微放心的转身出去了。   听着帐内安静的慌,静的细君以为里面什么动作也没有,她正想要翻开帐子去探探,这时候阿木拉就出了帐。   他看着细君迫切的目光,开口轻声道, “夫人,此钉霸道至极,钉上每侧都有三根倒刺挖着血肉,若是强行取下,只怕……取钉还需阿木拉回去准备一番”。   细君不言语,只是盯着帐门,若有所思。   “夫人,您的和亲队伍到了,刚刚正驶向皇庭”,跟着来的侍卫跑到细君面前,打断了细君的冥想。   她向阿木拉点了点头,随着侍卫往回走,走了半截,脚步一停。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觉得还是要向行凌嘱托些什么,便又往回走。   转身进帐,想和行凌告别,只见床上哪里还有他的身影,徒留床上一些斑驳刺眼的血迹。   皇庭之上,细君领着重要的几位队伍中的管事向骄奢靡行礼,他们一一自报姓名官职,向骄奢靡请安,包括一身看似妥妥当当的行凌。   骄奢靡打了一阵官腔,以年事已高为由让军须代为照顾。这一下自然少不了乌孙十分常见的篝火宴会。   夜晚,草原上篝火映的帐篷火红发亮,众人庆贺着汉朝和亲队伍平安抵达。   军须和细君站在帐外,阿木拉与汉医正在里面给行凌拯伤。   “我已命人寻了块适合建造屋舍的地皮,明日你这队伍便可开工”。   “多谢……”。细君吐了口气,尽量不在屏息。   军须靡看着远处映照的无限火光,略微感慨, “久了,你会喜欢上草原的”。   “那大人去了汉朝,喜欢那儿?想住一辈子?”   看着远处的篝火,细君不自觉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对不起,现在行凌这样,我……有些着急”。   “行凌?不怕你多心,我到好奇得很,你……和行凌究竟是怎么回事”。军须挑起眉毛,看了眼帐子问道。   “我从小没有兄弟姐妹,到了乌孙更是孤苦伶仃,行凌与我犹如水中浮木”,细君淡淡道,这话既一言带过她和行凌之间颇为复杂的一些东西,也不落人口实。   军须听着有些好笑, “那何不为丝萝,缠附于大树?”   “丝萝死了树不会死,可树死了丝萝必定会死,我不傻”。   这时大帐被掀开,阿木拉走向军须身边用乌孙语和他说着,汉医则走到细君身边,“公主,行凌大人虽然有武功,但这噬骨钉太过厉害,刚刚微臣试着取下,微臣只能说这钉和之前料想的不一样,如今看来只能强行取下,毫无巧力可用,至于取下来之后,微臣……说不准”。   细君攥了攥手,看着军须,军须朝她点点头,示意阿木拉和汉医说的差不多。   仰头看了会儿天空,一片漆黑,不见星云。细君走进大帐,军须并未跟随,一会儿大帐内的侍女医者接连走出大帐。   帐内血腥气弥漫,行凌背上有取了一半的钉子,旁边拉出的血肉,可见医者是出于何种目的停止拔钉。   细君走近,用布擦了擦他背上灌出的血,“这钉子打进去的时候你就知道不好拔吧?”   听着细君温声道,行凌侧侧身,点头,“我知道”。   “是七杀给你钉的?这就是代价对不对,她有取钉子的方法吗?”细君一口气接连问了几个问题,可行凌只一个摇头便回答了她所有。   细君擦了擦眼睛,“我把你当朋友,知己,哥哥,可你还记得你答应过公孙将军什么”。   行凌点点头,看向她,“拔吧,我可以……活下来”。   细君攥紧了手,“你可知,不是都那么幸运,像玉儿下毒一样”。   “可是,我们也没有选择”,细君看着行凌低垂的头,她又道。   “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行凌又撑起身子长久的望了细君一会儿,终是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身子落回床上。   细君蹲下,眼神与他一般,“那我有说的。你先后救我多次,你算是我的朋友,如果今夜是你最后一程,我要送送你,让我陪着你可好?”   行凌将头撇到另一边,细君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道,“你不用这样,我做的一切,都不后悔”。   “作为朋友不应该吗?你也没有嘱托我什么心愿,这算我宽宽自己的心,好吗?”   “若我死了,我的荷包里有些种子,你就撒在我的坟头吧”,行凌说的不痛不痒,可细君听的是心痛难耐。   “你若是活着,我给你娶五个老婆,好不逍遥”,细君捂住嘴,这一路走来,除了公孙敖,她现在最信任的就是刘行凌。   见他点头,细君起身出帐唤医者。   再次出帐,细君再外面吸了几口凉气,冷静下来,却不愿即刻入帐。   玉儿为她披过衣裳,见细君的表情,便退的远远的。   “我知晓你对他不是男女之情,可我,有时也嫉妒”。   身后响起军须的声音,细君转过身,“大人以后还是少说这样会让人误会的话,要是传到昆靡耳朵里,细君百死莫辨”。   见她转身入帐,军须一笑,“你早晚,都是我的”。   已经觉得过了很久了,可见阿木拉才拔了两个钉子,行凌的呼吸声已经很弱了,细君对着汉医道,“快些拔,这样太折磨人了”。   听到细君的声音,床上躺着的人微微睁开眼睛,目光围绕着她。   汉医道,“公主,急不得,不间歇会儿只怕行凌公子受不了”。   你可给他晗些保命的药物?”细君不放心的追问。   汉医摇摇头,“公主,现在晗任何药物,都会让公子的血流失的更快”。   说话间只见行凌身体又是一挺,阿木拉又拔出一颗,那倒刺上的银光映的人心寒,喷出的血柱让细君倒吸了一口气,几位医者仿佛平常,并未急着去堵血。   细君一急,伸手去掩那血窟窿,手刚碰上钉子留下的血洞,手下的身体却是一震。   阿木拉急忙去拉细君堵在行凌身上的手,“夫人,堵不得,这是污血,钉子留在他体内太久,血流出来倒好些”。   胡地苦   细君看着沾满鲜血的手,阮坐在地上,一脸苍白得看着行凌,“对……对不起,我……我不知”。   “又……不是你……身上有钉子,你怕什么”,行凌一句话停了多次才讲完。   细君意识到肯定是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害怕,她伸手揉揉脸,却将血擦上了脸。   行凌喘了几口气,缓过来后用另一只手颤微微的递出一白布,“擦擦”。   阿木拉见状,停下欲再拔一颗钉子的手,叹了口气,“夫人,您先出去吧,您没进来前,行公子可一句话没说,现在还要分散注意力来和夫人讲话”。   阿木拉的语气有些埋怨,这是医者的通病,心思都在病人身上,从不管病人家属的心情,可是她也心疼行凌,她退了几步,让行凌专注注意力抵抗疼痛。   “他姓刘,汉家可没有行这个姓”。细君望着床上的人,语气未有波折。   见床上的身体微微侧了侧,没有言语,只是本来已经不怎么流血的血窟窿已隐隐有了血迹,阿木拉又看向细君,眼神已经有些着急,似有责怪她让行凌情绪波动之意。细君见状,连忙转身,“我……出去一下”。   等阿木拉长舒了一口气,满身是血的走出大帐,天已经泛白,端汤药的侍女则进入帐子。   “钉子拔完了,其余的,看造化了”。   阿木拉说完满脸疲惫的转身离开,细君欲回去整理一下再来探望行凌,却在路上看见若古娜从昆靡寝室走了出来。   细君绕过她走近自己的帐篷,却见帐篷外站着许久不见的翁归。   “翁归大人,有事?”   翁归见到细君转身,一笑道,“参见夫人,翁归只是想着自从上次见过夫人,还未亲自拜访,有失礼数”。   细君一笑,将他迎进帐篷。常笑奉完茶见他还不讲话,细君吩咐侍女们退下。   “翁归大人可是有要紧话说”。   翁归点点头,喝了口茶,“公主可知,三日后就是乌孙一年一度的庆收节,届时,很多重要的人会携带夫人参加昆靡的宴会,大玩一整晚”。   细君手指一顿,携带夫人,女人向来是最好笼络的,这可是个好机会。这时翁归又道,“倒是,翁归到可以为夫人引荐几位翁归的好朋友”。   “多谢翁归,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记在心里”。   她的语气和措辞瞬间拉进了与他的距离,翁归走时,还带走了一套细君赠与的翡翠送子观音像,她可听说这翁归纳了多为妻子,却不得一儿半女。   送了翁归,用过饭就到了下午,细君又匆匆的往行凌处赶。   到了地方听两边的医者说清楚了情况,细君悬在半空的心又提了提,行凌开始高热,几乎是失去了意识,连汤药也灌不下去,这才叫医者束手无策。   阿木拉朝着细君一拜,“夫人,当务之急是要降温,再这样下去,只怕好了脑子也烧坏了”。   “那怎么办?”细君一把抓住阿木拉的衣服。   蓦的她想起自己发热的那晚,“运些冰来,把他放到桶里,这样行吗?”   “此法不可,公主,当日您是中毒所致,热在表而刘公子是外伤所致,热在里,此法不宜”。一旁的汉医朝着细君拱手道。   细君看着床上的人,即使是在生病的情况下,他面部表情依旧隐忍,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感受,只有从他紧抓床单的手看得出他很难受。   “他身体结实,身有武功护体,这样,还有其他办法吗?”细君转身背对行凌,不能这样看着他任由他病下去而什么都不做。   “夫人,阿木拉尚有一法或可一试”。   细君看着阿木拉忙道,“你说”。   “人的身体能够适应温度的变化而调节,刘公子身体忽冷忽热,用人体降温或者是保暖,阴阳互补,也许,可以”。   只需一个也许,就要试一试,细君随即明白过来,吩咐一旁的玉儿道,“你去,打点一下,看有没有自愿的,如果成了,她这辈子衣食无忧”。   玉儿领命出帐,细君打法众人等在帐外。   她看了眼床上的人,蹲下来道,“你刚刚应该听到了吧,我赐了你姓氏,再赐你一个妻子给你在这寂寥的乌孙作伴,好吗?”   床上的人只是紧皱眉头,并未言语,细君一笑,“不做声,我就当你答应了,反正也是你赚了”。   看着帐外的女子,细君眉头一挑,“常笑?你……”   “夫人,常笑是自愿的”,常笑跪在地上。   细君瞧她身后还站了一些女子,便将她拉起,“你不必这样,其实……”   常笑又跪下道,“夫人,常笑真的是自愿的,求夫人成全吧,以后,我还服侍夫人”。   “怎么?我这丫头配不上你的侍卫?”军须打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这样是她有些不公平”。   军须一笑,“你就是这样,对熟悉的人狠不下心,对防备的人冷酷无情”。   “她既然以前伺候过军须大人,你便该了解她,那军须大人说说该不该让她去?”   军须点点头,“让她去吧,完了还回来伺候你,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出门,你,万事小心”。   “出门?军须大人一路平安”细君眼色不变,向常笑示意她进帐去。   “我知道你好奇我去哪儿,我和匈奴王约定在我乌孙边境会面”,军须看着常笑的背影道。   匈奴,他作为骄奢靡长孙,去拜访匈奴,从地理位置来讲,乌孙确实可以和匈奴发展邻里关系,可是,汉武帝不是要和骄奢靡联手斩断匈奴右臂么,军须,在这其中,又起到了何种作用。   “等我回来,公主的大殿就该完工了,我可以公主第一个带我进去观赏”,军须看了眼远处走向皇庭的大禄,转身走向他。   细君对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声,“这也不难,只是军须大人曾说过会带细君回边境打猎骑马,不知还算不算数?”   “算!”   细君听罢抬头看了眼天,布满乌云,风雨从来都是自己来,你不招它,它也会找上门。   这时,帐内出现了惊呼声,细君想要翻帐进去,可是想到里面的人可能没穿衣服,便停住了脚。   却见常笑穿了里衣抱着外衫哭着跑了出来。   细君顾不得其他,绕过常笑弯腰进了帐子。只见阿木拉一手扶着行凌坐在床上,行凌已经醒来,他睁眼盯着门口的细君。   “刘大人,这法子有用啊,你将人家推下床做什么!”阿木拉摸了摸行凌的身体道。   见行凌依旧盯着他,细君咳嗽了一声,走近心道,“没见过男人还这么扭捏”,嘴上却说,“怎么了?”   “那是姑娘,我怎能……”行凌边说边抓起衣服抬起无力的手披上肩头”。   胡地苦   “……你未娶她未嫁,人家救你一命,你还嫌弃人家?”   这时,行凌刚张开嘴想回话,手指却猛然抓住枕头,指节苍白,他猛地一口血吐到了床上。   见行凌瘫软在床上,细君立马住嘴,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到他了。   几步走到他床边,“你别急,其实常笑是自愿的,如果……”   他躲开阿木拉给自己擦血的手,看向细君,“非要如此,那你……你只记得给我坟头撒上种子便好”。   细君仰天吐了口气,“你就是专门来克我的,”说完,想了一想,半是开玩笑道,“什么了不起的种子,非要给自己坟头撒一圈?”   “你这话说反了”行凌淡淡道。   如果不是看他现在这个样子,细君真想将他……“我克你?好好好,现在我不与你计较,你快说怎么才能救你”。   行凌单手撑了起来,半靠在床上,将目光投掷到棉被上,眼神灼灼,猜不到心思,“或许……只有冰魄丹能救我一命吧”。   看着他太过平静的脸色,细君不欲在劝些什么,只是直接出帐去询问阿木拉。   不过片刻,她便铁青着脸色转身回到帐中。   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仿若他之前说的都是谈笑之言,“咱别开玩笑,说吧,到底要什么?”   可是行凌依旧淡淡继续道,“真的,是要冰魄丹”。   “怎么可能?冰魄丹世间罕有,世上传闻中的东西,你要我如何?”细君走到床边,语气有些着急。   行凌躺在床上,侧过身看不见表情,单从语气中也听不出什么,“不能强求,就别费心了,就这样吧”。   听他的语气,细君有些生气了,怒道,“我原本以为你们杀手视承诺如命,你当初在玉门关答应过我什么?你可还记得!如今你一心求死,又要我……”。   行凌回身看了眼她,叹气道,“这跟我娶不娶妻无关”。   原来他是顾忌常笑,细君软下声坐到床边,“那好,我不逼你,常笑我会处理,那现在怎么办?”   “以后也不要你帮我找妻子”。   “你生气了?”细君失笑,从旁边d给他递过一杯水,“没想到倒你还有七情六欲”。   行凌不理她的戏谑之意,“我需要调息五日,还要将帐内堆满冰块,其余的,我自己来”。   细君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好,正好这几日我也有事,不会再来打扰你”。   行凌头一抬,微微扬起,“何事?”   细君将他被子一掩,“这就不用你操心,你病好了就是帮我了”。   按照行凌的要求,细君一一照办完坐在自己的帐内,她看着身影忙碌的常笑,叹了口气,“常笑,过来”。   常笑听到她的声音略微一抖,走到她面前跪在地上,“夫人”。   细君看着地上低头跪着的人,一时间思虑万千,放了她出去,不见得能谋到更好的差事,而且把她放出去,也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在这里既懂乌孙语又懂汉话的侍女太稀缺。   “你怎么想的?”   细君询问她和行凌一事。   “夫人,是常笑配不上行凌公子,常笑想以后继续服侍夫人”,她听到行凌的名字立时间仿佛是最娇嫩的指腹碰到了刺猬,反应过来后将头磕在地上。   细君起身扶起她,想了想才道,“我不强迫你,可我也将行凌视为朋友,同样不能强迫于他,将来,你有任何事有求于我,我都会尽量满足”。   常笑抬头看她,眼里噙了泪光,只是隐忍了片刻,点点头,道, “谢谢夫人,奴婢知道的,您不用费心了”。   常笑的声音中带有哭腔,只是细君欲言又止,她终究是片刻恢复如常,退在了一边。   庆收节在一片宽阔的草原上进行,事前细君让人准备了许多礼盒,其中一些是精心准备的,除了上面一层普通的礼物外,下面还挑选了许多精美的女子饰物来讨好翁归将要引荐她的人的夫人。和女人打好关系,只需记住一条便好,女人天生爱美。   早早的她便到场,可是翁归引荐的人随一一虚与委蛇一番,但碍于语言不通虽有翻译,她却和他们的夫人的关系没有实质性的进展,看来还急不得。   场上堆了八处篝火,晚上燃起时,火光绚眼,照亮了整个夜空。   场上吃食大多是乌孙人常吃的口味,因此细君并未多食。   场上的歌舞她也看不懂欣赏不来,更是无聊,于是她举杯想要给上面的骄奢靡敬酒,却让若古娜捷促先登,她状若无骨的扑在骄奢靡怀里,骄奢靡眯起眼睛将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二人之间的亲昵才是夫妻该有的样子,若古娜已然上了他的床,现在骄奢靡连到她帐中问候都没有,她也不想去找他。   细君微微叹了口气,放下酒杯独自看上场上看不懂的歌舞。   终是看不进去场上的人,细君抬头举起酒杯走向骄奢靡,将酒杯微侧,“细君进夫君一杯”。   “细君想为夫君表演助兴”。   骄奢靡听着常笑的翻译,眼中不见表情的点点头。   细君接过玉儿递来的琵琶,一曲悠扬的调子在她修长的指尖流转,头微扬起看着空中皎洁的月亮,夜风习习,她想起了李延年,她孤傲不羁的师父,如今还好么。   余光扫视周围,语言随不通,音乐却是相同的。   一曲毕,场下的人看着中间的白衣女子,似乎她的皮肤比今晚的月光还有明亮上几分,不禁产生了一股怜惜。   骄奢靡拍了三掌,场上即刻寂静下来。   收到骄奢靡的视线,细君刚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边听一旁的玉儿翻译道,“我今日要宣告一件喜事,将若古娜立为左夫人,刘细君封为右夫人”。   细君面色如常的在桌上呆了两个时辰,起身向骄奢靡告退,她刚刚所做的一切仿佛是跳梁小丑。   回到帐中,细君瘫软再床,如今,她已置身被动。骄奢靡为何会如此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将若古娜立为左夫人,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未主动找他?   忽然常笑将一个绣着墨绿花纹的锦盒放在她的枕头边,“夫人,这是军须大人命人松来的”。   细君依旧躺着身子,腾出一只手将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笄,她已成年,也已为人妇,送她玉笄做什么。   细君猛的将盒子叩上,对常笑道,“收起来”。   掀开帐门,她想出去透透气,外面的湿气扑面而来,自从到乌孙来,甚少下雨。   看看外面的雨幕,再看看渐黑的夜色,这样的情景总是让她格外想家,也说不清到底是想哪一个家,仿佛是帝丘的,又好像是长安的,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床上。倘若在汉宫,这个时候应当是赏雨看荷的好时节。   夜晚,一切陷入寂静,只是被一阵尖锐的叫声打破了平静,接着是密集的脚步声朝着一个方向而去。   “你快去看看”,细君半坐了起来,对着床边的玉儿道。   玉儿闻言疾步转身离开,细君也开始在坐立不安中起身,刚想了些什么,却见常笑进帐来,手中捧着汤蛊。   喝了几口汤,她终究是放下汤匙,盯着门口。   不知过了多久,玉儿一脸苍白的跑了进来,脸色是又红又白,红是跑的,白却又像是急的,“公主,昆靡遇刺了”。   胡地苦   “什么!”细君一把站了起来,脑子犹如走马灯似的想过种种原因和后果,最后只是又坐了回去,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而且昆靡受了重伤,现在昏迷当中”,玉儿见细君没甚过激反应,又道。   “那刺客抓住没”,听到玉儿的声音,有些许的回神,她似乎是在确认什么。   玉儿摇头,“没,没抓到,护卫去的时候,昆靡就已经……”。   此番光景,趁着军须在外,骄奢靡被刺杀,一定不是巧合,都是算计好了的。   整理一番,待细君冷静了一些,便带着玉儿和常笑往骄奢靡帐内赶,越走越离骄奢靡的帐子近,心下越是无法冷静。她看着骄奢靡躺在床上,本就苍白的皮肤因失血更加骇人,脖子处缠绕着白布,映出磷磷血迹。   细君走近,仔细一瞧,见骄奢靡别处并无伤,要害却在脖子上这刀,但也没即刻要他的命,似乎有所保留。   看了一眼在一旁掩声哭泣的阿古娜,细君默默转身退出了帐子。   脚步很快,和着雨声不一会泥水便溅上了细君的裙摆。   “公主,我们去哪儿?”见她已经走过了居住的帐子,玉儿连步急忙问道。   细君并未回答她,疾步走了一会儿,在一个帐子外停了下来。她吸了口气,径直掀开帐门走了进去。   刚刚踏进去,她便被寒意逼的一个哆嗦,帐内布满了冰块。   看着床上的人,正是沉睡模样,她看了半晌,只转身问道,“刘公子……一直在帐内休息么?”   听她强调帐内,帐内服侍的侍女放下手中的活计,点点头。   “刘公子一直在帐内,之前我给他送了饭的,夫人”。   细君眉一紧,刚刚回答她的是常笑,玉儿前去查看情况的时候,常笑刚刚回来,原来是给他送饭来了。   “你们都出去”。   “是”,侍人鱼贯而出。片刻,屋内只剩下她和床上的人。   “是不是你”,细君看着床上不做声不做气的人,尽量放平语气。   看行凌一动不动,睫毛都未煽动一下,便自己坐到床边。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望着他道,“我倒有些不懂你了,你到底是谁的人,行凌”。   床上的人突然一侧身, “我伤还没好”,行凌语气淡淡道,边说边掩了掩衣襟。   细君打量了眼他的脸色,道,“别来这套,你现在好的很,我都怀疑你说的冰魄丹根本就不存在!”   “我没好,还疼”。   她从未见过这样说话的行凌,话里包含着一丝招人心疼的软弱,可是一想起自己心中的猜测,她片刻的迟疑便又烟消云散。   “呵呵,还疼,就能这么随意杀人,要是好了,明日乌孙变天都未可知”。   她才刚刚到乌孙,骄奢靡要是死了,乌孙再次陷入混乱,汉朝灭匈奴的计划,根本讨不到好处。   看他并不反驳开脱,心中越是肯定几分,开门见山问道,“这个……想要他死,却又不能立即死的人,是谁?”   “何必问,你知道我不会告诉你的”。   行凌坐了起来,用手撑着床。   “你到了这里,不仅没帮我,还给我使绊子,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佛”,细君语气并不大认真,只是轻声说道。   行凌将腿伸到地上,慢慢起身,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走到桌边,拿起桌上她刚喝过的茶杯,将里面的水一口喝尽,颇为小心的放下茶杯道,“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却不是第一次,冷哼了一下, 细君顺手将他喝过的茶杯执到地上,茶杯破碎的声音引来帐外玉儿和常笑的询问。   “公主?”常笑糯糯道。   细君盯着行凌,嘴上道, “没事,你们别进来”。   “你这模样,真让人爱恨两难,有没有考虑过后果,或者是你根本就不在意后果,你可知道……”   细君声音一停,想起先是他在沙漠杀了那个侍卫,这次又是这样,趁当下她一并借事说事。   “我这样做,便想过可能给你带来的影响”。   行凌执起桌上另一只杯子,又倒了杯水欲饮。   细君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又扔到了地上。行凌身体自然不如受伤之前,手指只是虚握着茶杯,细君却使了劲,没想轻轻就拿了过来,想要说什么,可只是微微张了嘴什么也没讲。   行凌抬眼看地上的杯子,淌出了茶叶搁在地上,有些黏腻。   “诶……你想让我说的我不会说,我……”。   细君气一屏, “这次我救了你,我们两不相欠,就当是我轻信了公孙将军的话,以后你随便在哪儿,只别在我眼前晃!”   他将目光从地上移开,叹了口气脚向前迈了几步,“好,我走”。   行凌绕过她踱向门口,帐外响起他轻淡的声音,“进去把地上收拾一下”。   看着侍女匍匐在地上清扫,细君慢慢站了起来,也向外去,想着骄奢靡的事情。   一夜无眠,天亮之后,细君用过早饭便向骄奢靡帐内走。   却被侍卫拦在了帐外,军须连夜从边境赶回来了。   原本陷入昏沉的骄奢靡在看到军须跪在床边时,他恢复了些许的清醒,眼里带光。   骄奢靡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军须会意,将手中的布书撑开放到骄奢靡面前,骄奢靡微微仰头看了眼布书,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他牵动了手指,指了指枕头。   军须弯腰将手放到枕头边,摸索出一道旨意。   他快速的看着密密麻麻的布书,看完后将布书卷起,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见骄奢靡闭上了眼睛,要有休息之意,他转身离开。   刚出帐门,风呼啸的刮起重重的衣襟,让他不禁想起长安那温柔缱绻的风来。脚下的步子迈缓了些,刚转一个弯却见细君带着常笑往昆靡帐内走。   军须打量了眼细君的头,语气颇有笑意,“怎么,不喜欢那个玉笄?”   “大人怕是不知道玉笄是什么意思,我就不怪大人了”。细君说的不痛不痒,眼神却是往昆靡的帐子处频频张望。   军须走近了几步,想起那东西的寓意,便道,“在我心里,你,并未出阁”。   细君退开几步,心弦一颤,“你……怕是忘记了,我已经嫁给昆靡,你的爷爷”。   军须听的不甚在意,只是静静地瞧着细君,“等这事儿过了,我带你去博格达,那里水草鲜美,是我族先人世代居住的地方,很美”。   “这事儿”,大抵是说的骄奢靡遇刺的事,细君想了想,也许骄奢靡真的是不成了,博格达之前一直隶属于匈奴,难道这次他去边境就是为了博格达。   “再说吧,我先回去了”,说着细君一拂,改变了主意先不去看望骄奢靡。这次他是讨了个大便宜,骄奢靡被刺杀他正好在边境,现在皇庭之中,人人都在猜忌手握重兵的大禄。   走了没多远,前方一处帐篷旁站着若古娜,见她静静的打量着自己,细君朝她一拂,低头问好。   若古娜说着乌孙语,她身边的侍女一边翻译着:“公主,这回你可坐了一回好庄”。   胡地苦   细君身型一定,仰头看了眼翻译的侍女,是个地道的汉人,显然有意煽动她和若古娜的关系。   接着她摇摇头,“细君不知左夫人在说什么”。   若古娜面色带着平静的笑,低头转向侍女。   “就算昆靡不在了,右夫人也别想着独独占尽好处”。   细君听着侍女婉转顿挫的语气有些好笑,不知是她自己添油加醋还是若古娜原本的语气。她望着若古娜,之前这句话是想离间或是讽刺,军须和骄奢靡遇刺是脱不了干系。可在外人眼里军须和骄奢靡是祖孙情深的很,他那时确实也不在乌孙,一旦被有心人抓住了也不会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   “左夫人的话细君虽然不太懂,但是乌孙有两位夫人,况且左夫人位份比细君高,细君如何占尽好处?”   若古娜抬了眼,见细君不接茬,瞟了眼天幕。   天空阴郁,布满乌云,空气中带着沁人的潮意,她又看了眼骄奢靡的帐子,“右夫人的寝宫起的真是好看,我虽未到过长安,听人说长安城的天子寝宫气派无比”。   “细君是臣,寝宫自然不及陛下分毫”。   若古娜听着侍女的耳语,笑了起来。   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细君措不及防。   “天高皇帝远”。   天高皇帝远?也罢,无人无神管。不仅如此,是死是活皇帝也不在乎,也帮不了她。   细君不再言语,只是低头,有赶人之意。若古娜等了会儿,张口说了什么最后也只是朝骄奢靡帐子方向走去。   等到若古娜走的没了影,细君才起步走开,在她没有能力至敌人为死地之前,就别惹急了敌人。   入夜,帐外响起了杂烈的人声,骄奢靡重病垂危,大禄强行在皇庭内外加派了兵力。他手握五万士兵与他哥哥骄奢靡军力相当,但是尚未有实权的军须却比不过。   也许是在来乌孙的路上,早已习惯了黑夜,此刻帐中响起的声音让细君警醒的将手放到枕边,那里放着行凌的匕首。   在人影翻覆到她身上之际,细君猛的将匕首挥向来人。匕首尖还未碰到那人衣衫,手腕便被抓住。   “骄奢靡死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细君听罢匕首便滑落在地,万般震惊的消化着行凌的这句话,片刻才回味过来,她名义上能够依赖的丈夫……就这样死了?而杀他的人很可能就是现在她面前的这位。   反应过来时,她已被行凌扯着走了好远,也不知他是怎样带她绕过众目睽睽的,被夜风吹醒了些,一把甩开他的手。   “是你杀的他,我跑什么!”   嘴上她虽然这么说,也只是徒一时痛快,他刺杀骄奢靡的事她心里的疙瘩还未消除,但她明白,此刻骄奢靡已死,现在若是代表大汉的立场偏向军须,那么此刻,大禄最想要她的命。   “如果你是因为我杀骄奢靡得事,我,向你解释,但你现在必须配合跟我走”。   “配合?就是说我不配合的话,你会用不配合的法子带我走?”   看行凌面无表情的神色,细君的睫毛眨了眨,决定退一步,“好,我和你走,但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行凌听完没动,他学聪明了,得听完是什么事才能行动,他若应不来,就只得用不配合的法子了。   细君似是知他心中所想,“简单,不为难你的,就送一封信”。   不远处处又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乌孙语的低咛声,行凌看着她点点头。   跟着行凌在夜色中疾步穿梭,停在了另一处她来过的帐子前,是吉拉的家。   “没想到你收买人心到挺快的”细君笑道。   行凌掀帐门的手一停,回过头来望她,意识到自己还牵着她的手,便轻轻松开。   “我认她当我的妹妹”。   “嗯,拒绝的委婉,可免不了伤她的心”。   行凌干脆退了一步,停止进去的动作。   “你进去吧,我之前和她说好了,有事你就拿着这个在门口吹一声”。   细君接过他递来得手中的一个短笛,手中把玩半刻,并不急着进去。   “直接吹吗?我可只会灌气进去”。   “你看我做什么?”细君又道。   行凌转过身头轻摆,面色寻常道,“我当初搜集你的文档时,上面可写着能歌舞,善奏音”。   “我只说不会吹笛,可你也瞧见过我跳舞,如何?”。   细君音色波动起伏,略带尖俏。   “很美……”   说话间吉拉从帐内走了出来,抬头瞧见行凌,她嘴角眉间染上笑意,朝细君行了礼便走向他。   听到行凌用乌孙语与她交流,细君有些吃惊,不过片刻心思便恢复如常,他是刺客头目,曾活跃边疆一带,这样想来,也不奇怪。   “是有人□□吧”。   细君看着行凌准备走远的步伐一顿,将短笛收进衣袖,她眼角凌厉了些,再道,“会是谁呢?让我猜猜,我猜到的话可就不是你说的,你也不会坏了规矩”。   “现在昆靡去了,大禄形势逼人,军须还是这般淡然,毫不忌惮他,不知为何?”   “他是下任昆靡,心思岂是我能猜懂的”。   “哦?下任昆靡”,当初自从见他从皇庭出来后,便对大禄的多番举动视而不见,如果不是不在乎便是不屑”。   见行凌又要走,细君几步绕过吉拉扯住他的衣襟待他回头便直接道,“是他?”   见了行凌的表情,细君轻推半步,“是他!他对他这么好!”   “当初,他对你也很好”。   听着行凌轻飘飘的语气,细君眨了下眼睛,睫毛沾染了湿润。   当初他对她确实很好,比得过他亲生的女儿,允她进天禄阁,叫李延年亲自教导她,对她擅闯宣室也是一笑概之。   “所以我尽心报答他,所以,我来到这里毫无怨言,而不是……”而不是什么呢?如果不来,她还能怎样?   “我,只负责完成任务,其余,我不管”。   听着他的语气云淡风轻,细君含笑略略点头,心下却另有一番打算,现在军须对骄奢靡痛下杀手,这一点已经改变不了,而她要做的便是挽回局面,或者将伤害减少到最小。   军须刚回到帐内,脚才沾地,就见细君带着玉儿坐在里面。   “现在我爷爷去了,公主就这般随便?”军须靡语中含笑,尾音高扬,带着不易察觉的开心。   细君无视他的戏谑,见他右手轻摆屋内侍女出去了大半,只剩一个在倒茶。看了眼玉儿,她便和最后一个侍女一起出去了。   细君站了起来,扬声道,“我丈夫是死了,我这寡妇现在不是来想后路了吗?”   军须走近她,一手虚抓住她的手臂,“怎么?要我给你当靠山?”   “我现在之所以不发作,是因为匈奴现在跟我的处境一样,我才平衡些,现在若古娜却有大禄依仗,不知军须大人又是向哪边?”   军须扬眉,语气低了低,不知是玩笑还是真意, “你不懂我?”   “军须大人变幻无常,昆靡的事才叫我见识了一番,细君实在是……”   军须的茶杯落到桌上,他细眼一眯,眼角扫向细君,慢慢的眼睛又全开,眼睑却是垂落的。   “这些事你不懂”。   细君抬了抬眼,看了他一眼,也许她不懂他,只是他和高高在上的汉武帝又有什么区别,他将来也有可能成为这片草原的王,心胸自然宽阔无边。   “现在只要你不动作,匈奴和大汉便能维持短暂的平衡“,末了又补了一句,“在新的昆靡选出来以前”。   军须不可置否的一笑,“然后呢?公主想怎么样”。   “我自会修书陛下,请陛下送新的和亲公主过来”。   “这样,你就可以回到汉朝了,是吗?”   他的语气变得深沉起来,放开她手臂上的手,见她点头,便转身坐下。   “何必这么麻烦,你就是现成的,汉武帝权衡之下,会同意的”。   “会同意?你这是什么意思”。细君盯着军须喝道。   “来不及了,昆靡走后文书便即刻传往边疆都尉府,只怕现在长安早就收到消息了。”   细君蓦的心一抖,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只得强硬道,“这是两件事,我相当于你的奶奶,这是乱伦!”   听他哧笑一声,细君紧了紧手,落座到一旁的椅子上,声音很大,她却觉察不到任何疼。   “在我们乌孙,这是常事,何况,我爷爷也没碰你”。   “你怎么知道!”   感觉保护自己的鳞片被拔了一片,她立马浑身不自在的像刺猬一般又立了起来,现在和他扯的这些都做不了数,她需要的是自救。   “我绝不会步郭安和亚女的后尘”。   军须往她茶杯里添了水,轻声道,“你若性子不那么刚直,我们都好”。   “当初我对他们的态度就是我的答案,这点永远也不会变!”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放软,“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会和爷爷做赌,去边境把博格达拿回来”。   他以骄奢靡不碰她为条件,将骄奢靡心心念念的故土博格达重新归入乌孙领土,可是,他向匈奴拿回来的条件又是什么。   “这么诱人的条件,昆靡不该只答应了你一样吧”。细君嘴角撇了撇,盯着他问道。   军须赞赏的看了她一眼, “你很聪明,真的,细君,汉武帝果然没看错人,只可惜……”他不知何时早将茶杯放到了一边,喝起了乌孙特有的烈酒。   酒香泠冽,弥漫在帐内,渲染着人的精神,让人觉得有片刻的不真实。   “那你猜猜是什么”他全然没有被拆穿的吃惊和愤怒,仿佛只是敞开一切等着细君亲自来一探虚实。   “昆靡给了你可以和大禄抗衡的兵力!”细君突的站起来面对着他,难怪他对大禄的动作视而不见,卧榻之旁容他人酣眠。   骄奢靡早就给他这位心爱的孙子想好了一切,也许让他拿回博格达也只是为了让他在新的将领面前树立威信,而她,也是骄奢靡给军须的棋子,当她顺理成章的继给他做夫人,汉朝也会偏向他,那么,他的地位在乌孙将无人可以撼动。   想了想,又妥协道,“好,我帮你在人前逢场作戏,让你占汉朝的好处,以堵悠悠众口”。   “哦?那你说说你要什么?”军须戏谑的商讨道。   “第一,维持汉匈平衡,不得偏向匈奴,第二,目前不得勉强于我”。   “好”。   这时玉儿翻开帐子,脸色着急道,“公主,右夫人朝这边走来了,她……瞧见我了”。   胡地苦   细君还未动作,只见军须听完扯下挂在一旁的披风,披上细君的肩膀便将她推向帐子的后边,扯开了一人形大的口,将她轻送了出去,另一边扯住欲跟随其后的玉儿,“你留下”。   细君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玉儿,古若娜瞧见她了,想罢她带上羽帽迈步绕开人群。   刚转身片刻,若古娜带着侍女便直径挑了进来,玉儿略微抬了头看着她,只见她故意打量了眼自己便看向军须问道。   “军须……你这是?”   军须笑了笑,不甚在意用乌孙语道,“左夫人有何贵干”。   若古娜轻轻笑了一声, “别人能巴结你,我就不成?”说着她的目光还在帐内扫视了一圈。   “别人?”军须笑着重复了一遍,眼神有些闪烁的看向玉儿。   玉儿见打量起自己,顺势低下头,又听他语气颇为暧昧道,“我们是朋友,很亲密的朋友”。   说着他走到玉儿身边,一手轻放到她肩上,作亲昵状。   看着玉儿的肩膀抖的一颤,军须的臂肘向下使力紧了紧。   若古娜眼睛一挑收回目光,奈何这帐内未寻到她想看到的人,“你这是玩哪出?汉家公主的婢子这个时候在你的帐子里”。   “哪里及得上夫人……玩的精彩?”,军须一个横眼扫过去,微微眯着眼。   “精不精彩不重要,重要的是搅和进来的人是谁”。若古娜回道。   军须点头,表示赞同,“是啊,要看搅进来的是谁”。   若古娜淡淡扫了一眼军须,眼光暗了一暗,冷哼了一声,往外走道,“有些人,什么都不用做,身边都是为她行方便的人”。   若古娜走后,帐内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安静,军须拿下手臂,看了一眼玉儿。   “将来这乌孙但凡有你看得上的人,我都允你“。   玉儿一愣,微微侧头看着军须,轻轻摇头转身出帐。   刚回帐内,细君退开送茶水进来的常笑,走到桌边,纤手一伸,铺开丝帛,执笔的手在葳蕤的灯火下蒙上了一层淡黄的光,格外恬静。   “陛下,臣女细君远在乌孙,不足一季,今乌孙王骄奢靡遇刺溘逝,细君不得面圣详述,深感未能完成陛下嘱托,望陛下恩之怜之,允细君归汉,每每午夜,乌孙狂风哀嚎,梦中总会回到细君的家乡帝丘和长安,天见亮,细君出帐,草原上却无半株花草慰藉臣女之心,乌孙自来有收继之仪,妻女过继,可今陛下孝化沐浴天下,此种鸟兽行径,细君誓死不从,甘愿入太室祠为陛下求福,为汉家祈运,求陛下恩准细君归汉”。   将笔放回笔台,她打量丝帛许久,字字斟酌,恐有一丝不妥便错失回汉的机会,遂将丝帛折起封装。   举步走到帐外,见玉儿等在外面,她望着玉儿,终是叹了口气,“进去吧,外面冷”。   玉儿点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弯腰进了帐子,收拾案台间,只见外面响起了一阵短促的笛声。   新月如钩,只是在这空旷的草原,格外寂寥。   “你将这信即刻送往长安,之前,我只当没发生”。   暗暗的天色下,行凌盯着她递过来的包裹,并不鼓,看起来却很轻,里面只放了一封丝帛,他的目光放在放在墨蓝色的包裹上,眼睛眨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   “我若不回来了,怎么办?”   细君顿时愣住,她似乎从没想过或是担忧这个问题,她何时这般断定他会义无反顾的去,然后风雨无阻的回。   她默了半晌,“只要你送到了,你愿意的话,就别回来了”。   行凌听罢,心微微的发酸,微微启口想要说话,她却又先一步开口。   “反正这地方连我也呆不住,哪里比得上长安,也许,这世间的任何一隅都比这里好”。   行凌紧了紧手中墨蓝色包裹,转身走向拴马的地方。   “十日必归”。   听到这话,细君打量着他极速离去的背影,暗暗舒了口气。   三日后,军须凭借骄奢靡给他的五万精兵,在加上自己多年的心腹骑兵,收复博格达在后,笼络人心,轻而易举降服他的叔父大禄成为昆靡,收继左夫人若古娜,汉朝公主刘细君暂未收继。   “公主,喝茶”,玉儿沏了杯清茶递与细君,转手收拾起案台。   细君接过茶心不在焉的盯着杯中下沉的片片茶叶,现在虽然军须靡没有强迫收继她,可是若古娜依旧是左夫人,这让她有些坐立难安,就算汉武帝再派公主来,依旧是低人一等。   “军须靡身边的侍人怎么说?”   “侍人说昆靡下午在新落成的夏殿中接见公主”。   “落成?”原来仿着汉宫建立的宫殿已经落成了,她近日忧心颇多,未曾有心思注意其他,而在那儿见她又有何目的。   “是啊,公主,除了匠人外,谁也不准进去,您将是头一个见它全貌的贵人,奴婢打远瞧着,竟有几分像猗兰殿”。   玉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喜,细君看着她,嘴角露着一丝丝笑,无论玉儿如何的要强,她有一点终归是和她一样,玉儿也有些想家了。   “那咱们下午就去看看吧,你将我要你收起来的那根骨簪拿出来”。   细君说完便接过从帐外进来的常笑手里的汤盅,有一勺没一勺的喝了起来,眼眸随着勺子上下波动起伏。   玉儿在最底下的格子里拿出锦盒,打开瞧了瞧,轻轻拿出里面的白玉骨簪递给细君。   细君顺手将它簪在头上,若无其事的又喝起了汤,略作思量,吩咐另一旁的常笑道,“再把这汤盛一盅,等会儿带到夏宫去”。   夏宫与未央宫里的猗兰殿确实很像,周遭副院也是按照猗兰殿的样子排列的,只是院中花草不同,根据乌孙气候宫人种上了适宜的草木。   细君微微扫了一眼周围便进了正殿,军须靡一身黑衣站在窗前,原来自打她进来他便一直在看她。   收到她探寻的目光,军须靡先是一笑,眼角也沾染着他此刻愉悦的心情。   他走到门边,双手一摊,“如何?”   细君环绕室内一圈,点点头,轻声道,“不错,下位公主会喜欢的”。   军须靡伸出的手一僵,松展的眉目满满皱起,看了常笑手里端的东西,情绪稍稍缓解,“这要不是做戏该多好”。   “细君也许是在做戏,可下位公主也许会是真心待你”。   “这仿着猗兰殿建的夏宫,到时旁边我给你种满鲜支,不好吗?”军须道。   细君心尖一颤,军须为何知晓她给汉武帝写了信,为避人耳目她并未通过官道专门让信者送,而是求了行凌。   扫了一眼身后的玉儿,细君身子微微侧开军须,平淡道,“昆靡好厉害,没有收买不了的人心”。   军须叹气,“你别急,我并未让人阻拦行凌,只是,怕你到时候又空欢喜一场”。   “你怎知是空欢喜?”细君反问道,也许汉武帝会像在帝丘龙渊宫里初见一般,再心生怜悯,再动一次恻隐之心……   军须些微不得劲的软坐在一旁,屏退下人,待玉儿出门关上门时,他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细君。   “你看”。   胡地苦   细君顺着他的声音看着他伸开的手掌心,她打量了一眼,是一把鲜支种子,那日在平城买的。   “种不起来的,鲜支虽然不如宫廷名花娇贵,但也不是野草,气候适宜才发的了芽”。   军须靡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惋惜,将手中的种子蜷缩握紧。   “相信我,我一定给你种起来,就是把长安的土移来我也给你种起来”。   “这样多麻烦,我直接回到长安看不更好”。   军须靡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你要怎样才心甘情愿的留下?”   军须靡不仅要她留下,也要让她的心也留下,而不是一副躯壳。   细君眼光微微染了光泽,静静道, “我的心,从来没有踏上过乌孙的一片土地”。   军须靡听罢怒的站了起来,一把将手中的种子挥尽在地上,“好,好,你是求心如死灰”。   “等一下”。   军须靡驻足回望总望着她,脸上有些莫名得期待。   “这个还你”。   他的目光随着她细白的手指插入乌黑的发髻中,随意的拔出那根骨簪,递给她。   他盯着骨簪并未接过来,只是静静收回目光,回过头向外走去,“不喜欢就赏给别人吧”。   细君盯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种子,恍的出神,她默默的将簪子插回头上。   “其实行凌早就到了长安,送了信却在未央宫里逗留了两日未曾返程,你知道为什么?”   细君慢慢弯下了腰,双手将地上的种子往怀里拔,种子散落的太远,怎么捡都有剩下的。   “因为他没有等到你想要的答案”。   长安城里的那个人见过她的信,会给她怎样的回复?让行凌迟迟逗留不肯离去。还有刘据,他,知道了会帮她吗?   军须靡走了许久之后,细君才从空落落的夏宫中起来,外面的玉儿推门进来从地上扶起她,一边轻拍她的衣裙。   她依扶着玉儿慢慢走到院外,路过一旁的一簇花丛时,散开手心,鲜支的种子扬进了里面,也不知到了时候,鲜支是否会抽出嫩芽。   回到帐篷内,细君便命令所有的人整理起了东西,她要尽快搬进夏宫,在那里等行凌带回来的信。   帐子里全是侍人在清点东西,细君嫌闷便带着玉儿和常笑在外面随意逛着,说是逛,也无甚风景可看,除了草原便是飞鹰,还有帐篷。   蓦的玉儿停住了脚,往一个帐篷前一对正在说话的乌孙侍女处瞧了瞧,片刻眼神示意了一下细君,便走了过去。   细君瞧了瞧,是若古娜的侍女,只见玉儿走到她们面前,和她们用乌孙语说了几句话,便急忙走了回来。   “公主,难怪若古娜被封为左夫人,她现在是怀孕了”。玉儿语气里含着抱怨和忿恨。   细君怔了一下,心里却觉得发空。   “刚刚两个婢子刚刚讲若古娜害喜厉害,她还还怀得真快!”   “她是左夫人,不要惹火上身”。   “她们这蛮子国,没咱大汉那么多讲究”。   “好了!”细君喝声厉道。   玉儿看了看细君的脸色,望她身后退了两步,微微弯下腰,“奴婢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冬日的风,在草原上格外冷烈,特别是晚上。   坐在夏宫里,屏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玉儿伺候,让她打开了一扇窗,风呼呼的往里灌,却比帐篷好上许多。   她看了窗户半晌,慢慢站起来跺向窗户边,“去换个烧的旺点的火盆来”。   细君的步子迈的特别慢,见玉儿掩上门扉,都还未走到窗弦,一个高大的身影便挡在了窗边,遮住了大半的风。   捋捋脸颊的散发,她一抬头,是行凌。   他左臂抱着剑,还是走时的那身黑衣。他似乎并不像军须靡说的那样在长安逗留了许久,若是呆久了怎么会满身的疲惫和倦色。   “回信呢?”细君伸出手,眼睛望向他。   行凌听着不自觉的将左手里的剑换到右手,左手从怀里掏出一封帛书,“皇帝说圣旨会由官道嚷使者送来”。   细君伸出的指尖一抖,“那这封信是……会是谁的呢?”,她盯着上面的封蜡。“这个时候,在长安皇城里,还有谁会想到自己”。   她瞟了一眼帛书,上面印着东宫的信印。收回手,这不是她要的那封,这是一个让她心死的人送来的同情和安慰。   轻轻接过帛书,当着行凌的面揭开,细君的睫毛有些微颤,这是一封借太子刘据传来的不可告于人前的圣旨,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   这时玉儿端着烧的咧咧作响的火盆走了进来,她仿若没看见床边行凌一般,将手里火盆放下后静静地转身出门,将门关的严严实实的。   细君盯着烧的正烈的火盆出神,半晌,她随手将帛书扔到火盆里,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不知,我将来的下场是不是也如这盆中帛书”。   行凌也注视着盆中的碳火芯,在这乌孙柏木炭并不常见,此炭没有熏人的烟子,温度恰暖人身。   “我说过的话,答应的事,一辈子都作数,你若想,十个沙漠我都走得”。   “我走沙漠是为了我的承诺,对陛下和大汉的承诺,难道我又会为了抛弃它而在走十个沙漠?”   “不是你,还有别人,世间水光山川你不想去看看?”   “的确,不是我,还会有别人!可你也知道,我们一路牺牲了多少,而你……又一路为我,杀了多少人!”   这话本身对一个冷血的杀手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是出自她的口,声声的控诉中又带着让人丝丝心疼的语气。   “那也是我的事”,说着他抱剑转身,放了一个黑色锦袋在窗台上。   打量着锦袋,她走到窗边,袋子颜色和行凌很像,一身的黑,让人看不出上面本来的花纹,打开袋子,她稍稍的望里面看了一眼,便愣住了,是一袋子的鲜支种子。   第二日清早吃过早饭,贵客便登了门。   军须靡的面目平静,细君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得意的意味,她却以为他是因为若古娜。   “恭喜昆靡,要有嫡子了”。   他眼间的得意之色一扫而光,眉角撩起,有些许意外的看着她,嘴角转而挂起一丝笑意。   “不高兴?”说完瞧她不讲话他继续道,“你们汉话里有个词是不是叫嫉妒?”   “昆靡汉话说的好,可是也不能乱说”,眼角染上一丝冷意,听见军须靡用嫉妒形容他和他爷爷女人的关系。   他却仿若没听见她的话,“这个你不必介怀,未来这昆靡之位一定是你和……”。   “军须!你听好,陛下圣旨一日未达,我就是骄奢靡的右夫人!”   听见她唤他军须,他眉目间笑意更浓,声音却有些严肃道,“随你怎么说,反正最后结果都一样”。   细君很挫败的坐了下来,不再看他。   “我们也有好的时候,一路游山玩水,我们也很开心,你对我是有感情的,我知道,现在嫁给我,我们会越来越好,汉朝乌孙两全其美。”   “那不一样,那个时候我就猜你会是某个乌孙贵族的公子,后来知道了你的身份,我就想我们可以建立除了爱情之外的另一种关系,最可靠的同盟”。   军须笑了一声,“这个同盟难道不是建立在某种特别的信任上?”   她的心一冷,眼角顷刻沾染上湿热,正当年华,一个女子遇到风华意气的男子,动心也无法避免。   “我信任过很多人,可他们都让我失望了,不是离我而去,就是将我驱逐”。   “我不会!”军须语气肯定的望着她,逼着她和他眼神对视。   “我说过在乌孙,绝对和在长安不同”。   “有何不同?我在帝丘的时候,段叔要送我去长安,觉得我去了长安就安全了,等我到了长安,刘据让我产生了长久以来的安定的错觉,可是最后我要来这里,他连挽留都没有。现在,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什么!”   胡地苦   “细君,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这样对你”。   “你对我好,我知道,我也……只是,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不关你的事”。   细君的欲言又止让军须的心像是被挠了一下,就像有个东西慢慢的靠近他,等到他想要抓住它时它又飞快的蹿开。   “我以前觉得收继在寻常不过,在乌孙,你也看到了,人烟并不兴旺,可是遇到你之后,我竟然也希望我爷爷不要碰你”。   细君眼睛渐渐低垂,“我是他的右夫人,他对我怎样都是应该”。   “就算他碰了你什么也不会改变,若古娜依旧会是左夫人”。   “为什么?”将目光移到他脸上,细君眼睛渐渐放大。   军须靡眼眉转了转,看向一旁。   “一早汉家公主就是算好要收继给我的,去长安我给自己选夫人,抗衡匈奴”。   “那是你让我来的乌孙?”   “当然不,汉武帝问过我中意谁,我都是搪塞过去,也许,是我留恋在你身上的目光太久了”。   “现在说这些无趣,除了那些,我们之间,还牵扯了很多东西,可以向一处谈”。   见她死不松口,军须遂把话题引到旁处。   “院子里的鲜支种子我已经叫人引到另一处特地看护,等它们长大了我在栽回来,到时候不就一样了”。   原来那日她随手扔在院子里的种子他都知道,细君听的是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该做何感想。   “好啊,开花了我邀请大人共同观赏”。   军须听罢,点了点头,眼睛往上一吊,目光中带着光亮,“好,咱们一言为定”。   浓冬时节,乌孙严寒更甚,屋外的风吹的呲呲作响。大汉随行来吊唁骄奢靡的使者带来了大量的汉朝赏赐,以示对细君公主的恩宠。   她的手依次滑过棉软的丝绸,乐府内领舞宫女的水袖绸衣,各式华胜,满目玲琅,可是再耀眼映到她眼里也是冷光,汉武帝记得她爱跳舞,却也没有给她拒绝的权利,也是,这天底下谁能忤逆他。   听完领头公公极为官方的圣旨,大多是赞美她,望她和军须夫妻和睦,愿汉乌永世太平。   接过圣旨谢恩,她再次打量桌上丰厚的赏赐,略微看了看,一一按亲疏关系分配送往乌孙贵族的家里。   大部分宫人退散后,领头的公公并未走,只是朝着细君弯腰,脸上满是笑容,这是有话要说。   禀退身边的所有人,公公才近身道,“公主,这里是陛下的另一封密函”。   细君瞅了眼公公递过来的帛书,迅速接过朝他点了点头。   公公笑着回了回她,说了句“陛下一直很挂念公主,担忧公主思念长安,将公主以前在猗兰殿里的摆设都给公主照着模样打造连送到了夏宫。”   “烦请公公转告陛下,细君都明白,无法面谢陛下浓恩,细君只得在乌孙用行动回报陛下”。   听着公公笑了两声,转身离去,细君仔细看了一眼帛书,脸上表情顿失,待帛书烧为灰烬,她才唤玉儿进来。   “这份,你跟着宫人亲自送到翁归住的地方,等他从博格达回来就说我想亲自拜会他”。   细君随手将《鬼谷子》、《十翼》、《礼记》和一尊翡翠玉雕挑了出来放到一边,送东西要投其所好,翁归亲汉,对汉朝文化也十分感兴趣。   带着常笑在周围瞎逛,却碰见了一个许久未见却让她意料之外的人,吉拉。   她提着一个袋子,脚里满是泥土。   随即让常笑揽住了她,让她走到跟前。   她放下袋子,听声响袋子颇重,双手在裙子上拍了拍,吉拉脸色略带发红。   “夫人好”,常笑翻译道。   “你装的什么?”细君看了看袋子,问道。   “土,在山阴的地方挖的土”。   “唔,最近你见到过行凌吗?”   吉拉听罢,似乎有些为难,猛的抬起头直摇道,“没,没见过”。   “那就是见过了”。   其实吹短笛也能见到他,只是自从上次分开,现如今不知该怎样面对他,想了像,她伸出手将短笛放到吉拉手上,“你替我还给他,就说他任务完成了,自由了”。   “啊?”吉拉一声惊呼,听着常笑的翻译,急忙将短笛还回到细君手上,头摇的更加厉害。   常笑望着细君道,“夫人,吉拉让你和她回去,现在行凌不在帐篷里”。   现在汉武帝下了旨意让她留下来,然而若古娜身怀有孕,翁归从博格达没有回来,处处是她处下风,好在军须靡并不想打破平衡,可是匈汉两家却是急于打破,如果现在能有一个人去博格达了解一下情况再好不过。   想着她随吉拉回了帐篷,她仔细一看却不像是女子的帐篷,里面毫无装饰,看吉拉神色,因该是行凌的住处。   细君看着吉拉,想听她的用意。   吉拉却不讲话,只是默默的走到床的尾端,轻轻扯下角落处的一方布帘,里面……竟然是两棵鲜支。   鲜支已经有半腿高,想来也是行凌这次回汉朝移栽回来的,他怎会知道她爱鲜支?   又往里靠了靠,一股暖意袭来,细君全扯开帘子,只见里面放了一个火盆,细君有些吃惊,心下微微一动,瞬即嘴角露出笑意。   “植物都要越冬,岂是烤火就能烤活的”。   这时行凌打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看清楚帐内的情形,眉也没皱,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吉拉,和她说起乌孙话来,吉拉也用乌孙语回答着什么,他这是故意的,想她听不懂,但她也不好当场让常笑翻译,于是只得先开口问他。   “行凌莫不是指望给它烤火它就能以为是春天开起花来?”   “没指望它现在开,不死就成”。   听他这么说,细君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话,只得将吉拉还给她的短笛又拿了出来。   “给你,答应过给你自由,你护送我到乌孙就可以了”。   其实她很想说他也摆脱了七杀门,也得到了好处,可是她不确定的是摆脱七杀门他到底愿是不愿,对一个从小就作杀手的人来说,整日勾心斗角也许还不如刀口舔血来的痛快。   “我是可以走,但我不想走”。   他并未接过笛子。   “为什么?”细君知道自己不该问,答案也许就是心中不愿深想的那个,可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他绕过吉拉,走到她面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除了跟着你,我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去哪里,七杀门虽然称不上家,却是让行凌有归属感的地方,原来如果不是因为她,他真的不会离开七杀门。   “可一个人的精力和情爱有限,不是所有时候都能反馈别人的,她心底默默的接受着行凌的好,却从未承诺或者是回应,但也没有拒绝,还不断想着自己和行凌是一种超越男女之情的知己。   这次下定决心放开他,结束种种对他的不公平,他却毅然决然捅破了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东西。   细君叹了口气,有件事需要人去做,不一定是他,可现在却能支开他:“那好,我在求你件事”。   行凌默默的看了她一眼,转过头点了点,“好”。   “你不问我要你做什么?”   “你现在不想见我,我知道”。   “我要你去博格达山北麓找翁归,将这个交给他”,说着她递出一方帛书。   行凌接过帛书直径塞进怀里,再道,“不要信物,他会信我?”   “会的,他认得你,是你他会相信的”。   细君的语气充满肯定,她这样的飘忽不定,让行凌的心思也跟着她起起伏伏,她伤心的时候,恨不得杀尽天下让她不痛快的人,她笑的时候,只怕将一切捧到她面前还不够。只是每次以为眼前的是飞花,想要伸手抓住,猛然一抓却发现只是清风。   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东西,低头一瞧是短笛,她只得收回它,也不知这笛子何时才能物归原主。   胡地苦   就在行凌走后的第二日,一个阳光露脸的下午,军须靡带少量随从从夏宫里请了她去草原上骑马。   说起来她已经有好久没有在马背上疾驰了,军须给她选了一匹马,她现在正在摸它的马背,想着等会儿自己穿梭于风中的畅快样子。   “怎么?想现在和它打好关系?让它等会儿不为难你?”军须有些戏谑的问道。   听了他这话,细君放下马背上的手,觉得鬃毛有些扎手了,想起自己上次遇见盗匪那一回。   “我只是顺顺它的脾气,等会儿才听话”。   “也是,人就和它是一样的,有时候顺顺它才能相安无事”。   他这是在说她么,细君一时也没回话,转过身子继续摸起马背来,可是半天不见他有要走的迹象,便道,“那我等会儿和昆靡比比”,说完不放心的又补充了一句,“凭真本事!”   “这对你有些不公平,我和你说过我是乌孙顶好的骑手,你记得吗?”   在那个树林里,他说过在乌孙没有人比他骑马骑的好,他也愿意教她,可是,那时她不知道他是谁,现在,他们之间又算怎么回事。   “军须,有些事情,我真的接受不了,我希望……”   “我没让你现在接受,况且我也没强迫你,我等你,只求你别回汉朝,这,还不够吗?”   细君苦笑两声,他这是再说风凉话,无论如何汉武帝圣旨已下,她就是死也只能死在乌孙。   “我承认在我心里,对你确实不一样,可是军须,要怪只能怪命,我已经嫁给了你爷爷,再让我和你……我真的不行”。   细君的声音有些颤抖,她知道这样自己很自私,因为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两个人都很痛苦。   军须见她的态度丝毫没有改变,便不再说下去,转手牵起自己的马,“上马吧,我们跑的远些看看”。   很多人骑过马后总是想着还要再骑,因为那种在呼啸的风中自由畅快的感觉太让人留恋了,可以抛开一切枷锁和包袱,天地间仿若只有自己一人。   他们沿着草原骑了很远,直到遇上一条河才停了下来,马匹在河边饮水,他们闲散的沿着河边走着。   “为什么是行凌?”   军须初初有些不解她突然冒出来的这一句,直到细君又说,“行凌已经脱离七杀门,为何你还能指使……他去杀……”   她说“指使”二字时,停顿了一下,可是骄奢靡这三个字她说不下去。   “我就知道他在你面前,撒谎比杀了他还难受”。军须苦笑着摇头,这件事当初行凌撒个谎就能圆过去的事,想必他也是不说也不否认才会让细君知道事情原委。   细君心理却是另一番感受,她直直的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再和路上来时那般让人随意琢磨,他仿佛天生具备王的潜质,不知当初是他的伪装,还是他变了。   “他当初能从七杀门主手里活一命,除了身上的六根钉子外,还接了我一单任务,我可是花了大价钱”,军须说的漫不经心。   “你是说你买了一命?”细君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如果是因为钱,那他直接可以和她说。   军须不否认也不回答,继续向前走着,就像行凌当初一样。   细君慢慢的将脚步落后了,七杀门历来势力遍布天下,包括西域,军须一定是许了她什么好处,而这好处必定是要有利害关系。   “你答应了她什么好处我不关心,可是我希望你不会因为我的态度而对汉匈有所偏离,我仅仅只能代表自己,在收继这件事情上”。   “这点你因该足够相信我”,军须道。   春天里,万物复苏,行凌带回的口信里,翁归处理完博格达的事情即刻便归。   远远见着若古娜,腹部已经十分显怀,她瞧了若古娜的肚子许久,心里一动。   走近她朝她行了礼,见她身边带着那个会汉话的侍女,眼睛眯了眯。   “看着样子左夫人只怕没几个月就要生产了,夫人要保重才是”。   玉儿欲翻译,若古娜身边的侍女抢先在她耳边嘀咕了起来。   若古娜笑道,“多谢右夫人关心,我一定会为昆靡平安诞下孩子”。   细君笑着点头,却见玉儿扯了扯她的衣袖,她顺眼看过去,行凌远远的站在一个帐篷旁,看着她。   她说笑着迎走了若古娜朝行凌走去,看着他也没开口,有些话已经说到那个份上了,她心里有些尴尬。   他也不说话,只是望着玉儿一眼,玉儿竟然没问细君自己便离的远远的。   “匈奴大军已经在乌孙边境徘徊三日,没有离去的迹象”。   细君吃惊道,“什么!这么快?”   行凌点点头,“大致有五万人马”。   五万人马行致乌孙边境,若是得了乌孙昆靡的允诺,直接在乌孙边境朝汉军发难,匈奴同时又在漠北攻击汉朝,两年夹击,世上再无霍去病和卫青大将军,谁又能护得边境周全。   现在军须靡尚未决断,可否等的急翁归回来规劝。   “两日,两日翁归若没回来,我亲自去说”。她说完看着行凌,道了声疏离的谢谢。   见她语气有异,行凌道,“上次以后,我和……军须就不再来往,以后也不会,你不必这样,这件事是我以前的手下传来的消息,不是我从军须那里得知的”。   细君笑了一声,“我现在对你不知该如何是好,你的行为和说辞总是不一致,让我对你的立场分辨不清”。   “我和从前一样!”他急道。   “你从前是什么样子?你从前有困难也是向军须靡求救,如果不是你杀了骄奢靡,我会落到这个境地?”   行凌长舒了一口气,说到底她还在怪他这件事,“我从小就只知道等价交换,接到的每单任务要以命完成”。   “如果我到了乌孙不到半年,乌汉匈便开战,那我岂不是一无是处”。   “就那一次,如今你这样,以后就算换我的命我也不干了”。   “我不需要你这样,你本来就只是答应了公孙将军护送我到乌孙,我从前想和你作知己,可是有些东西我们想不到一处去”。   “我从现在开始想,你想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不是要你听我的话!我希望我们像朋友那样,相互维护,什么都能坦然相对”。   行凌退了两步,失意道,“我……和你做不好知己,我……”。   “那你便走”。   这不是细君第一次赶他走了,行凌露出苦笑,他尝试走过,想去了博格达就不回来了,可是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他才意识到心真的不能受到控制。   细君掩过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的好她怎会不懂,可是除了知己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怎样,军须的事情她就已经□□无暇。   “对不起,我……”看着他落寞而去的背影,细君追了几步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说完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   看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空落落的感觉心缺了一点什么,细君也说不清,不知道要这样伤害他多少次他就会真的厌倦了,头也不回的离开。   胡地苦   这不是细君第一次赶他走了,行凌露出苦笑,他尝试走过,想去了博格达就不回来了,可是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他才意识到心真的不能受到控制。   细君掩过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的好她怎会不懂,可是除了知己她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怎样,军须的事情她就已经□□无暇。   “对不起,我……”看着他落寞而去的背影,细君追了几步道。   “你没有什么要说对不起的”,说完他的身影淹没在人群。   看着他刚刚站过的地方,空落落的感觉心缺了一点什么,细君也说不清,不知道要这样伤害他多少次他就会真的厌倦了,头也不回的离开。   一日之后,细君在夏宫接见了翁归,她打量一眼椅子上的人,笑道,“翁归大人短短数日未见,消瘦许多”。   翁归一如当初军须未剪胡子的模样,脸上布满胡须,听到这话,他咧嘴一笑,“多谢公主挂心,博格达乃我先辈所居的地方,翁归虽然身体瘦了不少,在那里我可是心情却很舒畅”   见他神采奕奕,细君点点头,正色道,“大人可知匈奴布兵五万?”   翁归沉吟一声,目光收敛了些,“翁归有所耳闻,不过公主不必着急,现下昆靡并没有任何明确的举动”。   “可是他也没有说不打,悬而未决才让人寝食难安啊”,细君喝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这是大禄向昆靡献的主意,到时乌孙匈奴和汉朝的边界通化市发难,花个三五月,若古娜的孩子也生下来了,到时候我也可以打道回府了”,后面半句细君说的有些轻。   翁归沉吟了半会儿,若古娜若生的是儿子,那便是军须靡的第一个孩子,地位自当不同,军须也是骄奢靡的第一个孙子,军须靡的父亲死后他更能明白这其中的好处。   “这件事需要公主和翁归配合一下”。   “怎么说?”细君从上座下来,选了个离他近的椅子坐下,见他慢慢喝了口茶道,“苦肉计”。   “这能行吗?”她的语气充满怀疑,军须是一个干大事的人,这种伎俩哪里能瞒过他的眼睛。   “当然不可能,可是公主,在翁归看来,翁归只能在军事利弊上说服昆靡,而情感上昆靡需要一个台阶,昆靡是男人,他对公主您也知道,所以怀柔需要公主去”。   长叹一口气,她点点头,“我知道,那其余的要麻烦大人了”。   “公主放心,与汉朝修好本就是历代昆靡所推崇的,不然我爷爷也不会千里迢迢去求亲,昆靡心里都有数”。   重要的事情商谈完,二人一时间闲聊起来,正准备留他吃饭,翁归却站了起来,有告辞之意,“听闻公主素爱汉朝鲜支,可那鲜支水土不服,在乌孙栽种不了,我前日在博格达闲逛时看见了莫铃花格外漂亮,也适宜在乌孙种植,我带了些种子回来,公主不妨种种”。   她看着一包种子,朝着翁归感激一笑,“谢谢”。   翁归前脚走,她便让玉儿将行凌带回来的鲜支种子拿了出来,将两种种子混在一起便起身走到外边,随意抽到一处花圃里。   玉儿在一旁道,“公主,咱给它围点儿东西,别给冻死了”。   细君双眼瞥了一眼泥土里的种子,“别管,都春天了,我要看看是不是真的种不起来”。   夏宫的偏殿里,琴音缭绕,水袖声阵阵随风飘荡。   玉儿端着清茶进了殿,递上帕子。   “公主,歇会儿吧”。   细君猛的灌了一口茶,“太久没跳,都生疏了”,她回想起在乐府的日子,领舞宫女手把手的教授她,那时候她一心想要成为下一个戚夫人。   “明天你去把我要的花种全部找齐了,晚饭前再掰成花瓣”。   玉儿接过她手中的帕子道, “是,那公主咱们熏什么香?”   正准备再摆起水袖的细君停下,转身思虑半刻,沉声道,“百合,百合香”。   半夜十分,细君被叫醒,她半起身子看着玉儿,“翁归出了皇庭?”   玉儿点点头,“翁归大人今晨面见的昆靡,已经商谈了十一个时辰了”。   “嗯,好好准备,明天决不能出错”。   被叫醒后的细君变得愈发清醒,无法再次入睡,她索性起身坐到铜镜旁。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双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长叹一口气,终于还是要走到那一步了。   突然窗边有了声响,她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窗边又响起了轻叩的声音。   她轻步走近,毫不意外地看着窗外的行凌,“何事?”   窗外冒着细雨,乌孙夜里格外爱下雨。   “你看,它活了”,行凌说着将怀里抱着的东西送了出来。   一株鲜支的枝节上泛青,开着两片微微发黄的绿叶,却能看到它向上的生机。   她生出两只手指抚上叶子,“你精心的呵护它,它才能残喘,我随意散在花丛里的种子境遇却是不同”。   说着她伸手想要接过花脖,轻轻一抓却发现行凌执的有些紧,他一时并未撒手。   细君一笑,手复上他的手背,哪知行凌的手一抖,双手立马松开,砰的一声,花落了地。   她看着地上破碎的瓦片,嘴角的笑容愈发大,“过了明天也许我就又是右夫人了,这花,不要再种,都没意义了”。   蓦的行凌蹲下身捡起花枝,将地上的泥土兜进怀里的衣衫,转身离开。   窗边的人消失了许久,窗子依旧没有被掩上,她靠在窗檐上望着外面的院子许久,一片漆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昆靡即位三个月举行盛大的庆祝,看着帐篷外大片的空地里一片繁华,不时还窜出长安时兴的彩饰,恍若回到长安的错觉。   穿着一袭湖绿长衣,腰间系着墨绿带子,头上梳着长安经久不衰的坠马髻,她远远看了一眼,转身回了夏宫   。   “公主不去看看吗?”一旁声音脆道,细君看了一眼常笑,玉儿被她安排去准备晚上的东西。   “不急,晚上才要紧,记住,晚上之前我谁也不见,搪塞不过去的就说我在念佛祈平安”。   常笑应声不再言语。   落幕时分,花灯依次逐开,在夜幕下时分耀眼,中间摆放着一个大鼓,鼓上铺满各色花瓣,花灯缠绕出一条通向鼓中间的路,今晚她使了别人好处,第一个出场,要么沉默,要么她要夺住所有人目光。   从汉朝带来的乐宫八人左右各四个,弹起筝来,音律缓和,慢慢润入心田,悄无声息却也能夺人心魄。   渐渐的音律急凑起来,鼓点也参杂进来,筝开始隐退,萧声渐起,碧衣女子踩着萧声打花灯下走来。   坐上的军须身穿黑衣长袍,乌孙尚黑,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鸟,他看清碧衣女子,眼睛变的狭长,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挡住身旁若古娜捧来的酒杯。   若古娜随着军须缠绕的眼神看了眼底下的人,眼睛变的锐利,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缓缓出气。   北方有佳人   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   歌女声音高亢抓人,每句歌的尾音都稍稍低沉,踩着点子鼓上女子身体宛若无骨,摇曳起来,混着萧声,她脚尖落向鼓上,脚尖处按上的轻木击打向鼓,发出浑厚的声音,期间多种声音混杂,看似混乱中取得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扬了扬脸,感受到脸上的湿意,她笑的更加肆意,天公作美。   雨水渐渐变大,顺着她的脸沿着脖子落到衣襟里,渐渐失了踪迹。   和着雨水,花瓣渐渐散出一股冷香,而她的身上抹匀了百合香,她一步步的向上走近军须,笑的不清明,却让人感觉像是一朵黑夜盛开的玫瑰,肆意的展现着她的美。   看着渐渐靠近的人,若古娜皱眉掩了掩鼻,百合乃催情香,在她眼里闻着不适,可在男人鼻尖却是致命的。   染了鲜红胭脂的唇靠近一杯酒,她饮了小半口,递于军须,声音软道,“军须饮上一杯,可好?”   周遭想起了不绝于耳的议论和笑声,军须抿了抿嘴,掩住眼里的情绪,左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放下酒杯,朝她敞开怀抱,“细君,你终于来了”。   胡地苦   她一头蹿到他的怀里,雨水早已打湿衣衫,两具炽热的身体紧紧相依,她拼命的环住他,他也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样,二人一时间不分彼此。   在他怀里,她任泪水淌在脸上,她也想彻底的去拥有这个男人,目的纯粹的占有他,如果彼此不是这样的身份,那她便能肯定的告诉自己,她能不参杂任何目的的爱他。   那一晚的庆典异常狂欢,虽然正主缺席,那一晚诉不尽的□□缠绵,二人达成了无言的默契,乌孙边境的大军慢慢遣散,而她做实了新的乌孙右夫人,除了名衔,其余与左夫人无异。   侧卧与床第间,她看着地上的黑袍子,上面刺着一只通体红的鸟,双目绣的格外逼真。她盯了半晌问道,“上面是什么鸟?”   军须顺眼望在地上,“焉鸟,此乃乌孙图腾”。   “焉鸟”,她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打量了眼外面,起身。   走出皇庭,玉儿等在门外,瞧了她一眼便直径走向夏宫,她摸了摸手臂,格外觉得冷。   沐浴过后,她披着睡袍随意在院内走动,手中捧着杯热茶,看着殿内出出入入的抬放赏赐的侍者,细君无意的漫步到花圃旁。   风过,天未大亮,略有萧瑟之意。   “怎么培了新土?”,细君盯着花圃。   一旁的常笑听罢朝近瞧了一眼,“不知,昨晚昆靡着人嘱咐过夫人不回来,奴婢们很早就……出了院子”。   “知道了,你下去吧”,细君仔细盯着深褐色的泥土片刻,朝常笑吩咐了一声便直径走向院中小亭。   院子里虽有人打扫,可有泥土的地方就会有野花野草,她盯着一处墙角,开出了不知名的黄色小花,极其亮眼。   盯了一会儿,直到微风拂上她的面颊她才微微动了动,仰头看天。亮了,天气极好,蓝天白云分明。   就这样看着她突然十分想念帝丘,没有一刻这般想念过,感觉再不回到那里就要无法呼吸,想着她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去段宏坟前上柱香,细君身体竟然颤抖起来,一时间站立着不停摇头想要停止胡思乱想。   “公主,怎么了?”不远处的玉儿看她这样疾步走了过来,双手握住细君的肩膀。   而细君像扯住了救命稻草,紧紧抓住玉儿,“我要回帝丘,我要回去!我要死了”。   玉儿听的一惊,立马抱住挣扎的细君,急忙道,“公主你怎么了?”   细君仿佛没听见,挣扎的更厉害,嘴里呢喃不断,不远处端茶来的常笑瞧见了,撒腿就往门外跑去。   “李玉,我们去李家村给段叔和刘蒙烧些纸钱,好不好,嗯?好不好?好不好……”她嘴里说着,身体挣扎的慢了下来。   李玉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直呼其名,听着莫名心酸,嘴里安抚着,“好,好,咱们给陛下写信就回去看看”。   听着玉儿轻声的安慰,细君不再挣扎,蹲下身呜咽起来,将自己狠狠的埋进双腿间。   跨了门正准备进来的军需左脚抬腿在空中顿了一下,他招了招手,常笑和他身后的侍卫一并退下。   玉儿在二人之间盘桓片刻,最终退了出去。   “怎么了?”   刻意放轻的声音响起,她感觉到肩上的手猛的一抖,挣开后却是泪眼婆娑的抬头。   一双通红的眼睛撞入军须的眼里,他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细君勉力咧开嘴,略带哭腔,“我想回家”。   军须声音中可以隐匿着一丝颤抖,近了她两步,“这里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丈夫,将来还有我们的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没有根的人如何落地发芽,你让我走吧,我求你了,我要死了”。   她歇斯底里的声音中带着悲戚,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清醒还是魔障,军须听罢紧紧的回身抱着她,“你有我,你有我!就有家”。   听着听着细君不知又想起了什么,出声又哭了起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往门处走。   军须立马伸手截住她,在手伸向她身上的那一刻,细君像是滴蜡溅上了身惊的叫了出来,“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回去”。   见腰间的手依旧拦着不放,她转而央求道,“我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回去看一眼,我就在段叔坟前和他说说话”。   一语击中军须的心尖,撕不碎却又生疼,他何尝不知她心里苦,可是他没了她看不见她心里就觉得缺的慌。   “我带你回去看,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回去看”,见她平静了些,神情有些恍惚,他对上她的眼睛继续道,“我保证,我保证”。   一伸手向正准备进来的侍女们挥挥手打发了她们走,手臂一用力拦腰抱起地上的细君起身进了夏宫。   “来,喝水”。   细君眼睛也没眨一下,就着他手中的水杯下意识的吞咽,见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军须拿开了水杯放到桌上。   “你什么时候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她神情恍惚,他又说了一遍。   床上的人点点头,不再看他。   接下来的几天,军须从她身边侍女那里听到的都是她按时吃饭睡觉也不闹的消息,可她越是这样,他越不放心。   这日,他忙完军务走向夏宫,站在门口却未进去。   窗户旁细君依窗而立,怔怔的望着窗外行凌怀中的花盆,比上次见更要枯黄些。   “我重新培了土,日日守着它,你看虽然被你拔了,还是活下来了”,行凌看着她了无波澜的眼睛,慢慢道。   二人半晌缄默无语,谁也不曾打破此间静寂,行凌从怀中掏出一只和给她相似的短笛,悠悠吹了起来。   笛声似乎天然染上一股落寞,在这空旷的草原上,更是寂寥沧桑无比。   迎合着笛声,她伸出了手,突然有花盆落了地,她抬头看向声音处,越过常笑余光瞥见门口处,手一抖。   见她伸出的手在往回缩,他一把抓住将她的手轻轻覆上鲜支的叶子,紧紧的握住,想要她的手不再发颤。   “能活的,你看,它都活了,一切都会好的”。   细君抬头看了眼行凌,张开嘴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呢喃了几句行凌未曾听懂的话。   “端红?”行凌重复了遍,见她无动于衷,这时风又起,初春的风依旧带着寒意。   “进去吧”,他轻说了声,帮她带上窗子,转身走向院门。   路过花圃时瞧了一眼,对院子里的常笑道,“这圃子只中午太阳最大的时辰浇一次,其余别管它”,见常笑点头他抬步欲走,一旁的常笑快速抬头看了眼他挺拔的身形,黑衣勾勒的他修长似松柏,她低头小声道,“希望公子常常来看看夫人,她太孤单了”。   行凌越过她头也没转便直径出了门。   门口不远处,二人打了照面,行凌脚下的速度并未放缓,仿若看了他一眼,又似乎没有,殿外的树下,风吹的沙沙作响,阳光也正好。   对着夏宫正屋的房门,军须稍稍叹气,转身走向来时的方向。   走了几步,他又停下来,对着身后的侍卫道,“把翁归叫来”。   胡地苦   皇庭中,翁归一脸茫然的看着上坐的人,最近边境太平,博格达也已收回,匈奴骑兵也退回了匈奴地界,昆靡为何会在军事商要的庭中见他。   “我要离开皇庭几日,诸事要弟弟费心些”。   翁归静默了几口气,想了想拱手劝道,“昆靡登位不久,最近大禄平凡会见匈奴首领,昆靡还是等安定些再启程也无不可”。   “我有要紧事,不然也不会向弟弟你开口”,军须沉声道。   这声弟弟让翁归心头有些软,他低了头,长叹一声,“哥哥对公主……罢了,哥哥想做什么,尽管去吧,别留遗憾,弟弟尽力而为”。   军须颇为感激的看了眼翁归,点点头,走了下来拍拍他的肩膀,“爷爷说过你会是我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翁归笑了笑,从小他学习的东西,无论是诗书还是武功,一个是让他不争不抢,一个是要学会如何严防军须武功的命门。   军须见翁归不说话,有道,“我不爱看汉人咬文嚼字的书,偏爱看兵书,后来你就对汉朝文化一见倾心啊”。   翁归笑应,“我确实学了不少东西,从他们那儿”。   军须摇了摇头,又无奈道,“也不尽然,有时他们的东西太过迂腐。你看细君,对收继如此反感”。   翁归想了想不再接着这个话题,便开口问道,“那件事,要告诉她吗?”   军须看着翁归,赞同的点头, “嗯,她还只能从你这儿知道,行凌也已经有所察觉,消息是从你这儿知道还是他那儿可就不一样了”。   翁归附和叹道,“行凌武功阅历还真不错,若能收归旗下……”   军须插道,“确实不错,武功卓越,冷静有持,可是杀手做的太久,太认死理”。   “是啊,这种人除非在天上谁也抓不到,一旦,落了地,只会困死自己”。   “随他去吧,他飞的在高在远,也有一根线牵在地上”。   翁归盯了军须靡一眼,双眸垂地,“那翁归先下去准备了,愿哥哥嫂子回来的时候,都了无牵挂”。   军须笑看翁归,“你这汉人的一套,学得十成十”。   元封五年春,车辚辚马萧萧,军须靡携细君公主访乌孙故地博格达。   一驾轻骑与博格达相反的道路驶去,马上二人,男子灰衣驾马,女子周身由青色披风围着,不见眉目。   “我只能带你在边境看看,不得汉武帝下诏,我不能随意到汉朝境地”,男子声音中有些许歉意。   女子扯住衣襟的手指紧了紧,微微点头,一路风刮的她张不开口,只是在用力的呼吸,感觉到身后的怀抱紧了紧,她本能的一僵,最终还是没有挣开。   军须感受到怀里有些温暖的身子,眉目舒展开来,笑道,“我们在边境小住几日,买些你喜欢的东西回来,日后你还想家,我就再带你来”。   边境不比长安繁华,也没有帝丘的山清水秀,黄土瓦房参差不齐。   他们下马于一个酒馆,来往货物很频繁,人声鼎沸,听着熟悉的汉话,细君心里舒坦下来,择一窗边而坐,她闭上眼,想象着长安的样子。   “这里虽不及长安,但是混合了周边其他国家的风土,别有一番味道,细君,你可还喜欢?”   细君张开眼漫不经心的点点头,随手端起茶喝了一口,“嗯”。   “客官,这是您点的翡翠蒸糕,白水薄鱼,清炒竹笋和白玉萝卜”,小二麻利的上了菜盘,一脸笑道。   细君打量了一眼小二,“重烦请小二哥重新送壶茶来”。   见小二麻利转身,她看了眼楼下,“我想吃西街顶那家糖炒栗子”。   军须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将杯子里的茶喝到底,站了起来,“好,我就去”。   小二上了茶,打量了眼桌子见少了个人,细君自他进来眼神也没离过他身上,便笑道,“小姐想问小的打听什么?”   “你在这儿多久了?”   “姑娘说笑了,我自打出生就在这儿了”。   “这个地方可还太平?,边境外的人闹事吗?”   小二笑了几声,“哪儿能不闹啊,特别是匈奴,要不是□□都尉,早不晓得乱成什么样”。   “□□,他是是这里的守城都尉?”   “那可不,前些日子乌孙边境徘徊的匈奴大军,李都尉一人带着两万人马守在那儿毫不退缩”。   细君细君将半盏茶饮尽,左手拔下头上的一支玉簪,另从怀里掏出钱袋子,盯着小二,“这袋子全归你,只是着簪子你务必送到李都尉那里”。   小二接过袋子,收起随意的模样,俯首战战兢兢的收起玉簪,他也是酒馆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瞧了一眼簪子上的标记,欲跪下,却听她又道,“这个可耽误不得,若是误了,可就……”。   说着她瞧了一眼楼下,“你下去吧,记住,我明天还来这里喝茶”。   抬手为茶杯续水间,军须怀里捧着栗子大步走了进来,坐回位子上,他瞧了一眼细君,也不摊开栗子,只道,“呐,咱们安心吃吧”。   这时细君淡淡的夹了一块蒸糕,“唔,不错”。   军须瞧了她有些红润的脸颊一眼,给自己斟了杯茶,“嗯,是不错”。   瞥了他一眼,细君古怪的问道,“什么不错?”他并未吃糕点。   他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吞了茶润润喉道,“我说你不错”。   “哦,那我们去逛逛其它地方吧”,细君站了起来,盯着楼下一处卖打糕的摊子。   “诶”   见军须叹气,她回过身看他,“怎么?”   他看了眼桌子上的糕点,“我家娘子太会花银子,你说我不赚钱,娘子岂不是要跟人家跑了”。   原来是说她浪费,她佯装回到桌边又捡了两块吃进嘴里,“剩下的包起来带回去,行吗?”。   细君语气颇为正经,军须转笑道,“以前你在长安,汉人的规矩可谓拘束,从今后在乌孙,或者是说在我面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细君手中捏着的一块糕点一下在她手中被捏碎成了几块,粉末落到桌上,她望着军须的眼里,泛起光。   “军须,如果你一开始就是我要嫁的人……”。   “你本来一开始就是我要娶的人,你要我说多少次才相信”,军须声音不再软,身子直了起来靠近她的脸,呼吸打在她的脸颊,一阵湿润热气像是袭在她的心头。   她不欲再辩解什么,她要说的在他的庆典那个夜晚,在他的怀里已经哭尽了。   去往客栈的路上,她将整包的栗子都吃完,她将包的袋子还给军须,向前块步走远了些距离。军须看了一眼袋子,里面还剩一颗,他摸摸鼻子。   “这是记恨我之前说娘子浪费?”   军须的汉话说的已经分辨不清他是异族人,人来人往的街道,叫卖的招揽生意的人声不绝于耳,她走在前面,听到军须略带调笑的声音,她心间一动转过身去回望他,远处的她抓不着,近处的风景难道她该错过么。   他脸上扬起笑,眉目间全是温柔,那一瞬她觉得比六月的艳阳还要耀眼,她也扬起嘴角,朝他走去,一步一步,心无盘桓。   迎着她走来的身影,他牵起她的手心,声音无限轻柔道,“娘子,娘子,”他嘴里不停的唤她,知她对娘子这个叫法很受用。   在军须的身后,细君盯着一处卖花草的摊位许久,摊位前依旧是一袭黑衣长衫,他怎么会跟着来到这里,还是他本就离了乌孙在这里。   找了一家不太显眼的客栈,他们用了些清粥便歇息下了。   长别离   夜里,桌上有一盏蜡烛并未吹灭,她自从来了乌孙便习惯夜里留些光亮,也不知道在照什么。   她盯着刺眼的灯芯,感觉到身旁的军须侧了身,她也侧着身子面向蜡烛,这夜,她辗转难眠。   窗前突然响起了一声轻扣,她心里扑通一响,回身看看军须,见他眼睛都没眨一下便放下心来,可是等她回味过来,却不知自己在担忧什么。   清早,外面便热闹了起来,军须侧过身带着忪惺笑道,“这么早娘子站在窗前看什么”。   细君回过神转头,看着他揉眼睛的样子,走回床边,“下面好热闹,今天我们再去昨天的茶楼坐坐可好?小二哥说那里中午好热闹”。   军须坐了起来,穿上衣服将她拉在桌子边坐下,“好,我还给你买糖炒栗子吃,吃完了我在带你去东市转转,昨天有人说今天那里有庙会”。   “好”。   军须买糖炒栗子的空当,细君见到了□□。   她看向地上行礼的人让他起身道,“谢谢都尉愿意相信细君”。   □□起身,目光垂地,“宫中打造饰物皆有印记,末将怎敢怠慢,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那日她递送的玉簪乃宫内专人打造,虽有皇家印记,她还担心□□将那日的小二哥扣押起来审问,一来二去他们就该错过了。   “长话短说,我请都尉来,是想问问有没有细君可以帮忙的地方,在边境乌孙和匈奴之间。”   “公主,末将在本城池内能够调遣的兵马只有五万,一旦乌孙匈奴里应外合,末将得不到及时支援,匈奴便可越过此边境直入代郡,更令人忧心的是乌孙一向与焉耆交好,若是三方齐攻,雁门,云中,代郡皆是他们囊中之物”。   “焉耆?”她未曾听过这个国家,她重复问道。   □□点点头,“焉耆历代和乌孙从未兵戎相见,一直保持着另外人难以理解的和平”。   “乌孙匈奴人长得大同小异,可有办法区分焉耆,防止内应混进来”。   “他们尚红色,就连头发也染红的”。   “那我要斩断三者的关系岂不是只能从匈奴下手”。   “公主还要防着焉耆”。   “那我如何联络你?”   “公主与边境将领若有联系一旦被发现或闹大后果不堪设想,来往送信之人也不一定可靠,不如公主带只鸽子回去”。   这个提议立马被细君打断,也许军须知道她有小动作,但如此明目张胆,总是坏了夫妻情谊,“我有十分可靠的送信的人,这点都尉不必担心”。   说着她瞧了眼楼下,“都尉走吧,我知道后面要做什么了”。   □□见她望着楼下的神情,猛的站起身,带倒了一茶杯落到地上,正值中午,客栈人声繁杂,小二忙活着一时没察觉,细君向他摆摆手,“快走”。   刚弯下身子想要捡茶杯,她在嘈杂声中听见一阵稳健的脚步声,果然不出一会儿军须便走了过来伸手拦住她的手,细君眯了眯眼。   “这是怎么了?”军须将茶杯的碎片一脚踢开问道。   “没什么,刚刚一个焉耆人想要请我喝茶,见我不答应便一怒之下扔了茶杯走了”。   “焉耆人?”军须本来在摊开栗子,听到这里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他们很少与汉人来往”。   “本来我也识不得他,幼年在帝丘见过几个商人,他们通身都是红的”。   “嗯”。   军须这不咸不淡的回应让细君有些打鼓,她遮掩道,“吃了我们就回吧”。   军须剥了颗栗子放到嘴里,“好,回去歇息一下我们就去西街”。   “我是说回乌孙”,细君看了一眼他。   “啊?”军须眉毛一挑,又道,“不急,咱们逛了庙会明日回去”。   细君点头不再说话,一心一意吃起糖炒栗子。   三日后,乌孙藏书处。   细君沿着书架一路路走过,乌孙自己著书并不多,大多是汉朝和周围地方的书,她瞧了半晌问道, “常笑,你知道焉鸟吗?我在昆靡衣裳上见过,我想绣个锦袋给他,想找个样子临摹”。   “夫人,那是我族圣鸟和图腾,要在上面的神集上才看得到”。   “你去找来我我瞧瞧”。   细君说着转身出了门,第二日一本书规规整整的放在她的桌上。   她捧着书走到院子里,找了一处背光的地方摆着塌倚在上面,旁边摆了一壶清茶和一盘糕点。   她瞧了眼站在花圃旁专注浇水的常笑,“能在这儿长起来的花草都不娇贵,不必日日浇,小心给灌死了”。   常笑小心翼翼地端着水壶,“奴婢没浇别的,就这一小块”。   听她这样说细君才注意到花圃的右角,是她撒了鲜支种子的地方,便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大概看了一眼书,除了能看到鸟的形态,其余都是乌孙语,她一概看不懂。   遂放下手中的书拿起另一本,这是她让玉儿在她们自己的藏书房里找出来的书。   “焉鸟乃乌孙和焉耆两族共有图腾,此鸟有红黑两色,世间传闻此鸟发源于山东孝义县漹水一带”。   看着看着她躺在榻上,经不住暖意融融的太阳,脑海里想象着这鸟的样貌,渐渐闭上了眼。   一觉眯到晚风袭来,她觉察到了冷才醒来,最近格外嗜睡,她瞧了眼身上盖着的锦被,掀开站了起来左右望望,“常笑,我的书呢?”   一旁的常笑双手拢起棉被,“奴婢给公主收起来了”。   “那你拿出来放到我床头去,我晚上无事闲暇时看看”。   见常笑低头不动作,她又“嗯?”了一声,常笑才道,“昆靡说以后不要看了”。   “昆靡来过?”   “嗯,见夫人睡着了,给夫人加了棉锦就走了,说晚上过来用膳”。   细君心里一时不知作何感想,这事肯定是瞒不过他了,那日在边境她故意说焉耆人,事后想想就觉得自己太过冒失。   “那你收好吧,晚上让厨子准备几样长安的特色菜肴,口味重些”。   “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公主的菜单独上几盘,可好,公来了乌孙,调养不好,月事都乱了,咱还是吃些清淡益体的”。   细君只是笑着不作回应,只是盯着一处不讲话。   常笑没了踪影,玉儿扶起细君的胳膊道,“公主别担心,那焉鸟的样子玉儿给您摹下来了,您看,照着这个样子也能绣”。   顺着她摊开的绢书,细君微微扯出笑,“你真聪明”。   这世上最难止住的是风和谣言,一旦点了火除非一把火烧光,谣言不能止。   秋天的时候,人们都说焉鸟起源汉朝,乌孙和焉耆的祖先是汉朝人,军须虽然心里明白不会苛责这种风言风语,但是一旦有人挑起,她也要准备个体面的说法。   在军须长子泥的生辰上,若古娜还是爆发了。   她抱着孩子在军须面前摇晃,彰显着她独特的地位,军须只是瞧着泥,偶尔逗上两句,也不抱他。   细君旁观,军须在这场戏中到底扮演怎么的角色,一个父亲怎会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如此无动于衷。   她刚刚剥了一颗青葡萄欲入嘴,哪知身旁的军须突然一俯身咬住了她指尖的果肉,连带着轻吮了她微颤的指头。   她的心尖跟着指尖一软,笑道,“还要吗?”   抱着孩子的若古娜将泥递给身后的侍女笑道,“昆靡,焉耆也派了使者来贺泥的生辰,您得喝上三杯回礼才是”。   这时有人站了起来走到庭中央,细君双眼一看,心漏了半拍,这焉耆人并不是全身红衣,相反全身一点红色都没有,她微微凑近军须的耳朵,“他为何不穿红色?”   军须回了底下人一句话,将酒杯喝到底然后放在桌上,回眼望着她眼里尽是笑意,“谁说他们穿红,红色只能在祭祀上穿”。   那日在边境她真的全露馅了,细君镇定的回过神对底下的人报以微笑。   焉耆人旁边的译者道,“听闻皇庭传言说我们焉耆一脉传自你们汉朝,难道当初我们的祖先不是在博格达与骄奢靡毗邻而居?”   细君放下手中的果子,心微微一紧,笑看一旁的军须,“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昆靡,你可要我说道说道”。   这时若古娜道,“匈奴焉耆和乌孙自古以来都有血脉联系,都不曾说过这样的话,更何况你们不是有句话叫无风不起浪,这流言也是从夏宫传出来的,”   翁归站了起来捧起酒杯,“使者说笑了,右夫人本来是想给自己的夫君绣个东西,人家夫妻间的情趣,何必攀谈上国家大事,哈哈,喝,咱们喝酒”。   接着焉耆在宴席中派来的使者接二连三的占了五个人起来,见势大禄也添油加醋一番。   军须不说话不参合只是静静的看着底下闹,喝着葡萄酒。   那场宴席后,这夏宫就如长安的冷宫,无人再来造访,除了翁归,军须也没来过。   长别离   看着细君在凉亭中吃着糕点,胃口颇好,一旁的玉儿叹了口气,给她换了茶,打量了几次细君,终于没有忍住问道,“公主,这昆靡又有几日没过来了,连问候的人都没来过”。   细君不紧不慢的继续喝茶,“别急”。   看着玉儿有些着急的神色,细君问道,“有件事,我还是要问问你”。   “公主,您问”。   叹了口气,她放下手中的糕点,“你,心里还惦记昆靡吗?”   玉儿听着眼睛一睁圆,跪在地上,“玉儿不敢,不敢”。   “我是问你心里有没有,不是问你敢不敢”。   “从前玉儿不知天高地厚,做了好多错事,公主只当睁只眼闭只眼,玉儿心里明白,后来,对昆靡就只有尊敬了,玉儿打心底为公主好”。   细君道,“那好,从今后我们交心,你等会儿让常笑请乌孙的医者来给我请脉”。   “玉儿立马道,“公主身体不舒服?我这就去请”。   “不急,就让她去请”,细君慢慢起身,回了殿内。   三日后,夏宫从门可罗雀到门庭若市,军须每日办公不论多晚都会来夏宫小坐一会儿,之前的谣言渐渐平息,应为细君怀孕的事推上了风口浪尖。   看着军须对待这个孩子的态度,以及夏宫周围的新面孔,她明白自己以及这个孩子无比的安全。   之前中毒虽然解了,但对身体造成无法挽转的伤害。   怀孕的消息也很快传回长安,汉武帝令一行使者又从长安出发,带着满载货物的车队。   元封五年年末,夜晚,行凌匆忙赶往边境。   元封六年春,细君诞下一女,少夫,军须靡摆宴三天,以示喜乐。   夏宫。   “翁归,如今皇庭依旧风平浪静么”。   翁归看了眼襁褓中的少夫,摇摇头道,“不曾”。   “可是我联络过□□都尉后,他早该向他陈述建议了,如今匈奴在边境也连连吃瘪,如何就说不动他”。   “公主也别急,也许是时机未到,昆靡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细君让玉儿接过少夫,低下头站起身,“翁归先回去吧,我要晒太阳了”。   照常,一袭躺椅放在庭中,那段时间的太阳也特别好,用绸子遮住晃上眼的太阳,她一睡就能睡一下午,少夫的哭声也唤不醒她。   梦中她似乎闻到了魂牵梦萦的鲜支花,清香淡远。   她猛的睁开眼睛,鼻尖却是撞上了熟悉的白花,是鲜支,她眼睛一凝,原来都到鲜支开花的时候了。   “细君,原来鲜支是这么香,难怪你喜欢。”   看了眼军须,细君撑起身子,淡淡的打量了眼花圃,早已被莫铃花开的满簇。   “这土培的真好,”细君伸手打开他手上摘下来的鲜支,接过他怀里抱着的花脖。   “花摘下来就只能香几日,比如长在上面香的久些”。   “不对,若是不摘下来,如何嗅得到它的香,看的仔细”。   “那以后少夫要是长大了,你也会将她嫁的很远?”   军须笑看着她摇摇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傻话,她是我的心尖尖,嫁远了我不疼?”   细君道,“你该对泥好些,他现在需要你的关怀”。   军须盯着细君柔和的轮廓道,“你变了,细君,你有了少夫,恬静了许多”。   细君笑了两声,“因为我看不到希望了,军须”。   军须先是一愣,道,“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不要对我失望,细君”。   闭上眼,她想要的不平衡,军须却在千方百计维持平衡,道,“我,觉得自己很无能”。   军须苦笑一声,“细君,你有你的立场,何况我呢?”   “所以,我想不到我们的出路,我,真的想不到我们怎么走下去”。   “你只要待在我身边,其余的你不用管”。   细君顿了顿,道 “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少夫,是你唯一的孩子么?”   军须点点头,“泥,是我兄弟”。   “那你为何不能……算了,你忙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等到所有人出了门,细君从床头站了起来,抱起桌上的花脖,走向窗边,将它放在窗台上,缄默无语。   元封六年,冬,漫长的冬。   冰冷的月光撒在清旷的草原上,军须打开房门,“右夫人睡下了吗?”。   他问身后细君房里的汉人侍女。   “是的,靡,夫人今天歇息的很早”。   军须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听到脚步声离去,他独自一人转向天际那弯月亮,清寂的让人心生寒意。   夏宫。   “公主,早些睡吧”,玉儿轻轻掖了掖细君的被子。   细君的眼睛看着紧闭的窗户道, “去把窗户打开”。   “公主,咱们明天再出去逛逛,好不好?” 玉儿望了眼窗户,细君现在经不起任何轻微的波澜。   “去打开”。   窗棱发出吱呀的声音,草原上灌来窗边的风吹的玉儿一哆嗦,她将窗户微微掩了掩,回头看向床上,“公主……”   “让开”。   玉儿轻挪脚步,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   直到风直击细君的面颊,她有了些许感觉,透过窗,她盯着天空中的那弯弦月,想起了在李家村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那晚,如果没下雨,屋顶就不会垮,屋……顶不垮,段叔就不会……” 细君的眼神放的很远很远。   “公主,要发生的事情,谁也改不了”。   玉儿跪到床边,企图用身体为床上的人挡住一些风。   “玉儿,你说我们彼此没有机会认识,会怎样?”默了半晌,见玉儿没有声音,她继续道,“其实,你后来那样做我不怪你”。   玉儿的眼中晃过一丝复杂,随即消失不见,“奴婢也没有怨过公主,都是命”。   听着细君轻声笑了一下,“我们最终还是走到乌孙来了,我们同样都失去了爹娘,而你,却是因为我”。   微微侧动身体,她面朝着窗子,目触月的光辉。   静了片刻,她慢慢踱步到桌前,颤巍巍的手紧了紧克制住发抖,然后握住笔。   一旁的玉儿连忙撑开竹简,将竹灯靠近了近,映着灯火,毛笔的笔杆影子拉的老长,她握起笔不假思索。   玉儿在一旁轻轻的呼吸,生怕惊动的空气,她低着头看向竹简,目光随着她的笔移动,渐渐的玉儿伸手捂住了嘴。   待到细君落笔,她微微侧身擦了擦眼,立即将竹简晾到一旁,将细君扶回床上。   仿佛写字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她道, “玉儿,我好累,想睡”。   看着细君半闭的眼睛,玉儿跪着向前几步,意识到了什么,“公主,您不能睡,您想想少夫,您少时也没有爹娘的陪伴,您忍心少夫经历这些?”。   门外的常笑听到玉儿的声音,即刻跑了进来,打量一遭,跪在床前,低头去看细君。   细君的眼睛微微睁开些,“人各有命,不是谁都能有爹疼娘爱,其实,有没有爹娘疼爱也不重要,那时候我觉得有段宏和刘蒙也很满足”。   “不是每个人都像公主一样、能遇上一个段宏”,玉儿抬起头看向床上的女子,她仿佛得了上天的厚爱,从帝丘到乌孙,从来都是有人呵护着她,可是要说她幸运,又怎会有今日结局。   “所以,我要将少夫托付给你,而你所有的怨呐,恨呐,爱呐都将与我长眠”。   常笑听的眼泪簌簌,想到桌前给细君倒杯茶,慌乱间,瞧着桌上的一幅字,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玉儿看着细君微微虚起来的眼睛,玉儿忍了忍道, “昆靡和行凌会对少夫很好的的,公主不要担心。”   床上的人摇了摇头,在她成长的岁月里,唯一的遗憾便是缺乏女性的教导,所以她有男人刚毅不屈的性子,却缺乏女子的柔韧。   “少夫更需要你,你答应我,要教她学会你的隐忍,这也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细君望向玉儿,这一路以来,她为达目的,隐忍坚持,对待军须的冷漠她依旧选择等待最终深埋心怀,而她,抵不过一纸诏书,违背自己的原则和内心,嫁给军须。   泪水滚滚的滴落在地,玉儿拼命的点头,“阿细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少夫”。   细君嘴角扬起笑容,有多久没人唤她阿细了。   地上的玉儿擦干泪,见床上得细君眼神迷离起来,她的泪水又泛了出来,“公主,我却找昆靡和行凌”。   说着她起身走向门口,就在要开门的瞬间,听到身后微弱的声音,“我谁都不想见”。   常笑跪在床边,低声道,“夫人曾经答应我,可以满足我一桩心愿,现下奴婢想好了,求夫人成全”。   本欲开门离开的玉儿听到这儿,手也停了下来,任由门半掩着。   细君苦苦一下,现在也不知她还能做些什么,“你该早些说的”。   常笑摇摇头,“一样的,夫人,一样的,您应承了,昆靡一定会答应”。   微微出了口气,细君尽量不闭上眼睛,轻问道,“何……事?”   “奴婢想去大汉看看,想去夫人曾经长大的地方瞧瞧,想求昆靡准许奴婢离开”。   细君听着,嘴角露出笑,“好啊,真好,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地方,记得给我段叔上柱香,还有刘蒙和玉儿的爹娘”。   玉儿软在地上,“公主,您这样……”。她低头掩面,啜泣了几声擦干眼泪,又道,“公主,见见他们吧”。   悄无声息没有告别的离别不就是无言的反抗和报复么。   透着开裂的门缝,她哭着转过头却看见了一张无悲无喜的面庞,是行凌。   她刚要将门完全打开,想要回头告诉细君,只见行凌作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嘘,别叫她,现在她刚回到帝丘,在看鲜支呢”。   玉儿闻言转头看向床上,细君的手已瘫在床弦,常笑将头埋在床边的被子里。玉儿用手捂住的嘴,回头去看行凌,依旧遮掩不住她悲戚的呜咽声。   长别离(终)   皇庭中,灯火葳蕤。   军须的心一抖,毛笔的笔尖一下触到了竹简上,“来人!”,他清明的声音在大殿响起。   宫人疾步穿梭于内庭,跪在军须面前,“昆靡”。   “马上叫人去右夫人那儿看看!”   身旁依偎在他腿上的绿衣女子娇声道,“昆靡,右夫人身体不好,现在应该睡下了,现在去怕是打扰右夫人休息了,明天一早再去,行吗?”。   “我说现在去就现在去!”,军须话未说完,就听见了空静的大殿中响起急促地脚步声,格外焦人。   军须看了眼细君房里的侍女,她颤抖的跪在地上, “昆靡,右夫人……她,去了”。   军须的声音颤中带着寒意,心一阵阵的发慌,“不可能!她还未和我解开心结,怎么……会就这样就去了呢?”   他向前走了几步,却耐不住发抖的双腿,一下子跪在地上。   “她一定还有话要和我说的,她一定还要怨我的,怎么……就……”。   绿衣女子跪在地上想要拉起他,“昆靡,昆靡,您起来呀,去送送夫人吧”。   “哈哈,去送什么?她连见都不想见我,哈哈……”,军须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再一次滑倒在地。   绿衣女子和旁边的侍人架起他,将他带往细君宫殿。   在夏宫门口,他挣扎开扶着他的人,“你们都下去,谁……都不准靠近”。   他一步步的走近门,站在紧闭的门口原地不动。   “昆靡?”,玉儿打开门看见门口的军须略带哭腔道。   他没看玉儿,深深吸了口气,缓步走近床边。   床上的人面色平静而苍白,仿佛只是生病的时候睡着了一般。   他将视线投向窗外,一道黑影矗立在那里。   “刘行凌,你说,为何在乌孙种不起来鲜支,你却能”。   行凌收回放在屋内床上的视线,转身投向无尽的黑夜,“因为你没有用心血去呵护”。   元封最后一个年头,汉武帝亲封细君公主薨,一纸绢书传回长安,举城哀痛。   宣室。   “父皇,儿臣以为当接细君公主遗骸归故,让细君地下安宁”,刘据双手参拜汉武帝,双眼垂地不见神情。   汉武帝写字的笔一顿,搁在笔台上扫了一眼地下的刘据。   “她嫁为人妇,自当听从夫家安排,请人为她做上几场法事安息她吧”。   汉武帝声音四平八稳,不见端倪,刘据却是听的心里蹭凉,那久久在他心底缠绕不去的娇娥就这样客死他乡,无人怜惜。   “是,父皇”。   汉武帝神色未变,只是抬手喝了口茶, “据儿,为大事者,当断则断,记住当初是你亲自草拟的那份圣旨”。   刘据睫毛微颤,脑海里那几个字挥之不去,“从其国俗,欲与乌孙共灭胡”。这句答复是他亲自呈给父皇,如今他的所作所为确实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耳光。   回到博望苑,他召见了张汤,张汤一身墨蓝衣衫,站的笔挺。   风吹过,吹的树上梨花落了满地,见刘据久不开口,只是望着梨花发呆,张汤拱手喊道,“殿下?”   刘据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竹简递给张汤,“你呈给父皇吧,这是一无名氏放到我门前的,也许是受过她的恩惠的人吧”。   “能悄无声息进到太子寝宫的人想必也不是一般人,公主在乌孙必是有贵人相助,太子不比太过伤怀”。   “若是过的去,她怎会写出这样的话来?”刘据一下站了起来,望着手里的竹简语气颇为激动。   张汤默默打量了眼刘据手中的竹简,不再讲话,只是接了过来应承了刘据。   三日后,武帝招募大批工匠行往河南商丘,他在龙渊宫认回刘细君,便下令在商丘为她修建了衣冠冢,供后人奉香火。   衣冠冢落成后,夜间总有黑影掠过,人人皆传公主思恋故土,夜夜魂归商丘,第二年春,围绕着衣冠冢方圆几里内都冒出了鲜支苗,守冢宫人回禀长安,原是细君公主生前最喜爱之花,许是公主在天之灵,武帝令人作罢。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旃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孩子稚嫩的声音毫无韵律的清唱着,坐在一旁的老人笑着拉过他问道,“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吗?”   孩子点点头,“唱的细君公主,说书的说这是乌孙的焉鸟叼回来的,还是公主亲自写的呢”。   老人又笑笑,“焉鸟可是神鸟,你见过?”   孩子摇摇头,“说书的肯定是骗人的,他还说是焉鸟种的鲜支,爷爷,我在周围玩耍时为何不见遍地鲜支?”   七岁童子蹲在地上瞧着两鬓斑白的老人。   老人一笑,摸了摸他的头,抬头看着湛蓝的天际,嘴里念叨着从前的故事,“征和元年卫太子出了事,这衣冠冢就没多少人管了,说来也怪,征和四年,这衣冠冢周围的鲜支才死绝了,这其中几年也许是老天爷在照应吧”。   “那将来解忧公主也会睡在这里吗?”   老人拍了一下孩子,“诶诶,别瞎说,解忧公主会长命百岁哩,汉乌就永不打仗了”。   “打仗也不怕,我去当兵,保家卫国,像霍去病大将军一样”,孩子挺起胸膛头仰着。   “哈哈,小娃娃,这样尚的公主不就白白牺牲了”。   有些人,真实的存在过,史料一两笔浅浅带过的却是她们心酸而短暂的一生。